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風雨聲大作,張虎闊步進入軍寨所在的巖洞里。
洞內隔三差五立著火盆,火焰正呼呼燃燒,朝洞口搖擺。
張遼左眼紅腫,正坐在一張新剝的虎皮上,正一手抓著白石在面前平整巖壁上作畫,是戰車輪,他在設計戰車。
隆隆沖鋒的戰車,足以沖倒、碾死田信!
有戰馬拉載的戰車,也有步兵藏其中推著前進,外圍遍布突刺戰車。
戰車面前,血之軀如何能擋?
張虎進來時,見弟弟張熊、張豹正詳細研究巖壁上的戰車結構,及各處部件的用處。
面帶喜色:“父親,秋霖已至,漢軍無法來攻,喜事呀!”
“我已知道此事。”
張遼氣度沉肅:“等來秋霖,為父不負朝廷所托。只恨圖謀田信不成,將禍及家室。”
見張虎斂去喜悅,張遼反倒露笑哼了哼,知道他是故作喜悅想安慰自己。
秋雨已至,劉備的中軍無法前進,前線漢軍除了加固營壘外,唯一能做的就是拔掉這里。
久守必失,世上哪有真正固若金湯的防線、據點?
大雨過后,漢軍攻堅有困難,劉備增援宛口也困難,好在秋雨只會集中在南陽一帶,宛口一帶。
魏軍中原各部行軍受到影響較小,只是年久失修的武關道估計會被山洪再沖毀一次。
好在洛陽、關中的秋霖雨季,跟南陽的雨季有差異,沒有撞在一起。
估計漢中方面也會因為秋雨緣故,出擊襲擾的漢軍會無力攻擊。
各地氣候、降雨數據在張遼心中,明明降雨阻礙漢軍,利于魏軍。
可魏軍很難來救援自己,如果成功伏殺田信,或給與重創,那各軍會積極作戰,敢跟漢軍野戰搏殺。
現在都不敢,生怕野戰時田信率領漢軍精騎突擊本陣。
明明有騎軍優勢,卻無法集中使用…對此張遼也很無奈。
首先是內遷的烏桓騎士,巔峰征召可以征集三萬余青壯年騎士,平時輪番服役,只有五千余騎屬于常備。
可現在隨著王凌死,跟王凌一族關系親密的南匈奴內遷五部同時不穩。
其單于呼廚泉在洛陽做客,五部匈奴由五部司馬代替匈奴貴族管理,這也不算奪權,原本度遼將軍幕府所在的美稷城,就跟歷代匈奴單于王庭緊挨著,美稷也算是護匈奴中郎將駐節地。
從南匈奴內遷開始,幾乎就跟涼州的五屬國一樣,部族保留有限的自治,可大方面兵役征發之類的事,由五屬國都尉負責管理;南匈奴也是這樣,平時受度遼將軍監管。
護匈奴中郎將不常設,可有個護匈奴擁節長史代替中郎將監護匈南匈奴各部。
在曹cāo)遷南匈奴五部安置在河東、平陽、太原一帶之前,南匈奴五部已經習慣了被漢軍監護、管理,也習慣了征發匈奴義從騎士。
而現在,休養生息許多年的南匈奴五部齊齊動搖。
若不是單于呼廚泉始終跟在曹丕邊做客,鬼知道已經改為劉姓的欒提氏王族會不會高舉漢軍戰旗,突然暴起發難。
所以烏桓騎士不能極限動員,要留萬余騎在河北監視鮮卑,也監視、威懾南匈奴各部。
劉備終究是幽州人,這萬余烏桓騎士起到的鎮壓作用,遠比其他郡兵、地方兵要高出很多倍。
郡兵、地方兵不敢做、反對的事,這些烏桓騎士敢干。
事就這么荒唐,最能鎮壓幽州,維持平穩局面的反而是烏桓胡騎。
如果理想狀態下,烏桓、匈奴可以極限征集五萬騎…這樣的五萬騎幾乎是蝗蟲一樣,走到哪里就能將哪里的荒野吃的只剩下草根。
現在不能指望匈奴五部可以征發的兩萬仆從騎士,還要警惕匈奴各部串通作亂。
所以只能征發兩萬烏桓騎士,可分批征發來的烏桓騎士也陸續調配,分別隸屬各處,始終無法統一節制。
分別隸屬,可以有效鎮壓、指揮這些烏桓騎士,卻不利于決戰。
若是集中使用,沒有一個高威望領袖統率,以胡虜秉,越是同族積聚,越是會精打細算,就沒有這幫人不敢做的事。
為生存、發展,這些選拔、競爭出來的烏桓各部領袖、頭領素來毫無底線…找個機會將魏軍賣掉,也不算意外。
曹彰可以穩住這些烏桓騎士,可因為眾所周知又不能說的原因,只能坐視這股戰略力量分散使用。
如果能集中使用,又何苦耗費人力修建華而不實的宛口防線?
