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五十八 庭審期間

  我又被帶到了長老院面前,就如上世紀的法庭戲,這兒的座位滿了,所有貴族——不分血族還是人類——都對此案很感興趣。

  這才是密蘇里害怕的原因,他生怕我說出的真相被大眾猜測,有損他的光輝形象。他一直鼓吹黑棺將救贖這末世,他自己則是領導這場救贖的救世主,他享受受人崇拜,可同時,他也享受他那黑暗的小秘密。

  密蘇里喝道:“肅靜!肅靜!”但堂上本就安靜得很。

  他又說:“魚骨·朗基努斯,你被控謀殺了第十七層末卡維大街警局所有警員,并謀殺第二層屠宰場員工十人,貴族兩人,此外,你涉及綁架、囚禁、屠殺黑民與奴隸之重罪....”

  緹豐笑了一聲,麥宗嘆了口氣,密蘇里用威嚴的目光看著他們兩人,說:“兩位有何異議?”

  緹豐說道:“凡事皆有動機,朗基努斯上校為什么像瘋了般突然間大開殺戒?”

  密蘇里說:“也許他真的瘋了。”

  緹豐說:“如果他真是難以遏制的殺人狂,那何必專程從十七樓跑到二樓?沿途卻不曾傷害一人?”

  密蘇里說:“是很奇怪,但我們都見過更奇怪、更殘忍的事,不是嗎?”

  邁克爾起身說:“大人,請容許朗基努斯上校為自己辯護。”

  按照密蘇里原先的計劃,這時我應該變成了個開不了口的傻瓜,他就能把這場戲導演下去了,可現在他未能如愿,我呢?我該說什么?說多少?

  這就像在法庭上與他討價還價,如果我不當場越過他那條底線,他就會容我多活一段時間,或許不會很久,可我需要這時間去贏得更多的時間。

  我告訴他們:我得到一條線人的線索,查明血契幫綁架黑民,走私奴隸,特地去查案,在過程中,我遇上了血契幫傭兵阻撓,受到賽佛蘿絲與莫迪的夾擊,迫不得已殺害了她們。我也懷疑警局的慘案是幫派的報復行為。

  在我講述時,密蘇里并未打斷我,至少表明他并無不滿,事實上,在經受了他的精神摧殘之后,我能體察到他極細微的表情變化,他顯得很滿意,至少暫時松了口氣。

  這其中的關鍵,是那些奇特的、弱小的血族,他最想掩蓋的正是這些受洗者,他甚至不怎么在乎賽佛蘿絲與莫迪。可能他仍想將我殺了,為屬下報仇,但只要我不說受洗者,他可以推遲報復之舉。

  緹豐用一支筆的末端輕點自己的下巴,顯得干練而動人,她說:“密蘇里,你怎么看?”

  密蘇里說:“聽來并無明顯的破綻。”

  緹豐又問:“麥宗,你呢?”

  麥宗說:“很合理,比殺人狂的故事合理百倍。”

  密蘇里并未理會麥宗顯著的嘲諷,他說:“上校,為何不將案情上報?你是黑棺軍中的功勛戰士,對于游騎兵的規章制度想必不陌生。”

  我說:“我急于救人。”

  密蘇里說:“我知道你這類人,你們利欲熏心,一意孤行,狂妄自大而自私自利,總想獨占功勞,把所有人都視作障礙與累贅。你并不是想救人,你只是想讓所有人知道你自己一個人行動勝過一百人,一千人,是不是?”

  邁克爾大聲說:“父親,據我對朗基的了解,他是有些貪婪,但我們誰又不是呢?更多時候,他顯得明哲保身,絕不會冒無意義的危險。”

  密蘇里冷笑道:“你究竟想說什么?”

  邁克爾說:“但本質上,他是個英勇的騎士,會為了心中的正義而不惜豁出性命。”他拍了拍手,讓·瓦冷拿來一些檔案,他說道:“案發之后,我在第一時間命人搜查了莫迪的住宅,發現了他與血契幫往來的證據,足以證明他是二層‘禍宏左冷’屠宰場的實際擁有者。這至少表明當場的那些奴隸絕非朗基努斯上校囚禁!他確實是去救人的。”

  如果不是邁克爾離我有點遠,我就撲上去擁抱他了。

  密蘇里眼眶收縮,瞳孔擴張了半毫米,他在壓抑自己的怒火,他說:“邁克爾,我的孩子,請你告訴我,你什么時候成了游騎兵的探員?”

  邁克爾說:“我天生的浪漫主義情懷令我一直渴望成為偵探,朗基努斯是我朋友,而莫迪曾是我的屬下,我不能容忍我的朋友因我的屬下而背上不該有的罪名。”

  我大喊道:“邁克爾,我將來有了孩子,你就是他的教父!”

  邁克爾朝我微微一笑,密蘇里卻說:“你擅自搜查貴族的府邸,此外還有什么發現沒有?”

  他是怕邁克爾知道那些弱小血族的存在。

  邁克爾好奇地說:“并沒有,難道我疏忽了?”

