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追逐他,但又擔心這是調虎離山之計。我向下看著那些惡魔,未死的正在逃走。
卡拉問:“父親,這人能操縱惡魔?他是誰?”她怕極了,連嘴唇都發白,又試圖維持鎮定的表象。
我回答道:“他是薩洛特族的血族,也很可能是紀元帝國的人。”
“薩洛特?紀元帝國?”
“你看見他額頭上那奇怪的眼睛了嗎?那是他們一族的象征。紀元帝國也是我們的敵人,時刻想要入侵黑棺與號泣。”
卡拉說:“我們比他們厲害,對不對?那個人一聽見你的名字,就像喪家犬一樣逃了。”
“當然,而且是他們不對,他們是加害的那一方。”
“他還會回來嗎?”
我心中嘆息,說:“我會保持警覺,你不必擔心。”
卡拉連連搖頭,說:“我不怕的,我相信你會保護好我們。”
薩洛特族的視覺很遠,類似于心靈感應,他能一直監視著我而我卻毫無辦法,如果我要將他找出來,他立刻就能知道并應對,全知的敵人實在棘手,更何況他還能操縱惡魔。
麥宗也曾發明過類似的技術,我哪天應該向他請教請教。他一直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但我和他都是上世紀的技術宅,應該能說得上話。
卡拉忽然說:“我...我想尿尿,父親。”
我說:“行啊,我們把頭轉過去。”
卡拉說:“不行,這么多人,我....出不來。”
愛德曼笑道:“卡拉殿下,既然您為此為難,我等暫且回避如何?”
卡拉說:“我自己到角落里去,你們不許跟來哦。”
她剛邁出一步,馬丁抓住她的手,眼神很慌張。
卡拉:“讓我走啦!”
馬丁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你不是姐姐。”
卡拉急道:“你在胡說些什么?現在別和我搗亂!”
我頓時醒悟:“是薩洛特催眠了她!”
我對她使用念刃,對于精神操縱,我只有防御之力,并不擅長驅散。可趙洛向我解釋過,薩洛特族的催眠與密蘇里、緹豐不同,并不是永久的,而像是一個幽靈附身于人腦,他緊緊抓著她,綁著她,不能有絲毫放松,否則卡拉是有掙脫的機會的。
念刃觸及卡拉,她大叫一聲,我感到了不同,像是有什么東西從她體內溜走。
我替她擦去汗水,她顫抖了一會兒,鉆入我懷里。
馬丁說:“她恢復了。”
我聽見一個雇傭兵在深呼吸,一回頭,見他的槍口對準了馬丁。他說:“別動,朗基努斯,否則你的兒子....”
一瞬間,我將他擊暈,不一會兒,另一個傭兵身軀抽搐,口吐白沫,持槍的手不停哆嗦。
那個幽魂,那個薩洛特族的精神仿佛流竄犯,在這些人之中穿梭。
我使出牧羊,將他們全數罩住,這一招有一定的精神防御效果,他們全無法動了,可心智應該安全。
我釋放出我的影子,與它融合,借它的視覺,我見到一個正在遠去的靈體。
它逃往某個方向。
我撫摸卡拉,她睜開眼,痛苦地說:“父親,我....像是被怪獸吞了,它又把我吐了出來。我....很難受。”
馬丁握住卡拉的手,這讓她好過了些。
我說:“你堅強一些,有我在,一切都會好的。”
卡拉哭著說:“我是不是太沒用了?父親,請別拋棄我,請別離開我。”
我親吻她的小手,說:“我不僅不會離開你,我還會幫你找到你失去的親人,這是我們的約定,記得嗎?”
卡拉表情緩和,她說:“從明天開始,我要學習念刃,我要自己保護自己,替您分擔,保護我和馬丁。”
我笑道:“馬丁剛剛保護了你,他也是好樣的。”
卡拉說:“那就好,我的蠢弟弟,我還以為....”
我聞言顫栗,因為上世紀的動畫中有一位大孝子常說這話,并毫無道理地殺了全家,讓我有些心里發毛。
但目前,我必須殺死這個薩洛特族,無論有多艱難。
我摟著卡拉與馬丁,朝辦公樓里走,走到最黑暗之處,用暗影罩住我們,我說:“這樣就安全了,睡吧。”
那個薩洛特族已經收回了“幽魂”,我不確定是否他仍監視著我們,如果我動身找他,無論動作多么細微,他一定會懷疑,他能掌握我的動向,我卻不能掌握他的。
這時候,我可以動用無痕,我令自己完全忘了他的威脅,他也會忘了我,對我視而不見。只是我必須確保我記得一件事,朝某個方向前進。
我整理所有思緒,讓心情平靜,沒有惱恨,沒有仇怨,沒有擔心,沒有苦惱。我記憶中出現了一個空洞,一個莫名消失的異象。
我站起身,卡拉急忙說:“父親,你怎么了?”
“沒什么,我想去偵查。”
“偵查什么?那個....”