早就開門揖盜,等漢軍湊上來,痛痛快快打一場決戰,用不著這樣費盡心思算計。
也弄得自己如今一世英名盡喪,即將成為三國笑柄。
是的,己方也會笑話,因為自己打了敗仗,很快將要被漢軍剿滅。
沒人會為敗者、死者申訴,起碼現在這個時節里,不會有人為自己張目。
張遼平靜面容下,腦海里百般思維在交織、碰撞。
又想到了關羽托田信送來的茶,那么大的方盒里,里面只有圓圓的一小罐茶,不就是暗示自己應該外方內圓,早留退路么?
也宣告大漢方方正正,容得下自己這點圓滑手段。
可…可自己也是要面子的。
你關云長能水淹七軍威震華夏,我張文遠也有白狼山之戰宣威胡虜、逍遙津之戰止啼江東。
北方邊塞胡虜的騎戰,南方水澤之地的舟船步戰,自己什么場面沒見過?
聽到外面雨聲愈發急促,張遼整理緒,對三個兒子說:“我為國家而死,公事也,非私仇,不可復。”
山洞內,張遼的輕緩聲音回蕩),細細囑咐:“漢軍北伐,已無天時。秋霖之后,南陽水系暴漲,雖利糧秣轉運于一時,但道路泥濘不適大軍行進。待劉備率軍出宛口,我關中二軍、青徐一軍亦能參戰。”
“孫權詭詐,此人愈挫愈勇,常懷吞天之志。”
張遼閉著眼睛分析此刻的孫權,這家伙肯定會捅魏軍一刀,就是不知這一刀會怎么捅。
是按著約定,用這一刀割走汝水一帶的百姓,還是乘機給魏軍腰眼子一刀,以攪亂中原,將汝水、穎水、泗水流域的百姓盡可能遷往淮南、江東安置?
又或者向徐州動手,坐視漢軍、魏軍中原混戰分乏術,便宜孫權輕取青徐。
青徐二州對孫權很重要,尤其是青州。
早年公孫度威鎮海外時,已經能乘船渡過渤海攻占膠東,設立所謂的營州。
占據青州,孫權將有航線與遼東公孫氏連接,獲取寶貴的遼東戰馬,補足吳軍致命的短板:戰馬。
戰馬,對孫權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孫權吃了太多缺乏騎兵的悶虧…鼎鼎有名的逍遙津之戰,給孫權一支千余規模的近衛騎士,肯定不會輸的那么凄慘,成為天下笑柄。
張遼略作考慮,道:“回洛陽后,務必告誡陛下提防孫權襲取青徐。”
“父親,陛下不聽,為之奈何?”
張虎臉垂著:“棄父親而去,孩兒有何面目立世?陛下挑剔,恐不會見孩兒。今多說無益,孩兒只愿與父親同死。”
“糊涂,如今正是國家用人之際,陛下怎會輕挑孟浪?”
張遼看一眼另兩個兒子,他還有三個兒子留在洛陽擔任曹丕的宿衛:“勝漢軍,唯有車戰而已。如今也就爾等十余人精擅車戰,朝廷編訓車兵,豈會不用?”
通過選拔,拿到新編車兵的指揮權,那就站穩了。
再往后的事,張遼想不到,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