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鼓節奏舒緩,韓龍從睡夢中蘇醒,就見營壘大營邊緣正拆解車輛,物資重新裝車。
并有炊煙彌漫,起火燒鍋熬煮醬湯、菜湯。
醬湯原料豐富,用竹筒盛裝,以動物油脂煎熬細碎肉粒、混合鹽含量極高的醬料制成;菜湯就簡單了,各種曬干的蔬菜粉末混合鹽分熬煮而成,最多放幾片醋布提味。
“烏桓義從營也有配發,以五十人一隊,配醬湯、菜湯各一鍋,另有炒粟米等額配給。”
軍糧官找來韓龍,領著他巡視烏桓騎士營邊上壘砌的鍋灶:“不拘吏士,每人配發粟米一升二合。”
已經有軍吏搬來炒熟的粟米,這是混合芝麻炒熟的粟米,韓龍已經能嗅到香氣:“竟不想…公上思慮如此周全。”
軍糧官只是笑笑,見韓龍從懷里掏出一枚寶石遞來,軍糧官詫異打量,韓龍低聲說:“公上恩情,仆自當以性命相報,公寬厚相待,不以仆卑鄙…仆無以為謝。”
“這是何必?我不過是奉幕府調令做事,要謝也該謝幕府諸公才是。”
“是是是,仆自會一一相謝,只是眼前更應敬謝明公。”
韓龍將寶石推到軍糧官手里,左右看一眼,說:“仆遼西寒門,烏桓素來跋扈,畏強而凌下,恐難服從。仆有意狐假虎威,欺瞞此輩,說此糧秣是仆從公上處討來的。如此也好立威、服眾,也利于公上大計。稍后事畢,仆自當去見公上,說明此事。”
軍糧官將寶石推回去:“如何說,是韓校尉一己之事,與某無關。”
韓龍在這里搞小動作收攬軍心,大帳里田信已經拿到蘇則、楊俊、郭奕等主要人物的悔過書,高俊初步被處理的首級也被送來。
高柔是高干的堂弟,高干兵敗后,高柔不得已跟隨曹操,被曹操任命司法相關的職務,想找個疏忽解決掉高柔。
這些年來高柔兢兢業業,沒給曹操動手的機會。
算起來,高俊與自己派過去的使者高瓊是從兄弟,只是不知道高俊怎么想的,會向許儀告密。
按著常理來說,高俊應該會有投機心理,留一條后路。
楊儀審閱這些書信,擔心不已:“公上,豈非有詐乎?”
有些難以置信,己方還沒動手,對手竟然會想著投降?
楊儀的詢問,田信只是微微搖頭,這是一場幾乎注定的反戈。
漢軍有清算中原士族的計劃,并不是要殺光所有士族,也沒有殺光所有士族的瘋狂心態,有的只是鏟除曹魏元從老臣家族、支系,此為底線。
比如陳留高氏,鏟除高柔一系即可,這只是陳留高氏十幾分之一的人口,從傳承上影響不大。
也就雒陽相關的幾次政變,還有曹操晚年開始大肆誅殺,有了族誅的苗頭,再其他時候往往只是殺你滿門,不株連三族、九族。
現在人口寶貴,甚至只會殺死涉案的一家男丁,妻女還是允許存活、改嫁的。
兗州士族反戈,在這種特定的環境下,真的是必然。
魏吳聯軍打不過漢軍,那么毀棄中原就成了唯一的辦法。
曹丕、孫權可以做出毀棄中原、制造中原無人區的決定;那中原士族也能為了保住祖墳、家業而采取必要手段。
看似強盛的夏侯尚,被自己輕易突破,這已經擊垮了中原士族的心態。
不管自己是怎么突破的,總之夏侯尚沒擋住自己,讓自己全軍不損分毫通過郾縣,本就會引發中原士族的極大驚駭。
要命的事情即將發生,驚駭之余,也要冷靜下來思考退路、活路。
劉協的許昌東漢朝廷才滅亡幾年?
新的襄陽南漢朝廷就打了過來,不管孫權出于什么目的而后撤,在這個關鍵時間里后撤回江東,無疑有懼戰、出賣魏國的嫌疑,會會讓中原士族可憐的無助的心態雪上加霜。
中原士族不投降才是奇怪的事情,處于失利方,戰爭第一受害者,他們已經厭倦了戰爭,眼前漢強降漢,今后魏強降魏。
田信靜靜思索,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自己是曹丕,會著重防御宛口的劉備、張飛、關羽,還是以重兵圍剿自己?
