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敞開了她的心靈,將她的記憶呈現在我眼前。她為什么這么做?也許是冥火漲起而無法控制,冥火引起了我們心靈的共鳴。
我看見女活尸披著塊破布,在街上乞討,偶然會有人給她些錢和吃的,即使是這些給錢的人,也很快會露出厭惡的表情,匆匆離開。
冥火讓她受人厭憎,很久很久以來都是這樣。
兩個人走向女活尸,一個僧侶,一個貴族,僧侶是人類,貴族是....血族。
血族說:“菲安娜,我們找你很久了。”
女活尸抬起頭,又很快垂下,打算離開這他們。
她并不畏懼他們,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讓她畏懼,她是最古老的活尸,擁有強大的魔力,除了她的制造者 她只是恨人們看見她時那憎恨的神色。
血族說:“以你的力量,為何會淪落至此?”
女活尸答道:“我喜歡獨自待著。”
僧侶說:“您是我們所能找到最古老的冥火攜帶者了,我請求您,我們需要您的幫助。”
女活尸說:“得了吧,現在你們是一副嘴臉,可冥火不久就會讓你們換一副嘴臉,沒人能在我身邊待得久。”
血族——他是睿摩爾——顯得很慈祥親切,他握住女活尸的手說:“請至少讓我們邀您共進晚餐。”
女活尸猶豫了片刻,答應了。她需要進食,她需要陪伴,她需要朋友,她也不是一直喜歡衣衫襤褸、無依無靠的。
席間,他們吃的很好,僧侶與血族似乎學會了某種方法,能抵抗冥火的干擾——即使是她這種程度的冥火。這是女活尸數千年的生命中罕見的。
血族說了幾個笑話,逗笑了女活尸,她開始抱有天真的幻想——她們可以成為朋友。血族和活尸,都是超自然的生物,都有不凡的力量。
也許血族只是單純想利用她,那也不錯,她不介意,她以前為了接近人類,甚至不惜成為囚犯或奴隸,那時的經歷要糟糕得多,而且很不成功。
結果,他們是想直接從她體內抽取冥火,復蘇僧侶的女兒。
女活尸微笑起來,對此不屑一顧,感嘆他們知識淺薄,被冥火復活的尸體不再是原先的死者,這是常識,而且,一定會被詛咒附身,冥火越強,詛咒越深。
睿摩爾說:“我們有所準備,只要你肯協助我們。”
不念說:“我只想看著女兒活生生的,她是不是以前的她,我不介意。”
啊,他們是始祖冥火的迷信者,他們認為越接近始祖冥火,越有起死回生的神效。
女活尸沒有理由拒絕。
她未使用她以前制造后裔的儀式,而是直接從體內將冥火輸送給那具尸體——順便說一句,那尸體確實很好看,女大十八變并非一句虛言,葉格麗后來長殘了——如此一來,尸體就成了女活尸的分身,而不是后裔,她們是平等的。
養傷期間,睿摩爾將女活尸照顧的很好,她表面上看并不介意,但其實深受感動,或許這是她千載難逢的機會,血族和活尸,聽起來像是不錯的一對。
葉格麗蘇醒后,睿摩爾邀請菲安娜回到倫敦的城堡。他說:“你非同凡響,讓鄙人欽佩不已,菲安娜,我希望你能繼續助我一臂之力,你也知道,血族之間的爭執殺人不見血...”
菲安娜笑著答道:“看在你這么懇切的份上,我的答案顯而易見。”
她本以為在倫敦是她生命中一段美好時光的開端,但睿摩爾背叛了她。她步入了陷阱,在這個尸妖的法陣中,她成了待宰的羔羊。
睿摩爾其實并無善意,他只是想鉆研這始祖冥火,找到方法,擺脫折磨他靈魂的薩洛特。
畢竟冥火是靈魂之火,是創造之火,能產生媲美造物主的奇跡。
菲安娜體內的冥火被抽取殆盡,她成了一具空殼,一具真的尸體。她的靈魂隨著她的冥火被保存在容器中。
她遭到了有生以來最嚴重的背叛,感受到了無以倫比的惡毒,這讓她以前經歷的冷漠與孤立不值一提。由此,催生出了絕望、憎惡與恐懼,而這所有情緒又融合為仇恨。
在混沌的狀態下,菲安娜向她的創造者祈禱——而不是她曾經學習人類信奉的上帝——她想要活下去,活到向整個世界報復的那一天。
整個世界都有罪,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將她逼迫到如今的地步。
正是這腐爛的世界,將惡意疊加起來,傾注在她與每一個活尸身上。所以,她要用飽含冥火的種子去懲罰這世界。
她不知道這世界已經被懲罰過了,即使她知道,她也會繼續報復剩下的人。
冥火侵蝕著我的意志。
自從到了倫敦后,我就似乎與瘋網隔絕了,我聽不見議會之聲,僅有黑噩夢會與我交談。
這并不是因為我掙脫了瘋網,而是瘋網陷入了短暫的睡眠,就像那些服務器一樣,長時間運行后需要重啟。
瘋網并不設防,而冥火令我進一步進入了瘋網內部。
讓我痛苦,讓我憎恨。
我的視線很模糊,每個人在我眼前都只是個活動的影子,我的視力越來越差了,我聞到房間里的惡臭,那是從隔壁的豬圈傳過來的。
我聽見一個老婦人喊道:“朗基努斯!你這頭豬!起來吃飯了!”
