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正常的妊娠反應,胎兒一切正常,娘子不必擔憂。”翠芳殿內,老太醫操著一口關中口音,恭敬地寬慰著淑妃耿氏。
耿氏玉手輕柔地撫在肚皮上,秀麗面容間散發著一層母性的光輝,聞其言,微微松一口氣,說道:“那便好”
語調中透著說不出的嬌柔,神情間,又隱約浮現著一抹焦慮,抑郁。
見狀,老太醫起身,退后一步,拜道:“老朽再開一副安胎藥,娘子只需如常起居胎養即可。”
“有勞胡太醫了。”耿氏回過了神,朝老太醫露出了淺笑。
“老朽告退。”
“送太醫。”耿氏朝一名侍婢吩咐著。
翠芳殿有翠芳園,晚春之風分外和煦,在侍婢的攙扶下,耿氏于園圃小道間散著步。周邊一片生機,耿氏面容卻始終帶著點愁緒。停下于亭間小坐,不由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發福觸感明顯。
“哎”神色愈苦。
耿氏懷胎已有八月了,肚子已是圓滾滾,身體也微胖了一圈,胸脯也明顯碩大不少,劉承祐此前感受過,手感更甚從前。可惜,耿氏的心情卻是日漸郁郁,不得樂。
說到底,還是自覺被冷落了。要知道,即便當初劉承祐專寵耿氏之時,都沒有太多時間與其你儂我儂,更遑論如今娶了皇后,納了貴妃,再加上她身子不便。
耿氏本是柔柔弱弱的性子,安分體己,但也有些敏感脆弱,雖不與爭寵獻媚,給劉承祐后宮添亂,卻也難免暗自垂憐。
“娘子。”一名內侍自園圃外跑至亭前。
耿氏從怨艾的情緒走出來,看著內侍,輕柔地問道:“御駕出發了?”
內侍點著頭,微喘著氣:“御駕已過虹橋,向西巡行。”
耿氏略呆了下,方才說道:“皇后與高貴妃果真隨駕在側?”
“是的。”
聞答,耿氏沉默了一下,面容生出些許哀怨之態,眼眶慢慢地紅了。
“娘子有孕在身,不便舟車勞頓,官家也是顧惜您的身體。不然,官家一定也會帶上娘子的”見耿氏的戚戚狀,旁邊一名宮娥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態,不由勸慰道。
“我知道。”耿氏柔柔地應了句,情緒不加好轉。
“多嘴!”在邊上,一名老婦人朝那宮娥呵斥了一句,隨即溫聲對耿氏道:“娘子不要想太多了,官家國事繁忙,無暇顧及后宮,對皇后與貴妃,也非專寵。您現在懷有身孕,養好身體,為官誕下麟兒,才是最重要的。唔官家出巡,您或可,去仁明殿陪伴太后,盡孝于前。”
聽老婦人這么說,耿氏回過了神,看了看她,臉上的幽怨之意淡去不少。想了想,說道:“我知道了。多謝李婆指點。”
這老婦人,便是此前李氏派在劉承祐身邊伺候的老婆子,進東京后,被召還仁明殿,為尚宮。耿氏懷孕后,以其熟悉,又被派遣到耿氏身邊,照顧著。
見耿氏有所恢復,李婆微笑以應,心里也微松。她可知道,要是讓耿氏一直這么郁郁寡歡的,對腹中龍子可不友好 長處深宮,不知民間情狀,劉承祐以此為由,做下“西巡”的決定。此議一出,立刻遭到了楊邠為首的朝臣們的反對。劉承祐登基后,楊邠低調了一陣,但一段時間下來,發現劉承祐一心致力于調理國家,阜定民生,又有些抬頭,開始與劉承祐“作對”了。
不過,此番大部分朝臣都站在楊邠這一邊,他們覺得,國家方定,天子初登宸極,當坐鎮東京,以穩天下。又以四境不寧,宇內不安相阻。理由一籮筐,說到底,還是覺得劉承祐這個天子有些不安分。
但是,他們這些理由,反倒是劉承祐西巡的動力。耳聞終究還是有些虛,趁著時局初步安穩,劉承祐決議親自看看民間的情況。他的意志堅決,朝臣根本攔不住。
宰臣之中,以蘇逢吉與馮道隨駕,余者仍以楊邠為首,郭威為輔監理國政,龍棲軍隨行護衛,史宏肇奉詔率人護駕,為行營都部署。
劉承祐注重,御駕西巡,一切從簡,并未大張旗鼓,更不欲勞民傷財,除了必要的鹵簿儀仗、隨侍護軍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張羅場面的東西。連隨行的皇后與高貴妃,也幾乎是“拎包”隨駕。
雖則西行,但劉承祐也未打算走遠,最遠便是西京洛陽,著重查看兩京之間州縣情況。
時下,國家人口稀少,土地荒蕪,經濟蕭條,為政廢弛,吏治糜爛。劉承祐此行,主要便是為了體察民情,安撫民心,鼓勵生產,發展經濟。同時,也顯示一下他這個新天子的存在,刷一波眼球。
數千人馬,緩緩西行,寬大的車駕上,劉承祐喝著茶,看著書,倒顯得挺愜意。只是行進間,不住地晃動,且越發遠離東京,晃得越厲害,哪怕御駕是經過“減震”措施的,也有些難受。
掀開車簾,朝外邊瞧了瞧,路很爛,坑坑洼洼,儼然多年未加休整。
“得修路!一定得修路!”顛簸間,劉承祐嚴肅地下著決心。
不過,很快臉上又浮現出些許無奈,以如今的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百姓吃穿都是問題,哪來的人力、物力搞“基建”。
已入暮春時節,西行路上,沿途平原上,已能見到一些墾種過的土地,以麥、稻為主,綠意并不算濃郁,但劉承祐見之則喜。別的地方不好說,但近畿之地的農事,顯然是沒有廢弛的。
出開封后,劉承祐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嚴禁踐踏田畝,毀壞稼苗,有違者,無論何人,斬首。
然后,幾乎是打劉承祐的臉,禁令下達后不久,史宏肇麾下幾名騎士因馬驚躥入民田,為行營都虞侯馬全義所執。史宏肇還欲維護,那幾人是他的心腹,鬧到劉承祐這邊。不罰或者輕罰,那是不可能的,否則劉承祐這天子的威信何在?
結果自然是注定了的,幾個人,全部斬殺,傳首行營,以儆效尤。不止如此,那幾匹馬,都是好馬,一道兒被殺,以表天子重視農事,維護苗圃的決心。
這下,行營隨眾,上至大臣將校,下至士卒馬夫,全數警醒,皇帝的詔令,不是鬧著玩的,是真要殺頭的,連史都指揮使都保不住的。對于劉承祐殺他屬下的事,史宏肇很生氣,私下里口出怨言,基本都在最快的時間內,傳到了劉承祐的耳朵里。
“官家,中牟縣到了!”
只在御駕上小憩了一會兒,醒過來時,太陽正西斜。中牟縣屬開封府管轄,于東京而言可謂近在咫尺,直線距離不足六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