唯有摸清楚魏軍的作戰思路,己方才能掌握主動,牽著魏軍鼻子打。
兗州軍團投降,實際上影響并非關鍵,這只是兩萬規模的輔兵,不可能因為投降漢軍,變成漢軍后就戰斗力猛增。
這需要一個訓練、磨合過程,魏軍不會給自己這個時間。
而兗州的青壯人口已經抽光,打下兗州,也不見得有足夠的兵力鎮守、維持戰線。
所以即便北伐成功,今后黃河沿線就是漢魏兩軍犬牙參差相互警戒、對峙,這對漢軍不是很友好。
除非一戰打過黃河,對著鄴城狠狠的搗一拳,這里聚集著十幾萬戶的士戶,足以打崩魏國中軍的戰心。
從目前來說,兗州對漢軍來說是一個道德上、防守上的包袱。雖然能打擊魏軍的士氣,可現在魏軍士氣已經到了降無可降的地步。
所以…魏軍不想死的太難看,一定會更改之前消極防守的戰略,會進行瘋狂反撲。
在自己擴大戰果前,曹丕會將所有能控制的軍隊投入到戰場上,去拼一個機會。
而這個戰場已經存在…宛口戰場。
敵眾不如敵分,敵陽不如敵陰。
自己可以圍魏救趙、避實就虛,魏軍也可以避實就虛猛攻宛口,逼迫自己、馬超回援。
魏軍家大業大,如果有人激勵曹丕,讓曹丕調來關中曹真軍團、河北鄴城衛戍軍團,甚至不要幽并,讓吳質率領幽并邊軍來中原參戰。
那么,魏軍以天魔解體的方式爆發垂死反擊,以宛口的形勢,劉備、關羽、張飛能不能擋住?
擋不住,那萬事皆休,什么都完了。
以劉備、關羽、張飛的個性,恐怕擋不住,也不會命令自己后撤,會把扭轉戰局的希望壓在自己身上。
為避免凄慘的戰局出現,自己每一天都不能浪費,要持續不斷的擴大進攻勢頭,連綿不絕的打壓魏軍士氣,最好魏軍絕望反戈的事情不斷發生。
不能給魏軍爆發的機會,不然今年這一仗斬獲再多,漢魏會兩敗俱傷,反而吳軍會占便宜。
田信思路越發清晰,戰爭走向引發的彼此軍士折損…越發的數據化。
人命,此刻真的不算什么了。時時刻刻都有人死,一個錯誤的決定會讓目前、今后持續不斷的讓不應該死的人死亡。
這種壓力,比戰場上親自砍人還要沉重。
大帳里沒人影響田信的思維,現在田信最厲害的已經不是手里的方天戟,而是對戰機的把握、判斷。
北府二十六營兵,就是最鋒利的方天戟。
可這桿二十六營兵組成的方天戟面前只有兩個敵人,兗州軍團即將投降,曹植青徐軍團如果受到兗州軍團的影響,也倒戈的話…這意味著這大漢最鋒利的一戟,將斬空。
暫時獲得兗豫青徐四州又能如何?難道劉備宛口兵敗后,這四州還能姓漢?
所以迫降兗州軍團后,應該裹挾這支軍團,調頭來打夏侯尚,拔掉這顆釘子,給曹植的青徐軍團制造更大的惶恐情緒,減輕宛口戰場今后需要承受的壓力。
千軍萬馬避白袍,最后還是一場空。
虛名無用,寧可仗打的難看一點,也要把吃到嘴里的一點一滴消化掉。
大帳里龐林手里則拿著一卷帛書躊躇不定有緊張之色,堂兄龐山民、同學孟建、石韜、徐庶的信息也被傳來。
石韜原本是湖熟典農部的典農校尉,因為北伐戰爭爆發,已經升遷到兗州做濟北郡守,并未領軍依舊留在濟北理政;原涼州刺史溫恢病死,曹丕以孟建為涼州刺史,孟建還沒出發,就因為戰爭滯留在后方。
徐庶則調任平原,接替楊俊擔任平原郡守。
堂兄龐山民是巨鹿郡守,也是近期才被曹丕調走的。
徐庶、石韜是潁川士人,哪怕出身寒門,那也是潁川籍貫的寒門名士,本身有鄉黨在魏朝廷。
龐山民更不用細說,鹿門山培養的不僅僅有荊州籍貫的士人,還有北方避難的士人。
鹿門山是一個很大的師生交際網,龐山民的人脈遍及各州,他不犯糊涂,曹丕也找不到處置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