  密蘇里察言觀色,知道邁克爾并未說謊——邁克爾不是那種擅長說謊,面不改色的人,他說:“賽佛蘿絲呢?你找到她相關的證據了么?”

  邁克爾說:“我并不知道賽佛蘿絲的住處,況且——盡管我和勒鋼的友誼天長地久——我不想搶了游騎兵太多風頭。”

  密蘇里的目光掃過勒鋼,勒鋼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偶爾目光與密蘇里交匯,密蘇里發出嘆息,可我體會到這嘆息聲中頗為喜悅。他深信勒鋼已替他銷毀了賽佛蘿絲府上一切線索。

  博馳——這個禿驢牧師——喊道:“但這個凡人殺死了我們中的成員!甚至不經審判!不留情面!這簡直是奇恥大辱,是對我們神權毫不掩飾的挑釁!”

  我喊道:“他們要殺我!我根本逃不掉,難道就讓他們殺了?”

  瞧博馳的表情,似乎覺得我應該老老實實讓血族大人們吸干了血才好。

  麥克斯韋爾嘆道:“感情上說,我傾向于賽佛蘿絲與莫迪是無辜的,可事實上看,卻絕非如此。莫迪和賽佛蘿絲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一人涉案,另一人只怕難辭其咎。”

  諾里斯說:“一個凡人,擊敗了兩位第七代、第六代的同胞,這固然是慘痛的損失,可此人的實力值得我們重新審視。”

  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難道他們想把我變成血族,補齊他們的成員?可我還沒能與拉米亞養個孩子呢。我聽邁克爾說,他們血族并沒有人類常有的欲望,他們只想吸血,并從吸血中使兩種欲望同時得到滿足。拉米亞好不容易做成了手術,我還想多享幾年福。

  密蘇里說:“如果在中世紀,甚至是法治微弱的上上世紀初期,他殘殺我們同胞的行為足以讓他成為我們的仇敵。”

  邁克爾大聲道:“可現在我們是在黑棺中,我們試圖重建上世紀的文明!如果他所作的一切合乎正義和法律,他又有什么罪?”

  密蘇里環顧左右,說:“邁克爾,我警告你,我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別把我的恩寵當做你肆意妄為的護身符!”

  邁克爾說:“我只是為我的朋友兩肋插刀而已。”

  密蘇里敲擊法槌,說道:“足夠了!我在此宣判,邁克爾·提亞多因濫用職權、御下不嚴之罪,被剝奪侯爵頭銜與黑棺內所有相應官職,貶為男爵,賦閑在家思過。”

  邁克爾目瞪口呆,但過了片刻,他笑道:“我們為友情付出的代價,再如何沉重也不為過。”

  我萬分愧對邁克爾,也為我一直以來輕視他心目中的友誼而無地自容。黑棺的長老們并不反對,因為邁克爾是他的義子,他們樂于見密蘇里自斷左膀右臂。

  密蘇里又注視著我,我知道我的性命不會有危險,他不想逼急我,我也不想逼急了他,他只是不甘心不報復。

  他說:“魚骨·朗基努斯違反軍規,殺害黑棺貴族,我提議除去他的軍銜和官職,并將他逐出游騎兵軍營。”

  我一時間竟茫然無措,隨后心中一股怒火直往上燒,我為黑棺立下這無數功勛,難道他一句話就能抹殺?更何況我所殺皆是罪惡之徒!

  邁克爾怒道:“父親!你瘋了么?在沒有月光為武器的情況下,唯有魚骨能對付太陽感染者!他對黑棺而言無可或缺。”

  麥宗說:“密蘇里,這我們需要拉森魃之血,也需要這極為特殊的奈法雷姆。如果你要放棄他,我們實驗室很樂意接收他。”

  執政官閉目片刻,說:“很好,你提醒了我。那么,我暫且將魚骨·朗基努斯降為中士,對于他的真正刑罰,還需與諸位共同定奪。”

  緹豐嘆道:“真是亂了套。”她起身走向廳外,執政官忽然問道:“緹豐女士,你的女兒貝拉最近如何?為何屢次缺席貴族間的宴會?她以往對此可是樂此不疲,她一直是個宴會動物。”

  緹豐指了指邁克爾,說:“這些孩子都到了叛逆期,已經不那么可愛了。”

  諾里斯微笑道:“在黑棺之內,同胞也在死去,這世界真是奇妙,不是嗎?”

  麥宗說:“麻煩事還真是不少。”

  麥克斯韋爾說:“這場鬧劇已經鬧得足夠驚人,是時候罷手了,密蘇里。”

  密蘇里神色冷漠,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麥克斯韋爾在氣勢上與他爭鋒相對,說:“我知道的不多,但如果我知道多了,也不會拿你怎么樣,你心里知道的很清楚,所以,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們雖然是嗜血的異人,但如果偏離了人性,我們就將淪為野獸。”

  他們言盡于此,各再不語,六位長老相繼離去,游騎兵押送著我,返回牢獄。

大熊貓文學    燃燼之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