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經過九日多的時間,劉知遠終于率大軍,趕至鄴都城下,速度已然不慢。五萬禁軍主力氣勢洶洶而來,威武雄壯之師,立刻給圍城的漢軍打了一劑強心劑,尤其是,皇帝御駕親臨。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夠親臨戰場,不管什么時候,對于軍心士氣而言,都是一次巨大的提升。
當然,要是皇帝親臨,戰事仍舊無法取得突破,鄴都仍舊攻他不下,甚至敗了,那么,結果也絕對是凄慘。
不過眼下,漢軍上至將帥,下至走卒,不會有人抱有此等想法。不說其他,五萬東京馬步禁軍精銳的份量太足了,足以將所有戰場的不穩定因素消除。
得到通報后,早早地,高行周便在軍中做了迎奉準備,調整布防,騰出營帳,準備熱食......動靜鬧得很大,反倒讓元城內守軍緊張了,一度以為漢軍又要發動進攻了,驚聞之下,杜重威都親自到城頭察看。自然看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吩咐麾下心腹將校提高警惕。
城中消息塞絕,自然不清楚外界是何等情況。直到自城外突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萬歲”山呼聲,聲浪滾滾,直沖干云,鄴都城池,都不由震了震,城中守軍聞之,無不色變。
“劉知遠親自來了?”得到匯報,躲在節度衙門中的杜重威直接跳了起來。
“難怪此前城外漢軍那么大的動靜,原來是在準備迎駕。”驚詫之后,杜重威反應過來了,喃喃道。
杜重威這個人雖然不怎么樣,但賣相屬實不錯,臉型方正,蓄這長髯,看起來威嚴雄武的樣子。
不過此時,那張臉上滿是沉抑,難看極了,瞳孔緊縮,眉宇間都仿佛配合地凝著陰云。
“那馬夫竟然親自來了,看來真不欲罷休,鐵了心要破成了。”杜重威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說話間,聲音都在發抖。
自家人知自家事,經過圍城前后的一番毒打下來,杜重威早沒了當初起兵時候的那番心氣。
仗,沒能打得過,高行周那老匹夫太難對付。
逃,他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漢兵初臨城下時,他舍不得多年積攢的資財,現在是想逃都沒地逃了。
至于原本期待的契丹爸爸,根本不見影子。他卻是不知道,在北邊,耶律阮親率契丹大軍,也正與趙延壽鏖兵于幽州城下,拉鋸著。
這兩個月的圍困下來,杜重威是一日比一日惶恐,但最恐怖的,還不是城外的漢軍,畢竟還沒打進來。真正讓他坐立不安的,反而是城中的情況,軍隊、官吏、百姓。一味的強硬措施,過激的聚斂手段,能鎮得一時,但總有品嘗惡果的時候。
杜重威都能感受到此時鄴都城中的暗流,他最近都在擔心,漢軍沒打進來,手底下人就把他給辦了。故,此時的鄴都城中,守備最森嚴的地方就是杜重威的帥府,雖然不得人心,但這么多年了,總歸能帶出一些死忠的。同時,對于那股燕兵,是越發器重,一應供給,皆優于鄴兵,更使軍心離散。
在九月初,高行周扛不住朝廷的壓力,發起進攻,差點就給破城了,只是運氣好,在漢軍進攻的最后一日,下了雨,而致其無功而返。
那給了杜重威一點期望,再守一段時間,便與朝廷請和,表示臣服。在他想來,耗了這么久,朝廷恐怕也知道他的實力與鄴都的難打了,再打下去也是兩敗俱傷,只要他這邊稍微服一下軟,給朝廷一個臺階下,想來朝廷也不會為了這一鎮之地與他死磕的。
如意算盤打得好,但還沒開始實施,漢皇竟然親自來了。哪怕再遲鈍,杜重威也能感受到劉知遠此來抱有的決心。
漢廷的強硬,實在太過出乎他的意料。
“節帥,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匯報的將領緊張地望著杜重威,臉上掛著明顯的畏懼:“不只是漢皇來了,還新增了好多大軍,估計是東京城中禁軍主力。”
一絲無力感涌上心頭,杜重威頹然地坐在鋪著貂絨軟墊的座位上,注意到將領的畏懼,一股氣竄了上來,惡狠狠地斥罵道:“怎么辦,我怎么知道怎么辦?蠢貨,你說怎么辦?”
他這一發怒,候在堂間的鄴將都不由低下了頭。然后,有個人,十分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困守孤城,兵匱糧乏,如何守得住朝廷大軍。莫若趁魚死網破前,投降了......”
若是之前,有人敢言降,估計杜重威會直接發飆,將人殺了。但這個時候,此言一落,杜重威竟然沒有發怒,反而下意識地開口說道:“降?前番那般惡了朝廷,朝廷會接受嗎?”
底下的幾名鄴將,沉默了。不過,沉默間,杜重威感受到了一種讓他心驚肉跳的氣氛。
有點驚慌地,杜重威趕蒼蠅一般揮著手:“本帥要好好想想破局之策。爾等先先去統兵,約束好士卒,給我守住鄴都,不許松懈......”
散議之后,兩名軍甲服色明顯有異于鄴兵的軍官湊在一塊兒,悄悄議論著。這二人,是原本被契丹人遺駐在鄴都的燕將,帶頭的將軍名為張璉。
“將軍,漢皇竟然御駕親征,鄴城肯定是守不住的,杜重威這條船要沉了,我們不能陪他送死啊!”跟在張璉身邊的軍官小聲地說:“方才堂間,看那些晉將,恐怕都有投降的心思了,我們不得不早作準備啊!”
聽著麾下的話,張璉粗糙的臉上也帶著愁色,隨口回道:“準備?準備什么?投降?”
軍官忙不迭地點了點頭:“這等事情,宜早不宜遲啊!”
手下說話大膽,張璉不禁瞪了他一眼,心虛地朝四周觀察了一圈,發現沒人注意他們,將之拉回了營房,方才說:“你以為本將沒想過?我們前番與漢軍交鋒,也殺了不少人,怎么降?”
“打仗哪有殺人的,大家各為其主,我們若降,朝廷難道還能以此問罪于我們嗎?倘若如此,日后還有給敢投降朝廷?”軍官大大咧咧地回了句。
張璉忍不住吸了口涼氣,表情間仍舊略顯猶豫:“可是......若是有引薦之人便好了。”
手下還欲勸,卻被張璉揮手給止住了:“先不急,看看情況。你吩咐下去,接下來讓弟兄們都給我警醒些,眼下是要命的時刻。對了,不要給督戰的那些瘋狗抓到了把柄......”
“是!”
事實上,得知漢皇親自領軍北來之后,不止是這些燕兵,其他的鄴兵,也是各種心思齊飛,沒有多少人愿意跟著杜重威同朝廷對抗到底。
甚至于,杜重威自己都沒有一條道走到黑的想法與勇氣......
要是劉知遠知道,僅僅是他御駕親臨的消息,便使得城中局變如此,他恐怕能得意地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