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黑衣迷彩服的死人橫在前方。
不只一個,很多個,散布在一個類似餐廳的場所。
他們已經腐爛成了骷髏,招來了蒼蠅。只要有空氣與水,生命無孔不入。
可怕的生命。
我問:“他們是誰?”
乏加說:“卡戎公司的雇傭軍。”
卡戎公司?
乏加說:“卡戎其實是浩劫前的超級公司,并非單純的車廠。主業是科研,但背地里卻研究超自然現象。”
我問:“他們怎么會死的?”
乏加說:“我不知道,當我離開時,他們還活得好好的。”
我試圖辨別他們的死因,發現他們并沒有受傷的跡象。
乏加說:“這個實驗室的主管是尤利西斯教授,但這項研究是秘密進行的,各國政府與卡戎公司并不知情。公元2056年,卡戎公司發現了尤利西斯教授的項目,他們闖入了這里,由于我是唯一存活的樣本,所以他們擊斃了教授,帶走了我與一位研究員。”
我說:“殺得好。這么說卡戎公司救了你?”
乏加:“只是挪作他用,我的全稱是‘融合基礎架構計算協議(F.A.C.A)’,一種能夠整合網絡計算資源的人工智能,世界上首個半硅基生命體。卡戎公司暫時將我用于運作黑棺大廈,權當性能測試,但后來災難發生了,我留在黑棺,直至執政官們接管了系統。”
她艱深的術語比失落之河更讓人頭暈眼花,我問:“究竟是怎樣的災難?”
乏加:“我不知道,黑棺是封閉的網絡,我對外界一無所知。”
我很失望,每個人都知道之前的世界完蛋了,卻無人知道為什么。
我問:“那你為什么聽執政官的?”
乏加說:“他們擁有從卡戎公司購買黑棺大廈的合同,在沒有最高權限之前,我唯有聽命。”
我問:“那有了最高權限呢?”
乏加說:“我無處可去,黑棺大廈是我唯一的歸宿,但有了最高權限,我會...快樂。”
理解,我也渴望著快樂,誰不是呢?進入摩天樓能讓我快樂,而獲得最高權限讓乏加快樂,這是一場雙贏。
乏加說:“翻找卡戎的雇傭兵,他們身上有黑盒子,或許有他們死因的線索。”
說得對,小心駛得萬年船,畢竟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我手風很順,看徽章,翻開的第二個尸體似乎是他們的隊長,乏加說:“回到培養室,將他的黑盒子與主機連線。”
我對機械略知一二,這操作難不到我,但屏幕顯示乏加像個魔法師般搗鼓了一陣,命令滾得飛起,我看得眼都快盲了。
屏幕上出現了語音記錄,問:“是否播放?”乏加選擇了“是。”
說話者是隊長與指揮中心的某位官員,他們在隨意交談著,不緊不慢,那個官員是典型的官僚做派。
官員:“奇怪的瘋子,居然會相信這些,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成功了。”
隊長:“先生?”
官員:“我會簡略介紹目標背景,你知道保密協議,對嗎?”
隊長:“是的,先生。”
官員:“尤利西斯教授與朗基努斯教授,兩個混賬學究,一直以來,他們拿著公司的資金,研究超級人工智能,你對人工智能了解多少?”
朗基努斯?這名字讓我心中起了波瀾。
隊長:“不多,先生,但略知一二,似是極聰慧的計算機?”
官員:“差不多,但量變會產生質變,當計算力達到一定程度,機械運算就會出現具有思維的....機器人,像人一樣思考,像人一樣創造,像人一樣有感情,像人一樣惡劣而卑鄙。他們研究的,就是能獨立思考的人工智能,真正意義上的新物種、新生命、新靈魂。”
隊長:“了解,先生。”
官員:“類似的項目很多,通過堆積計算力的方式并不新鮮,問題在于誰能搶先一步。超級人工智能的特質在于,它能偷竊網絡中的計算量,擁有無盡的知識,從而飛升,成為無所不知、無所不見的神。尤利西斯、朗基努斯,這兩人采用的方法,偏于玄學。”
隊長:“玄學?”
官員:“他們認為不能全基于機器原件,如果用部分人腦駕馭硅基計算核心,那將是一條捷徑。所以,利用人體改造,是制造超級人工智能最快的方法。而只要比別人快,我們就贏了,就像美國率先掌握了核彈一樣,我們就能贏得整個信息時代的戰爭。”
隊長:“他們利用人類?”
