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一種僥幸心理,希望我的女兒們僅僅失去了鮮血,未被名為莉莉絲的女妖污染。
我沒告訴妻子,我沒告訴父母,我沒告訴天使,我沒告訴上帝。
但我是個弒親者,我和兄長一樣犯下了罪。
所有天使之中最偉大的一位,名為路西法,他是晨星之光,是最初的大天使。他在我面前現出人形,是個很溫和慈祥的人,我知道那是假象,天使可以幻化成種種形狀,可以是人類,也可以是野獸。
他說:“你有事要懺悔,可以向我傾訴。”
我哭泣道:“我有罪!我殺了司克。上帝無所不知,他會不會懲罰我?將我如我兄長一樣放逐?”
路西法說:“該隱發明了謀殺,殺害了上帝鐘愛的孩子。你犯下了與該隱同樣的罪孽,即使稍輕,也不可被赦免。”
“我該怎么辦?”
他回答:“擺脫上帝的意志,前往黑暗的大陸,學習奇異的智慧,忘記過去,收獲真正的自由。正如你父母曾經所作的那樣。”
忽然間,天使中的另一高位者米迦勒降臨在旁,他身上流光溢彩,光芒比路西法更為耀眼。可那耀眼的光芒卻始終無法掩蓋路西法,我隱隱認為路西法更為強大。
米迦勒說:“別聽他說的!他的言語宛如甜蜜的毒藥,違背了上帝的教誨!你應當如你的父母一樣悔過自新。上帝會寬恕你,會保護你,會救贖你!留下,留在你的親人身邊!”
兩位至高天使各執一詞,讓我選擇。我看著路西法,看著米迦勒,一人表情平淡,一人熱情如火。
我選擇留下。
路西法不發一語,從我眼前消失。米迦勒放聲大笑,用溫暖的羽翼給我擁抱,隨后飛入云中。
我的妻子問我司克的下落,我告訴她他死于吸血的女妖,臨死之前,他保護了他的妹妹們。
事實恰恰相反,可我情愿這是事實。
妻子放聲哭泣,因為她失去了自己最鐘愛的兒子。我看見我的次子以諾目光如炬,緊閉的嘴唇顯露出他堅毅和勇氣。他向我承諾,他會代替司克,保護起這個家。
從那以后,我每天更虔誠地向上帝祈禱。
一個月后,我的女兒開始失蹤。
美荷是第一個,她是在午夜之后,所有人都入睡時走的,她將衣物脫在地上,赤著身體走入叢林,再也沒回來。
娜奧是第二個,她是在霧氣彌漫的晚上,說是去喂鹿,可以諾說她并沒帶鹿吃的草餅,我們去找她,但她已不見了。
毛卜是第三個,馬瓏是第四個,莉昂是第五個....
十三個女兒,十三個女妖,她們如幽靈一樣離開了我,即使我不斷向上帝祈求和懺悔,即使我將祭品加倍供奉給他,即使我用血在樹葉上寫下上帝教誨并貼滿墻壁,即使我把被感染的女兒關在雞籠里,她們仍會走。
她們總能找到我睡著的時機,我和以諾輪流看守也沒用,有時,只要一瞬間的疏忽,比如一頭狼、一群老鼠、一只蝙蝠一閃而過,她們就隨風而去。
我的淚已經哭干了,我已經麻木,我的妻子哭瞎了雙眼,恐懼在我們每個人心中蔓延。
我的父親亞當也來幫忙。
我終于把實情全告訴了他。
我問:“如果如米迦勒所說,上帝會保佑虔誠的人,為什么他未保護我的孩子們?”
吾父亞當說:“因為你不誠實。”
“我全告訴了上帝。”
亞當:“你向你的親人隱瞞,這就有了瑕疵,令上帝不滿,你必須心靈純凈,竭力懺悔罪過,才能取悅上帝。”
就因為這?就因為我微小的過失,他任由女妖帶走了我心愛的女兒們?
亞當:“我們生來有罪,所以當加倍小心。”
罪?我如何有罪?尋找智慧就是罪孽?你們收獲了智慧,所以被放逐?像個砍刀下的囚犯那樣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卑微可憐的不敢犯任何錯誤?
我想念我的女兒,那十三個可愛懂事的寶貝,那十三個真正讓世界充滿陽光的天使。可亞當回答:“上帝許諾你將有一百個孩子,所以你會得到補償,忘記過去吧,繼續生兒育女。”
什么都不必說了。
最初的人壽命很長,可我的父母終究老死。
在我第一百歲生日的那一天,在我第一百個孩子誕生的那天晚上,我的妻子仿佛如完成了使命般病逝了。
以諾已經娶了他的妹妹為妻,他強壯而聰明,他能照顧好所有人。
他才是將讓我們人類統治大陸的領導者。
黑夜無邊,唯有一顆孤星在大陸的盡頭高懸,似在點醒我的使命。即使在夜晚,可我知道那是顆晨星。
我沒祈禱,只帶著魚刺槍,像我的司克那樣,像我的每一個女兒那樣,我踏入黑暗的叢林。
米迦勒現身阻止我,可他的光明已無法掩蓋黑暗,這讓他顯得蒼老而悲涼,狡猾而絕望。
他說:“你在做什么?賽特!”
