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已正式成為劉承祐日常接見大臣、聽理政務之所,并沒有搞虛的,直接著手,掌握乾綱。只是初繼位,一切循前例,除了換了辦公場所,與監國之時,沒有太大的變化。
在殿中,劉承祐先后接見武行德與劉審交,事前做了些功課,對兩人的履歷有所了解,尤其是武行德,當初引兵出河東之時,便有所耳聞。
當今天下節度,多貪殘暴暴戾者,比如潞州節度常思、同州節度薛懷讓,包括在東京沒有就鎮的史弘肇乃至劉信,余者縱無虐民之舉,也少有撫民求治的積極政舉。
與那些嘗盡貧苦,發跡之后,轉而壓榨百姓更甚的粗鄙武夫不同。武行德雖然也是個武夫,但沒有一般武臣的那股暴戾之氣,出身貧瘠,一朝飛黃騰達,躍至節鎮,卻沒有得意忘形,反而因知民間疾苦、百姓艱難,對治下子民,多加善待,幾無聚斂之舉。
事實上,若天下多幾個像武行德這樣的方鎮,百姓不至苦若此。不過,若天下方鎮都如武行德,那么皇帝恐怕也不會坐得有多安穩。
“武卿,朕雖身在東京,對河陽之事去也有所耳聞。卿在河陽,寬政簡刑,恤民疾苦,還其生產,與其休息,不過半載多的時間,河陽已有大治之像。向使天下節度皆如武卿,何愁天下不治?”對武行德,劉承祐態度溫和,語氣中滿是欣賞與贊譽之意。
當然,劉承祐口中的“大治”,標準可低得可憐......
“陛下謬贊了,臣愧不敢當。臣只是無為以治,放民育養,實無可稱道者。”武行德的態度則是恭順兼任謙遜。
“武卿不必過謙!”劉承祐輕輕地擺手,鄭重地說道:“河上一呼,驅逐北寇,翼護御駕,治政安民,武卿之功,朕與朝廷都看在眼里,殊為難得!”
說了一番客套話,劉承祐幾乎沒做猶豫,說道:“為酬卿功,朕欲以卿依前檢校太尉,加平章事,為使相,封榆次侯!”
“謝陛下!”武行德頓時激起拜恩。
事實上,劉承祐這套操作,并沒有什么實惠的地方,基本都是虛的。但對于武行德來講,既不求利,自然好名了。如今天下節度,得加使相者,可沒有幾個人。
與武行德稍微侃了一會兒,放其告退,又召劉審交。關于劉審交,就不多作介紹了,總而言之,品性潔,名望高,有理政之才。此前劉承訓委其以鄭州民屯,都是以師禮。
對劉審交,劉承祐也是保持著敬重,不談其他,就沖著這早過古稀之年的年紀,也該表以最基本的尊重與優待。這個年代,能長壽如此,還能活躍在政壇之上,也不容易。
同武行德一樣,劉承祐說了些客套話,不過場面微尬,在這樣洞察世事的老人面前,劉承祐那一套太過稚嫩了。不過,終究是皇帝,劉審交還是很給面子的,附和著。
還是劉承祐,有點受不了尬聊,直接問起他真正關心的事:“劉卿,鄭州民屯事如何?”
春耕時節已經到來,登基第二日,龍抬頭那天,劉承祐還專門抽出了時間,到東京郊外,下了第一鋤。
朝廷已正式著手于中原各州展開民屯,這是劉承祐尤其關心,敦促推動的,只是進度仍舊緩慢。官不夠,民不夠,工具不夠,簡單地講,除了地夠多之外,什么都不夠......
而規模最大,已入正軌,被朝廷樹為榜樣的鄭州民屯,劉承祐自然分外留心。
“開春解凍之時,老臣便與鄭州僚屬,組織起百姓與屯民,做好了春耕的準備。臣來京前,已然動土下種了......經過前后的招聚,鄭州治下,已有民六萬七千余戶......”劉審交給劉承祐詳細地介紹了一番鄭州的情況。
不說其他,僅人口,除東京之外,就數鄭州最多了。
想到人口,劉承祐腦中念頭一閃,又有種下詔,進行一次“人口普查”,了解一下大漢治下在籍丁口,尚有多少。幾十年來,中原河北天下大亂,雖有小治,但整體的人口基本還是屬于負增長的,但人口究竟有多稀缺,劉承祐心里還是沒個譜。
腦中雖有想法,但劉承祐清楚,此事急不得,如今的國情,根本不是干這事的時機,至少得等到有個稍微寬松些的內外部環境的時候。
劉承祐這一走神,時間可不短,回過神,看干坐在那兒的劉審交,雖然其老神自在,但劉承祐表示歉意:“朕偶有所思,走神了,劉卿切勿見怪。”
“老臣不敢!”
“鄭州屯事,劉卿做得很好,朕很滿意。當初皇兄委劉卿任事,果然沒有看錯人!”劉承祐說道。
提到劉承訓,劉審交心中微微一嘆,有點可惜之情,卻沒表現出來,也不欲多接這話,只是拖著蒼老的聲音,應道:“老臣只是盡應盡之責罷了,若無前番朝廷的支持,也難有如今的條理!”
“換個人,可就不一定有劉卿之功能了!”
與劉審交的交談,從頭到尾都很平淡,就是正常的述職,老人的心態很平和,實在難起什么波瀾,而劉承祐,本不是個善于聊天的人,面對這種佛系老臣,談話間反倒有些尷尬。劉審交,也不是個健談的人。
倒是最后,在劉承祐準備給他一個恩典之時,他主動求請。不為他自己,也不為其子孫謀福蔭,反而為此前當了一段時間傀儡皇帝李從益母子。
這一世,因為李從益沒有干一些特別敏感的事情,比如下詔諸節度勤王對抗河東軍什么的,反而十分干脆地投降,雖有波折,總算保住了性命。當初,百官逼迫,也只有劉審交與那母子禮敬同情,力諫其速降。
結果,命雖保住了,但日子可難過,作為“廢帝”,一直受著監視,且時受欺辱、敲詐,東京本就居大不易,這番已經快活不下去了......
聞之,劉承祐還是有些訝異地,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劉審交。可惜,這老臣神色泰然,那副坦誠的樣子,讓劉承祐實在難生出些疑忌。
于劉承祐而言,什么唐明宗幼子,契丹所立皇帝,當真不值一哂。有心去忌憚李從益,還不如去考慮一下郭威是否有威脅......
故,劉承祐很是大度地說:“三代以來,唐明宗也算難得的明君了,對其子嗣,自當優遇之,權且為其傳承香火了。”
說完,劉承祐直接吩咐著:“交待下去,許國公母子,東京官吏、軍民不得打擾,讓他們安穩度日吧!”
“陛下胸懷開闊,仁慈大度,老臣欽佩!”吩咐既定,劉審交頭一次對劉承祐表示了一番贊許,語氣倒挺真摯的。
對其恭維,劉承祐的心態反而更加平和,淡然地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