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鄴都銅雀園,午餐之后。
以溫酒吞服五石散,曹丕精神明顯亢奮,數年來的積郁、陰霾一掃而光。
此刻已然看淡生死,暢懷非常,整個人從頭到尾都彌漫著一股力量,仿佛煥發了生機,就如回到二十年前一樣,什么都光亮、鮮艷起來。
“本該如此…呵!哈哈哈!本就該如此呀!”
曹丕衣袍敞開透氣,此刻充滿活力的他根本無心靜坐,在殿內來回踱步,仿佛一個即將洞房的少年郎。
他以拳擊掌,能感受到力量的撞擊、回饋。
只是他額頭、渾身不斷滲汗,一雙眼睛明亮亮的很有穿透力,因不斷的走動,呼吸頻率也跟著加速。
雖然還是能感受到渾身的力量,可明顯過于頻繁、急促呼吸讓他自己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
可又好動不已,雙腿抖動,兩手伸入自己懷里擦拭汗水,只是手感有一點木木的,仿佛不是觸碰自己的皮肉、肌膚;又好像手不是自己的,更像戴了一層鹿皮手套。
而這種擦拭、擠壓的過程,又刺激了毛細血管和其他一些東西,讓他緊繃、亢奮的精神有了可以宣泄的地方。
旺盛的注意力有了轉移的目標,他細細感受周身敏銳的各種觸感。
于是懶洋洋如爛泥一樣斜躺在椅子上,雙手十指摳撓肌膚,只覺得沉寂兩三年的血液終于沸騰起來,自己好像活死人一樣渾渾噩噩活了兩三年。
“流水不腐,人血也應如是。”
待全身躁動漸漸消退,從頭到腳各種舒爽,整個人真如爛泥一樣起不來,仿佛飲酒過度而沉醉,明明腦海清晰,可就是不愿意動彈哪怕一根指頭。
此刻無思無想無憂無慮,仿佛靈魂出竅在殿內飄蕩,大有一種與天地共鳴、共存的安全感。
只覺得腦海一片清凈、靜謐,仿佛自身意志是翱翔于海面的鳥,海面下各種雜念、思維碰撞、勾連、聚合,浮出海面,又沉入海水里。
每一縷思維的躍動,他都能清楚感受到,對過去種種事件,也有了相對新奇的見解。
可這些就如清晨露珠折射的光彩一樣,一閃而過,抓不住痕跡。
當他想要去追尋這股新奇思維時,又會有新的思維、邏輯團浮現,重新吸引他的注意力。
如此反復,整個意識沉浸在一種玄之又玄,妙不可言的狀態中。
待殿內光線漸漸偏暗,曹丕也感受到了饑餓感。
那種暢快,與天地鬼神同在的感覺也漸漸消退,他閉目細細品味想要留住這種感覺,或追尋這股感覺的尾巴,想要把它揪出來。
可徒勞無功,他睜開眼睛只覺得周身酸痛、乏力,心中懊悔、沮喪、失落、悔恨。
更厭倦現在這種乏力、無能為力的狀態,甚至此刻最先想到的不是皇帝的權柄,也不是身為人子、丈夫、父親的責任感,也不是當皇帝的使命感。
而是重新獲取那種神游物外,與天地共鳴、溝通的奇異狀態。
壓下內心的渴望,曹丕取出汗水浸濕的手絹擦拭額頭、臉頰汗水,此刻只覺得手臂酸痛、乏力,好像少年時習武、鍛煉后的那種感覺。
這種酸痛、腫脹的感覺,是他久違的感覺,有一種重新獲得活力的感覺,心中自信漸漸恢復。
控制呼吸使之平穩,曹丕開始有節奏深呼吸,乘目前還能專注思考,分析今后的時局。
何晏之前,就沒有五石散這種神奇的東西。
這東西雖然從目前經學、五行學說來看,的確是不凡之物。
可出世的時間終究短淺,缺乏底蘊。
就跟藥方一樣,今后一定還要更深幅度的改進余地。沒有改進的藥方,治病能力相對較弱,針對性不強…而且吃多了肯定有害處。
生不逢時,曹丕生出這么個想法。
如果五石散早出世百年,經過幾代人以身試藥、逐漸改進,那自己服用時,藥效應能最大,藥毒也能忽視。
可現在沒辦法,自己甚至不能拖延。
改進藥方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將就著服用,祈禱藥方是正面的,或正面大于負面…哪怕負面大于正面,能讓自己開懷、高興,那也是好的。
曹丕此刻疲倦,卻覺得生命又有了新的追求和意義,整個人的氣質都有些不同。
思索著,曹丕不自覺陷入沉睡…這是鷹山決戰以來,他第一次自然入睡,睡的昏沉,香甜。
他是睡著了,可有的人不敢睡。
郭女王緩步來到寢殿,為曹丕蓋上一條薄薄的毯子,以免入夜著涼。
曹丕再不好,起碼沒有夢中殺人的惡習。
郭女王點燃寢殿內的燈燭,沒有光亮,曹丕是睡不安穩的。
沉睡的曹丕自能感受到室內光線,微微抿著的嘴唇也開始放松,緊捏袖口的兩手也松開。
郭女王卻發現曹丕出汗太多,臉上有一股還未消退的紅暈、血潮,而嘴唇卻顯得干燥,泛白。
她長袖下的雙手下意識握緊,眉目狠厲、銳利,可看到曹丕釋然的睡相,只覺得萬般無奈、苦楚涌上心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五石散這種新出來的東西,不管靠譜與否,哪能由皇帝先吃?
郭女王眉目轉動,此刻勸曹丕是來不及了,也沒有意義。
只能想辦法做補救,哪怕做補救,也要等曹丕睡醒后一起商議。
想到補救,不得不聯想到南邊即將爆發的沖突。她雖不知道具體,可驍騎軍南調,譙王、中丘公一起調動到軍中任職,這都是影響朝政格局的大事。
南邊肯定有事情,也不知道會發生好事,還是壞事。
如果是壞事,皇帝又跟著何晏一起搞這種說不清楚安危的事情,那今后朝政要托付給誰?
至于太子曹叡…想到這個孝順的養子,郭女王下意識看一眼臉頰紅潤的曹丕。
以何晏與曹叡的交情,以曹叡的大膽任性,怎么可能不碰這東西?
此時的黎陽大營,鎮南護軍譙王曹林依舊在熟悉自己的職務,與往日的夜晚一眼,在營房里翻閱軍冊,以記憶相關軍吏的履歷、評價。
這段時間他主要的工作就是了解軍隊,詳細到了都伯一級。每天巡視、檢閱一個曲,爭取把該曲所有軍吏都認識,并讓該曲吏士熟悉、認識自己。
一個合格的軍正官、典軍,不僅要熟知都伯、隊官一級的軍吏信息,還要大致掌握什長一級的信息。
了解軍隊,就要像了解自己的身體一樣,只有這樣才能做到知己。
他的親衛將成規步履沉穩:“大王,中丘公來訪。”
曹林放下軍書,疑惑之余,問:“他怎么來了?”
“臣不知。”
成規抬頭苦笑,以曹茂的性格,這種冒昧、唐突的事情也沒少做,曹林也只是微微頷首。
熟知他性格的成規稍稍俯身后退幾步,去接曹茂入營。
以曹林之尊,現在擔任鎮南護軍實屬屈尊,現在只是一個熟悉軍隊的過程,等熟悉后,就會跟滿寵主客易位。
滿寵如果識趣,今后重組的鎮南軍團里,滿寵也能水漲船高。
若是不識趣,那只好讓滿寵去別的地方為國家做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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