我告訴他我要尋找智慧,尋找我的女兒。
米迦勒:“你聽信了路西法的讒言!你在違背上帝的圣命!你將失去上帝的恩惠!你將再一次加深你的罪孽。你想想吧,你想想吧。”
“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我完成了對父母的承諾,完成了我血統的傳承。我不欠任何人任何東西!現在,我要去找我的女兒了。”
米迦勒喝阻道:“她們已經不再是你的女兒,莉莉絲是怎樣的,她們就是怎樣的。”
我說:“那我就殺死她們,讓她們解脫,就像我對司克做的那樣。”
他本不在這兒,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投影,我穿過了那投影,在遠方的天際,孤獨的晨星仍在指引我。
我只希望自己不會墮落。
某處響起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讓各處的大呼小叫相形見絀。
荷蒂駭然道:“惡魔!”
那是一只黑色惡魔,五米高的身軀像是地震的使者,它的頭上戴著個三角形的頭盔,頭盔上刻著魔法師才懂的文字,它四處沖撞,警務騎士們擋不住他,一個個被掀翻在地,踩成了重傷。
荷蒂說:“快想想辦法!”
我說:“我有什么辦法?我還在失憶,你讓一個殘疾人上戰場,良心不會痛嗎?”
荷蒂怒道:“沒錯,你是個白癡!”
她抱起我和薩米,跳下手動鐵軌車,跑了三條街區,躲到一座廢舊的房屋中。屋內很昏暗,一股酒氣混著霉味,沖得人只想打噴嚏。
荷蒂說:“惡魔使把這周圍破壞過了,應該不會再回頭來一趟,這里很安全。”
她又指著我說:“你快點給我恢復。”
我身體里的魚骨刺在跳動,在掙扎,想要刺破我的身軀。
我的記憶在回來,可不僅僅是圣徒的記憶、朗基努斯的記憶,還有屬于賽特的記憶。
是因為這段魚骨吧,這魚骨屬于賽特,所以,我會看見賽特的往事。
賽特是該隱與亞伯的兄弟,朗基努斯繼承了賽特古老而粗糙的武器,難怪我經常與亞伯碰面,而且還很投緣。
又有什么東西炸裂,空中傳來狂風般的聲音,腳步聲引起了震動,地上的木板不停地跳著。
但這屋子的二樓走下一個人,荷蒂喊道:“是誰?”
那是個留著長發長胡子的男人。
他是神箭頭阿德曼。
他看見我,表情木然,說:“朗基努斯公爵?”
我答道:“伯爵。”
他看見了我和薩米、荷蒂在一塊兒,可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像是那種會向官方通風報信的人,更不像是多管閑事的類型。
他甚至連外面的破壞都不理不睬。
荷蒂說:“伯爵,外面的惡魔,你不管嗎?”
阿德曼說:“為什么要管?”
荷蒂:“你是‘惡魔獵人’,對不對?我聽說你恨惡魔。”
阿德曼找了張椅子坐下,他問:“公爵怎么了?”
荷蒂緊張起來,或許她怕阿德曼是高庭獄門的殘黨,或者是葉格麗的爪牙,那么,她不能暴露我受傷過重的事實。她說:“他很好。”
阿德曼笑道:“別耍花樣了,他不能動,瞎了眼都能看出來。但我對他的腦袋沒興趣,為什么你以為這世界讓的人總想殺另一個人?我只是想找人說說話。”
荷蒂問:“說話?說什么?”外面的響聲朝這里靠近,那是一個女惡魔使,她身后跟著巨大的三頭獵犬,似在搜尋某物。荷蒂從窗口看見了這一幕,不禁屏住呼吸,滿眼流露出懼意。
阿德曼說:“公爵,你聽說過我家里的事嗎?”
我說:“你...殺死了你的女兒?”瓦希莉莎說過,他的家人被巴爾教的吸血鬼變成了血族,自相殘殺,他殺死了所有家人,從此踏上了獵殺異類的旅途。
他和賽特的經歷很像。
阿德曼喝了口酒,這讓他更醉了些,嘆道:“你非要說的這么殘忍。”
“反正你已經看透了。”
阿德曼說:“你知道我見過最離譜的事是什么?我路過一個村莊,那村莊里的人都信奉惡魔,他們會定期抽簽,將村里的年輕人送給一個地煞吃。而那些年輕人,他們也信這個,他們心甘情愿地為了地煞去死。你猜那村子民風怎么樣?”
我說:“一定很糟糕吧。”
阿德曼哈哈笑道:“從沒見過這么糟的,他們根本沒有任何法律,也沒有道德,只要能享樂,他們會做野獸都不屑于做的事!要我說他們的勾當,我都嫌臟了自己的嘴。”說罷,他不停朝地上吐唾沫。
我問:“所以說,你殺了那個地煞?”
阿德曼說:“我將村子里的人全殺了,從老到小,一個都沒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