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四年八月,秋高之際。
大河兩岸的廣袤平原上,秋糧搶收,已然進入尾聲。為備戰故,朝廷特下制令,敦促各道州官府搶收秋糧,額定歲收入庫,上備東京,發往各地大倉。
至此秋中,中原、河北大片的稻、麥田,大都只余下收割的痕跡,不復金燦一片的場景,倒是大漢的農民們,臉上的笑容多了些。
天可見憐,仰賴這兩年,風調雨順,尤其是今歲,收成不錯。尤其兩京京畿及其周邊朝廷直轄知州之地的黔首,即便上繳了不少的兩稅,滿足基本的生活,終于有些余糧。
東京,在闔城官民準備迎接中秋之時,皇城之內,大漢天子仍舊心分兩半,意在南北。
崇政殿內,還是老一批的軍事大臣,高行周、魏仁浦、鄭仁誨、王樸、慕容延釗幾人,再加上一個尚洪遷,畢竟是殿帥。
殿中侍候的,除了張德鈞、王著之外,又添了一個青年官員,李昉。
今歲,劉承祐又開制舉了,各科取士二百三十七人,狀元劉承祐欽點的,便是這個李昉。經過多方面的考察,此人文才卓著,思維敏捷,是個人才,劉承祐之為翰林學士充通事舍人之職,隨侍御前,也負責幫忙整理公文、奏疏。
“湖南有變了!”劉承祐一句話,便點明了此次殿議的主題。
這回是由鄭仁誨,將情況介紹了一遍:“陛下,諸公。根據樞密院軍情司以及澧州防御使曹先后奏報,就在七日前,長沙發生了兵變。楚軍將吏徐威等,廢偽楚王馬希萼,幽禁于衡山縣,立馬希崇為武安軍留后,縱兵大掠長沙!”
“衡山指揮使廖偃及季父節度巡官匡凝,聯合馬楚番將彭師暠,以馬希萼長而被廢,未免其禍,共擁馬希萼為衡山王,聚莊戶、鄉卒以及蠻兵數千,北向潭州。”
“馬楚靜江節度使馬希隱及蒙州刺史許可瓊聞長沙之變,也各據兵馬,礙于偽劉兵馬陳于嶺南,未敢輕動!”
“竊據朗州的武平節度使劉言聞楚變,派人傳書澧州,請曹防御代呈東京,意欲率軍南下,進攻長沙,討伐馬希崇。不過據報,在劉言上書之后,朗州兵馬指揮使王逵及周行逢,已然發兵趨長沙,聲討馬希崇篡位之罪。”
鄭仁誨介紹完畢,殿中沉靜了小片刻,文武們都在消化此消息。
還是王樸,率先起身發言:“陛下,湖南形勢已然很明了,馬楚諸勢力之間,只怕又將有內戰發生,局面斷然徹底崩壞。那馬希崇亦是酗酒荒淫之人,彼據長沙,難守其地!”
王樸言落,魏仁浦也站了起來,語氣異常肯定地說道:“最關鍵的是,偽唐此次定然不會再作拖延了,他們磨刀霍霍而向湖南,足足六月,斷沒有在湖南這等形勢的情況下,猶坐失良機。偽唐一動,嶺南的偽朝必然也跟著動作,北奪桂、蒙之地,盡取嶺南。”
說著,魏仁浦起身,在殿側掛著的那張湖南地圖上示意了下。此圖比較簡陋,只有湖南大的州鎮縣,及幾條河流主脈及支流。但經過魏仁浦的說明,對其形勢,也并不難理解。
魏仁浦說完,鄭仁誨又道:“經過多方打探,而今已然可以確定,偽唐分別于袁州、鄂州南北屯兵,可動之軍至少有五萬水陸大軍。”
“臣等猜想,必以南路袁州邊鎬軍為主。北面有我澧州屯軍及朗州楚兵,鄂州之師當僅作偏師后備。而袁州距離長沙東南門戶澧陵不到兩百里,又有贛水支流可依仗,還能避開北面諸多麻煩。”
“據察,唐軍之所以按軍不動,其由有三,一是我朝用心與威脅,二是淮南饑荒,三是馬楚局勢。到如今這個地步,唐主斷沒有再行猶豫的道理。”
鄭仁誨言落,王樸又積極補充道:“經臣等推演,一旦唐軍自袁州大進軍,以湖南兵疲民乏,人心淪喪的情況,馬希萼、馬希崇兩兄弟,根本沒有守住的可能。屆時只怕,湖南中部,當真會如南唐君臣所期望的那般,傳檄而定。”
“而桂、蒙之地,地域貧瘠,丁口寡少,孤僻無所依憑,只怕也難抵偽劉軍隊的進攻。屆時湖南諸州,最有可能的形勢是,偽劉占嶺南十州之地,偽唐占湖南中北大部,膏腴之地,只有北面的朗州以及我朝屯兵的澧州,能暫與其相抗!”
“卿等對于朗州軍是否高估了?”王樸話說完,劉承祐終于開口了:“如卿等所說,偽唐若據湖南大部,僅以朗州那干叛軍,能與唐軍相抗?他們是一幫叛軍集合,可以說烏合之眾,不似當初的馬希萼,還有馬氏子孫的身份,對手也不是馬希廣那等蠢貨!”
魏仁浦這個時候站出來解釋:“陛下不可小瞧眼下的朗州兵,彼輩看似烏合之眾,實則是當初馬希萼麾下最精銳,戰力最強的軍隊,人數雖不眾,但悍勇異常。而掌控朗兵的將領,以王逵、周行逢為主的十人,交情深厚,結為“十兄弟”。”
“且彼輩雖起于微賤,但也不乏計謀,尤其那周行逢。六月其廢武平節度使馬光惠后,因何人上位,‘十兄弟’遽起矛盾。便是周行逢提議,迎奉李言為節度,避免了矛盾與可能的內亂,使得朗州猶能齊心而向外。”
“而朗州在臣服大漢的同時,也接受的偽唐的冊書,兩不得罪,左右逢源。據說也是周行逢的建議,雖有首鼠兩端之嫌,卻也不能完全將之當成德行淺薄的粗鄙之夫來對待。”
“周行逢......”劉承祐嘴里呢喃了一句,今歲以來,這個名字聽過幾遍了,已然是湖南的風云人物了。
不過,劉承祐隱約有些記憶,就是這個名字,在原本的歷史上,闖出了些名堂。
魏仁浦繼續說著:“而朗州雖同時交好于偽唐,但唐軍如真占據湖南之地了,以他們的作風,讓他們直接納土繳械而降,也是不可能的。而如大漢與荊南再于背后支持,自然能與偽唐相抗,唐軍僅解決楚地的麻煩,就不是那么容易的......”
聽完幾名臣子的分析匯報,劉承祐到地圖前佇立良久,轉過身,抬指嚴肅道:“諸卿,湖南劇變在即,大漢要做好最后的應對準備了!”。
嘴里說著南方的事,但劉承祐朝向的卻是北方,他心里很清楚,不管湖南怎么變,怎么亂,對于如今的大漢而言,影響都有限。
乾祐四年秋,隨著馬楚之亂,天下局勢的大變,正式拉開序幕,浩浩湯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