壽春,北漢征淮大軍行營,御帳。
暖爐中,炭火熊熊燃燒,劉承祐一手烤著火,一手拿著來自金陵的密報,仔細閱讀著,平靜的面容間,漸漸浮現出些興趣之色。武德使李少游以及中書舍人陶谷以及慕容延釗,安靜地侍立在一旁。
“這個宋齊丘,倒不愧南國第一謀士之名,果真有幾分見識與謀略!”良久,劉承祐將書信傳視幾人,感慨道:“若偽唐真能如其策,貫徹落實,以應對我軍,那么,朕還真要頭疼了!”
劉承祐手中的密報,來自金陵,是南唐君臣殿議的詳情。為南征事宜,劉承祐的準備基本周全到了方方面面,包括消息之刺探。前后幾次使節來往,再加平日派遣,武德、軍情兩司往金陵以及淮南諸州安插了近百名細作,專事收買、刺探其軍政消息。
南唐君臣怎么都不會想到,他們金殿之議才罷,所議內容便無有遺漏地,呈于劉承祐面前。
幾個人看了看,神色之間,都沒有多少凝重之色。慕容延釗對劉承祐道:“這個宋齊丘,其策略揚長避短,固然針對我軍。但戰局發展,又豈盡按其考慮,我軍又豈會如其意!再者,如今郭經略使已取楚,淮水下游,盡在我手。淮南諸州,可供我從容而下。縱其再是謀略無雙,也不過垂死掙扎,對我軍攻略進程,有所拖延罷了,無礙于大局!”
慕容延釗的看法,可謂一針見血。點頭許之,劉承祐道:“還得再詔令郭榮、趙匡,穩守山陽,以固戰果,以免為高郵的姚鳳軍所趁!”
事實上,楚州的攻取,對于南唐是驚嚇,對于劉承祐這邊而言,也稱得上驚喜。原本,劉承祐的郭榮的期待,也只是來年開春之后,再圖進取。
卻沒想到,郭榮與趙匡二人聯手,反其道而行,出其不意,趁冬進軍,兩百里繞襲,一舉破了山陽。讓本該陷入僵持的淮南戰局,一下子明朗了起來。就如慕容延釗所說,淮南諸州,可從容而取。
“不過,偽唐的戰爭潛力,仍舊可觀。連損兵馬,短時間內,猶能動員十萬之師,以抗我軍!如此實力,著實讓人眼饞吶!”劉承祐說道:“此天與我之,如不取之,恐遭天譴呀!”
“偽唐空有其眾,然戰力低微,又有何懼?”陶谷站出來,說道。
劉承祐輕輕地點了下頭,自語道:“我們得琢磨琢磨,如何將偽唐這十萬人吃掉!如其再損之,那其再無手段,阻我大軍!”
迎著劉承祐的目光,慕容延釗道:“臣有兩則建議!一者,從前議,行圍城打援之策,以壽春為餌,繼續誘偽唐軍隊北援。不過,在下蔡之戰后,唐軍定然不會再那般無備,會加以小心,并且,如今濠、楚二州已陷于我朝,泗州也是嘴邊之肉。唐軍不一定敢繼續投入大軍,前來壽春支援!”
“有道理!”對于慕容延釗的考慮,劉承祐表示認可,再問:“另外一則呢?”
“集中力量,先行將壽州、泗州攻破,掃平我后方障礙,使我軍南下深入沿江之地無后顧之憂!”慕容延釗走到輿圖前,手指在廬州,認真地道:“合肥!我大兵進合肥,威脅沿江地區,偽唐絕對不可能無動于衷。再以合肥為餌,誘其援軍!”
頓了頓,慕容延釗道:“不過,倘若此,我軍的戰線,將大大拉長,輜需的壓力將增大,且淮南水軍之患,又當擺在我軍面前!”
“這并非什么大問題!”稍微琢磨了下,劉承祐以一種自信的語氣道:“淮南之難攻,唯淮水之防耳!偽唐淮水既失,偌大的江北淮南之地,還不任我大漢鐵騎縱橫?”
“陛下豪情,臣佩服!”慕容延釗微微一笑,道。
難得聽慕容延釗的恭維之辭,劉承祐不由一樂。
又拿起金陵密報,看了看,眉凝起,劉承祐朝侍候在殿中的李昉吩咐道:“李昉,擬詔發往永興軍宋延渥,鳳翔軍趙暉,彰義軍史匡懿,讓他們嚴加戒備,以防蜀軍!還記得國興之年,他們就是冬季進兵的,不得不防!”
