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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染疫

  洛陽,東明都亭延熹里。

  自四月以來,夏侯尚突然病重,被親黨運回城中,腹瀉難止已然一副藥石難救的模樣。

  曹丕擔憂許久,最終懷著悲痛心思來見夏侯尚,聆聽遺囑,也有規勸夏侯尚之意。

  投毒嫌疑人已然鎖定,如果夏侯家族發動報復,那整個大魏立刻就要陷入動蕩中。

  曹丕坐到床榻邊,僅僅一個月沒見,夏侯尚就已枯瘦幾圈,臉上就剩一層蒼白、黯淡的面皮,只有一雙幽黑深邃眼眸還在轉動,不時打量簾子外的夏侯氏昆仲。

  處于轉型期的夏侯氏家族里掌握兵權的只剩下夏侯霸、夏侯儒、夏侯楙三人,余下都有向名士、名臣發展的趨勢。

  主干不在,依附的部黨也漸漸流散…現在夏侯家族跟三年前沒法比,拼不過曹真,也沒幾個人愿意去為夏侯尚去拼。

  夏侯玄已如木人泥偶,他的腦袋是空空的,太多的事情不能想,這是痛苦之源,想到就會煎熬身心。

  更不能說,小了引發家族破裂,大了導致魏國動蕩。

  曹丕僅僅抓住夏侯尚的手,痛苦內疚,如果自己肯認錯,誠懇認錯,夏侯尚何至于淪落到這般凄慘地步?

  他已經哭不出來了,誰能想到夏侯尚前腳給他出了個毒計,后腳就被人投毒?

  《防疫救護十二策》的出世,把投毒原理剖析明白,讓投毒方式更為復雜、高效,也更加難以防范。

  “子林留,余者退。”

  夏侯尚虛弱到了極點,他話音出口,夏侯氏親族、部黨猶猶豫豫退出,留下中領軍夏侯楙。

  夏侯玄幾次想回頭留下,但還是被親族叔伯拉扯著退出,又留下一個武衛將軍許褚。

  至于曹丕身邊隨身記錄起居、言行的侍御史,相應中官,這種人該出現時就出現,該記錄時就記錄。先秦史官傳承下來的脊梁骨,在太史公受了那一刀后,就差不多也跟著斷了。

  許褚侍立在側,目光打量空闊的廳堂,許多器具已被搬走,顯得格外空。

  夏侯尚抓著曹丕的手,語氣輕緩:“今朝中多有里通外敵者,詔令未出中書,已然泄露于敵,為其所笑。蓋因關云長、田孝先翁婿有將相之才,能容馬超之逆反,使文武相濟彼此和睦。又與劉備君臣相佐,互成其美。”

  給孫權出謀投毒之計,已成一個笑話,這邊還沒給孫權做出信號傳遞,那邊漢軍就先孫權一步得知。

  弄得孫權里外不是人,如果漢軍出軍意外染疫,不是孫權干的,也變成孫權干的了。

  如此機密之事,也弄得沸沸揚揚,人心大失。

  對于瘟疫,經歷過建安大瘟疫的人來說可謂是家家縞素,鮮有門戶齊全者。

  散播、制造瘟疫,是在挑戰廣大臣工的道德、生存底線。

  曹丕也迷惑,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四五個人,到底哪一環節出了問題,始終難以判斷。

  夏侯尚有氣無力模樣惹曹丕心疼,繼續說著:“今國家心腹大患,田孝先也,此人有經天緯地之能,懷鬼神莫測之威。臣聽聞荊州蠻夷,揚州百越皆奉之為瘟神。此人去零陵,振臂一呼夷越爭相效力,數萬精兵旦夕可得。”