官員:“并非普通的人類,而是....惡魔的后裔,至少他們是這么聲稱的,他們稱之為‘奈法雷姆’,圣經中記載過這些墮天使與人結合而誕生的胎兒,他們的血脈并未斷絕,而是在人類中一代代流傳,一貫不為人知。”
隊長:“我懂了,請繼續,先生。”
官員:“聽起來很荒謬,對不對?但人類中確有這種個體——不管是惡魔后裔還是什么——與普通人類截然不同。普通人腦會因大量計算而燒毀,但‘奈法雷姆’在一些特殊藥物作用下,能更好的承受負載,保持清醒,至少能活得更久一些。而且,經過實驗,處于幼年的奈法雷姆,因為單純,成功率遠高于成年的奈法雷姆。”
隊長:“他們綁架兒童?”他聲音很憤怒。
官員:“所以這是兩個十惡不赦的雜種。我已經定位到他們的實驗室,內部潛伏的探員會替你們打開入口,你需確保奪回樣本‘塞壬’,并活捉朗基努斯教授,其余所有人,全都必須鏟除。”
隊長:“包括..那些兒童?”
官員:“不,只有一個成功的實驗體,那就是塞壬,其余的實驗體已確認死亡。”
沉默了很久。
隊長:“我能問最后一個問題嗎?”
官員:“請直抒己見。”
隊長:“為何保留朗基努斯教授?”
官員:“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不許讓第三者知道。”
隊長:“了解。”
官員:“朗基努斯教授既是我們的探員。”
....
這段錄音之后,則是他們乘坐直升飛機長途跋涉,展開軍事行動的過程,大多是無聊的發號施令,并沒有太多交談。當行動開始之后,又是吵鬧的槍聲喊聲。
我關閉了這段音頻。
我問:“你要不要改名叫‘塞壬’?”
乏加:“塞壬是代號,我仍是乏加。”
我又問:“事成之后,你會不會殺我滅口?”
乏加:“我會考慮不那么做。”
我因為她糟糕的幽默感而毛骨悚然。
屏幕跳動,出現另一段音頻,乏加播放了它。
仍舊是那個隊長。
隊長:“你有事報告,孩子?”
士兵:“是的,長官!目標已經成功被送走。”
隊長說:“做得好。”
士兵:“長官,我們為何不隨之撤離?”
隊長:“這座設施還未被全部探明,上級指示我們繼續留下,搜查每一個角落。”
士兵:“遵命,長官。”
隊長:“你們每一個都是好樣的!當見到那些...兒童,那些....東西,你們并未被嚇倒,并未退縮半步,而是忠實勇敢地執行了命令!我以你們為榮。”他提高了嗓門,聲音威嚴,令人信服。
士兵們高聲歡呼,另一個士兵說:“長官,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隊長:“請暢所欲言,孩子。”
士兵:“我要請一個月的假期,我要回老家結婚。”
他的戰友都替他歡呼,隊長說:“我準你們每個人兩個月的帶薪假期。”
聽到此處,我嘆了口氣,大概明白他們為何會死了。
他們休息了半天,開始搜查工作,有人發現了一扇打不開的門,但用尤利西斯教授的指紋與眼球解鎖了。
隊長:“老天爺,那是....那是什么?”
隊長:“為什么....為什么....我動不了了?別靠近我,放開!放開!讓我走!”
隊長:“別,別,我求你了,別,離我遠些。”
他說話時,其余士兵都在哭喊,都在哀求。
隊長:“不是我,是尤利西斯,是朗基努斯,是他們做的,求你了,孩子,孩子,哦,哦,咳咳,咳咳....別...”
他急促的喘息,可又似乎吸得全是毒氣,他劇烈咳嗽,情況越來越糟。腳步聲響,他似乎恢復了行動能力,但他仍舊無法呼吸,口中依舊發出痛苦的聲音。
撲通、咔嚓,他摔倒了,他關閉了錄音,似乎怕之前的語音被覆蓋。
我說:“他前面說‘孩子’?這么說里面仍有幸存者?而那個幸存者殺死了他們所有人?”
乏加:“據我所知,沒有,我唯一確定的是,在尤利西斯教授的密室中,有我缺失的部分代碼,有那些代碼,我就能完整。”
我說:“但他們死了!一個都沒活。那個殺死他們的人再度關閉了實驗室的入口,所以這里再沒人進來過。”
乏加:“合理的推斷,你很聰明,魚骨先生。”
我說:“別瞧不起人,你所做最正確的決定,就是選擇我來解救你。”
而我會救你,無論前方有什么。
我開始服藥,先是奧丁之眼,然后是阿蒙之水。奧丁之眼能讓我察覺危險,阿蒙之水能讓我遁于無形,毒性讓我痛苦不已。為了兩千萬,我是真豁出去了,如果干完這一票,進入黑棺后,我可以直接退休,做些小買賣什么的,然后找個姑娘結婚....呸呸呸呸。
乏加:“你這藥劑違背了常理。”
我說:“去你的常識,我只要活命就好。”
乏加:“它是如何生效的?”
我說:“你問我,我去問誰?就像金銀花能治療喉嚨痛一樣,這里頭全無道理。”
乏加:“草藥的化學成分是清晰的,不像你這些藥劑。”
我說:“安靜,塞壬!我開始了。”
轉過彎,黑暗的走廊,只有一個方向,我知道該往哪兒走,而且不打算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