“是!”李昉應命,立刻忙活起來。
見狀,陶谷則問道:“陛下,定難軍與契丹那邊,也當加以防備啊!”
“呵呵!”劉承祐笑聲很冷:“朕離京前,已有布置。對于夏州這些年的小動作,朕已經忍很久了,此倒也要看看,他李彝殷這回敢不敢趁機作亂!”
“契丹那邊,是否再派使節聯絡一番,以求穩敵?”陶谷又問。
劉承祐則更加淡定了,道:“契丹如何,非我朝能控制,我們只能把自己做好,鞏固防備!和議不過月余,便主動遣使,顯得心虛了!”
“天下大勢,盡在陛下心胸,如有成竹!大漢功業,豈能不成!”聞言,陶谷立刻眉開眼笑地贊道。
沒有理會陶谷的“舔舐”,劉承祐語氣冷淡道:“不過,偽唐想要在我朝背后搞事,朕又豈能讓其好過!傳令湖南,讓澧、朗之兵,拖延唐軍撤離,告訴那王逵與周行逢,朕不需要他們與唐軍死戰,只需糾纏、襲擾!另,他們若攻下偽唐州縣,朕全部賞給他們!”
“王、周之輩,定可為利益所驅動,為陛下所用啊!”
“繼續聯絡高保融與錢弘俶,讓他們出兵伐唐!尤其是錢弘俶,作為朕的親家,他吳越也該出點力!”
“是!”
“武德司此次,做得不錯,這份消息情報,很有價值!”言罷,劉承祐偏頭,朝李少游贊道,肯定武德司的工作。
李少游頓時面露喜色,唇上的胡須都一跳一跳的,有好一段時間,他沒有受到這皇帝表弟的夸獎了。南征這等大事,此番是李少游力壓王景崇,方才取得伴駕從征的機會。
在東京安逸了數年,執掌武德司,也體驗了一把高位重權。李少游這是難得的,又有了上進心,覺得不能再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而劉承祐也給了他這個機會,從征以來,江淮消息的刺探,及時到位。對此,劉承祐還是滿意的。
“陛下,偽唐主李璟的二子暴病而亡。李璟悲傷過度,竟至昏厥。他已命皇太弟李景遂監國,又以宋齊丘、馮延巳等人輔助軍政,自居唐宮,料理后事!”李少游又道,語氣中盡是幸災樂禍。
“哦?”劉承祐聞訊,不禁有些意外,隨即哂道:“當江山興亡、社稷浮沉之際,這李璟竟因私而避國家大事,這樣的對手,實在是,令人歡喜啊!”
陶谷則道:“臣觀偽唐主,雖談不上暴虐之君,但秉性庸懦,有此舉動,固然令人咋舌,卻也不需過于驚奇!”
看陶谷的樣子,對于李璟,甚鄙之。
“陛下,另有一事,需要注意!”李少游又道:“偽唐皇太弟李景遂,性格恬淡,無權爭欲望,雖監國,實則不甚理事!軍政大權,盡委宋齊丘等大臣操持......”李少游補充道。
劉承祐敏銳地察覺到了其中的問題,面色稍:“若真如此,宋齊丘主偽唐國事,軍政之令出其手,那么,對于我軍攻伐,倒是一個阻礙!”
“你兩使金陵,對那宋齊丘,可有了解?”劉承祐看著陶谷。
陶谷很誠實地搖了搖頭,但想了想,老臉上露出一抹陰險的笑容:“陛下,臣與那宋齊丘素未謀面,但在金陵,也了解到,此公在偽唐,名望頗高,勢力龐大。偽唐黨爭,其為一黨魁首!幾年前的政爭,被李璟借故謫放洪州!”
“此番,若非我朝于淮南大動兵,宋齊丘還不會被召還金陵......”
聽其言,劉承祐兩眼也亮了,嘴角綻放開類似的笑容,眼神一閃,手指著李少游道:“偽唐得此鼎國之臣,擎天之才,朕怎么能不恭賀一番!去,派人在金陵替這宋公好好宣傳一番,替其大造聲勢,無宋公何以存偽唐。朕南征,不懼他人,唯慮宋公,恨不能與之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