  越聽,曹丕越是焦慮,誠如夏侯尚所言,田信在一日,那漢軍時時刻刻都能從蠻夷中招募兵員。

  這種戰時用一用,戰后解散的職業雇傭軍…西漢、東漢朝廷都說好。

  僅戰爭成本上來說,以兩漢之富庶,尚且熱衷于使用蠻夷仆從軍,更別說如今經濟殘破,農業衰退的世道。

  魏國也有這么一個人,可以從烏桓、鮮卑部族中招納雇傭武裝,也能穩定控制這批武裝。

  可這個人死了,與北府軍書竹簡埋在鷹山。

  還有一個叫牽招的人勉強能控制游牧義從武裝,可沒人敢給牽招機會。

  對方有,我方沒有,這是有和無的區別,其中的優劣差距可以說是無窮大。

  向曹丕兜售惶恐、焦慮、自責情緒后,夏侯尚干咳兩聲,用略干泛白的嘴唇說:“我欲簡拔勇士,前往荊州求醫,伺機為陛下除去此患。”

  說著,他兩行淚水從眼角滑落,眼神怔怔看著曹丕:“此人不除,我死不瞑目。”

  “伯仁安心休養,何言喪氣之話?”

  曹丕心中亂糟糟,緊握夏侯尚虛弱無力的手掌:“劉備時日無多,田孝先革新之意甚銳,必與漢室舊臣有隙,此國家之機也。屆時伯仁統大軍,兩軍對壘,何愁武名不彰?”

  關羽斬顏良,武名如陰云一樣壓在魏軍將領頭頂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后,又冒出一個田信。

  關羽的武名已無法超越,田信個人的武勇也無法超越,唯一能超越田信的是領兵造詣。

  說實在的,田信性格有差,許多戰役可以打得更圓滿,可田信太過謹慎,不敢放開手腳打。

  漢末崇尚游俠輕生樂死的風潮影響下,打仗就應該浪,浪才是英雄好漢。

  田信實在是太穩了,穩得不像話,還太聽關羽、劉備的話,聽他們的話也就算了,還聽龐林等人的話…簡直不像個英雄。

  你打仗時浪一點不好么?

  偏偏陣前單挑、沖陣時又比誰都浪,就用兵時拘束手腳,活像一個烏龜。

  陣前搏殺,張遼已經證明數百人的伏擊有可能擊殺田信,但需要時間;如果在田信無甲時,或許瞬間就能擊殺。

  夏侯尚也抓握曹丕的手,語氣堅定:“子恒,我余生就這一點心意。我寧死在去荊州的路上,也不愿死在洛陽,與那惡毒妒婦同居一城。我若半途而亡,事不能舉,就以時服儉葬深山群嶺之間。太初年幼,不知國事、兵事,能容于漢,正好拜入徐元直門下,于鹿門山學藝。”

  我能撐到荊州,我就伺機刺殺田信;若不能,就讓夏侯玄在鹿門山學藝,留一條退路。

  曹丕理解了,身邊的夏侯楙不可能泄密,許諸也不可能泄密。

  夏侯尚帶著夏侯氏精銳私兵南下,動手前,這些私兵、夏侯玄也不知情。

  動手后,也就無所謂知情不知情,幾乎沒人能逃出漢軍的報復。

  大概也能理解夏侯尚的心思,帶著夏侯玄去冒險,有報復妻子曹氏的用意。

  不單單是為大魏盡忠,夏侯氏旁系子弟應該有這種殺身報國的覺悟;可夏侯氏嫡流子嗣,一個比一個寶貴,哪能輕易折損?

  曹丕心緒沉重,如果答應,可能會得罪曹真,惹曹真不高興。

  仿佛用盡了畢生力氣,夏侯尚怔怔望著曹丕,曹丕實在不忍心拒絕。

  事情成了,夏侯氏父子可謂赤忠報國,夏侯尚心愿也了,余生無恨;可若半路上病亡,沒撐到荊州,那夏侯玄也能在鹿門山學藝,不需要陪葬,曹真兄妹兩個也不會多說什么。

  或許這也是夏侯尚不報復曹氏,不與其決裂的原因之一。

  如果自己拒絕,那夏侯氏家族將會與曹真家族決裂。

  不至于發生內戰,可必然反目成仇相互攻訐,逼迫更多人走投無路,可能會出奔歸附劉封、曹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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