我沒聽見她說的名字,我說:“我很快回來。”
卡拉又低聲哭泣,我迷茫地看了她一會兒,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我的影子在前方流動,像是被磁力吸引的小球,我越過山丘,看著龐大的月亮,甚至能看清月球表面的坑洞。什么時候,月球離地球如此近了?我的影子要帶我去哪兒?
當一個人漫無目的的時候,前路就變得無比漫長,陷入自我懷疑與猶豫不決中,我不斷質疑我的旅程有何意義,想要中止,想要回頭,想要休息,搖頭苦笑并自怨自艾,我找不到人傾訴,連沿途的風景都變得乏味單調。
我抬起頭,試圖尋找馬丁說的那個星空囚徒,想象他那絕望的處境。
我驀然覺得我能體會他的心情。
我像是被放逐的該隱,在人類稀少的黑暗大陸上前行。
我不知道能否遇上我的莉莉絲,我的黑暗之母,也不知道她是否會用鮮血讓我解渴,向我揭開力量的秘密。
我在追求什么?我為自己的無能而自卑。我同時又很憤怒,恨著傷害我,詛咒我的人。
為什么?朗基努斯?為什么?
為何你會背負罪孽?為何你會受到血的詛咒?
你只是一個無能而腐敗的百夫長,一個無藥可救的、卑鄙無恥的殘渣敗類,一個被推上前的劊子手。
你的罪孽是什么?
處決了圣子?
那不是我的決定,那只是我的工作。
為什么會是我?
因為我最無用,他們用最卑微的我,殺死最偉大的英雄。
黑暗的天空下,羅馬,腐朽之城那些宏偉的建筑投下冰冷的陰影。
我看見一個金發的傳教士,
他目光冰冷,面色蒼白,
他面帶微笑,神色圣潔,
他像是黎明時最初的那一縷光,
刺破了黑暗,卻又令黑暗更深,
帶來了光明,那光明令人顫栗。
他向我伸出手,仿佛上帝向我開啟了一扇門,
其中充滿罪惡與詛咒,又充滿輝煌與希望,
他讓我出賣自己的靈魂,卻憑借這契約走上了圣徒的道路。
撒旦,安布羅撒,路西法,最初的大天使,宇宙的晨光。
他說:“你做得很好,朗基努斯。”
我哭泣道:“我殺了上帝之子。”
路西法說:“你拯救了這個世界。”
“一切都是你所安排的?”
“一切都是,但又不是。宇宙自有其因果,我與你一樣茫然而恐懼。”
我跪在他面前,說:“如果你真是惡魔,請奪走我的靈魂吧。”
“不,我的朋友,在身為惡魔之前,我本是天使之首。
創世神將罪名加諸于我,逼迫我,陷害我,我才會真正犯下罪孽。
但我不曾放棄我的信條,也不曾令我的高貴墮落。
這并非墮入地獄的契約,你的救贖才剛剛開始。”
剎那間,我的惴惴不安,我的漂泊不定,我的茫然無措,我的昏昏沉沉,我的愧疚,我的悔恨,我的重壓,我的墜落,全數消失不見。
我意識到我經歷的一切,與路西法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我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我生命中最后見到的一絲光明,
我身在黑暗,身在地獄,可我明白我將不屈不撓地與我的命運,與上帝的不公而抗爭。
在懸崖邊上,我看見了一個三目男子,他不解地看著我,過了一秒,他想起了我是誰,目光變得嚴厲而狠毒。
薩洛特族的敵人。
他說:“魚骨·朗基努斯!你居然能找到我!你是如何避開我的監視的?”
我答道:“我曾經躲避著上帝的注視,就像細菌躲避著它寄宿的人體,你叫什么名字?薩洛特族的血族。”
他說他叫貝肯,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他的武器,一柄巨大的戰錘。
他說:“你是趙洛的幫兇,因殺害我的同伴,我誓要讓你也付出血之殤。”
“你是如何操縱惡魔的?”
貝肯說:“是巴爾賦予我的權力。”
“巴爾?那似乎是個大惡魔。紀元帝國什么時候落入惡魔的掌握了?”
貝肯說:“巴爾教是紀元帝國的盟友。”
我問:“如果紀元帝國連惡魔都能結盟,為何非要與黑棺為敵?”
貝肯笑道:“因為巴爾只是個宗教,只是某種奇異的力量之源,紀元帝國崇尚多神,你不會真的相信存在這種古老的惡魔公爵吧。”
我告訴他我起初也不信,可絕望與孤獨侵蝕著我,血液的詛咒毒害著我,在我憎恨的徘徊之旅中,我在黑暗中見到了希望之光。
就像亞當服下了蘋果。
就像該隱遇見了莉莉絲。
我也遇見了賜我智慧的毒蛇。
我是圣徒朗基努斯,我殺了神的化身,我受惡魔的引誘,我被神所詛咒。
可即使世界毀滅,人類沉淪,即使陽光荼毒,月光褻瀆,即使天翻地覆,善惡顛倒,
我仍是個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