我記起我是成為圣徒以前的朗基努斯,我有眼疾,瘸了腿,中年發福,還禿了頭,這并不是變強的征兆,而是人生下坡路的開端。
我是個羅馬軍團的士兵,可我已經沒有升遷的希望了,因為我連工作都常常偷懶。
現在,當我走上街頭,曾經被我震懾過的小民們嘲笑我,辱罵我,不再畏懼我,我想痛揍他們一頓,可追不上任何人。
這或許是我應得的,因為我曾經欺壓他們,吃拿卡要,這些我都干過,即使他們是一群無恥的雜碎,可這樣做也算情有可原。
我何以淪落至此?
我憎恨這世界的一切。
那個老婦人是朗基努斯的母親,她也不是個善茬,沒有哪個母親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就仿佛他是一具被妖術復生的尸體。
她的嘴很碎,也很惡毒,她喋喋不休地數落著朗基努斯,有時臟話連篇,讓人不忍聽聞;有時不帶任何臟字,可卻句句扎心。
她知道朗基努斯心中的痛處在哪兒,因為她從小看著朗基努斯長大,她明白朗基努斯的所有恥辱和內疚,她管他叫短小的豬玀,她嘲笑自己的兒子興無能,她還說自己年輕時和男人快活,一定刺激到了朗基努斯,才讓他至今是個廢物。
她埋下了朗基努斯一生不幸的種子,現在卻用這些作為武器來攻擊朗基努斯,發泄她自己的情緒。
她罵道:“豬!一頭豬!”
朗基努斯哀求道:“請你不要再這么說了,媽。”
你是我唯一的親人。
她又說:“曾經被你踩在腳底下的法斯狄現在把你當豬一樣對待,他是不是讓你去清掃他拉的屎?去聞他的屁?去洗他女人的褲子?”
朗基努斯聲音中帶著哭腔:“停下吧,媽!”
她又說:“我怎么會養出這么一個廢物又同時是瑟琴狂的兒子?你別的本事沒有,是不是總偷看你老媽洗澡?你現在連偷看都辦不到了吧!”
朗基努斯說:“不,從沒有,求你了。”
“如果你有女兒,一定會被你糟蹋了!你就是這么一個....”
朗基努斯關上了門,拿起一根魚骨雕刻成的槍,讓這個已不再是他母親的女魔鬼永遠閉上了嘴。
他沒有女兒,但他渴望有一個,不,渴望有許多許多,十三個女兒,一個個都如此可愛,真正的天使,在黑暗的夜里,用血紅的眼睛凝視著他,啊,這夢想從何而來?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朗基努斯望向那具尸體,她腦袋上有個洞,流出紅彤彤的漿液。
我為什么變成這樣?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你本不是朗基努斯,你是個原始人,你的靈魂被魔鬼施了法,所以會不斷輪回。
你悔恨自己犯下的罪,所以你淪落到這地步。
誰?誰在說話?
是魔鬼。
是晨星。
他發現自己在廣場上,場面前所未有的熱烈,人們抬頭看著,有的在流淚,有的在歡呼。
那個被綁在十字架上的人,那個長須長發的枯瘦男人,他像是暴風之眼一般,他縱然垂死,可只要他說出一句話,就能接二連三地摧毀人類的王朝。
聽說,他自稱是上天派來的,他是那個人人都在討論的神棍?
為何帝國要處死一個神棍?
朗基努斯覺得有光從這個殉難者身上綻放開來,如此溫暖,如此耀眼,如此激動人心,如此洗滌靈魂。
為何這樣的人物,會被綁在刑場,等待無可避免的死亡?
殉難者對人群說:“你是那個救贖我的人嗎?”
他或許并不是對某個人說話,可朗基努斯覺得這話是對自己說的。
你需要救贖,可誰又來救贖我呢?
朗基努斯看了看手掌中的魚刺槍,他擦淚擦血擦汗,分開人群,走向了十字架。
他用粗鄙不堪的語言痛罵了幾句,最后說:“閉嘴吧!”
他用魚刺槍刺入了殉難者的心臟。
于是,似乎有光爆炸,將朗基努斯卷入光的漩渦中。
我從靈魂深處返回,望著那被冥火與光明包圍著的黑色女巨人。
我們都很痛苦,我們都受了詛咒,我們都曾經沉淪,我們都已經復活。
安納托里錯了,我并未犧牲圣徒的未來。
圣徒融入了我。
我是圣徒。
我是人類之王。
魚刺槍從我體內長出,被我用力握住。
女活尸菲安娜也已回神,她站起身,沖向了我,以及我身后的拉米亞。
我想起了殉難者的話。
是的,我是那個救贖你的人。
我也無需他人救贖,我自己能救贖我自己,救贖我所愛的人。
我沐浴在無窮的強光中,女活尸也是如此。
我將槍尖對準了菲安娜。
周圍寂靜極了,似乎只有光。
天地元一。
她喜愛的、強盛的光芒變成了無止境的利刃,當利刃切割她、毀滅她時,菲安娜痛苦而不甘地大聲嘶吼著。
然而這就是朗基努斯賜予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