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鞭炮聲的除夕似乎總缺點什么,禁制燃放鞭炮的政策,起起伏伏的好幾次。
熱鬧,團圓,和睦,這些是春節最常見的現象。
十歲那年春節,方蟄對于春節的熱鬧就有一種格格不入的旁觀者的心態,似乎很難融入那種歡快熱鬧的氣氛中。方蟄至今還清晰的記得,十歲那年的春節是跟外婆一起過的,母親于芬沒有回來,方越也沒有出現。很多事情,真的能記一輩子的。
今年的除夕一開始方蟄也有陷入孤獨然后發呆的跡象,但是孩子很自然的往他身上爬的時候,肉肉的軟軟的坐在膝蓋上,趕緊伸手扶著擔心掉下去的方蟄,哪里還有精力發呆。
李萍也看出來了,這孩子特別粘方蟄,所以很開心的笑道:“你們玩,我一個人就行了。”
一堆的玩具被搬出來,什么賽車啊,變形金剛之類的,有舊的,也有今天新買的。
看見玩具方蟄的腦子里很自然就冒出一樣東西,發條青蛙,這大概是他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了,而且是唯一的父母花錢買的玩具。再后來,就沒有再有過新的玩具,那個青蛙在哪呢?方蟄想不起來了,好像是給自己賣掉了一塊錢,然后買了猴票。
這孩子很乖,方蟄走神的時候,他自己玩的也很開心。李萍忙好出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帶著豬八戒面具的方蟄和帶著猴哥面具的孩子,兩人正在“戰斗”。孩子一棒,方蟄很配合的倒下,還扭了幾扭,演技太爛了。也就是沒有評分,不然李萍肯定給個差評。
晚飯后孩子很快就睡著了,躺在沙發中間,兩個大人兩邊坐,肩膀卻靠在一起。
這種感覺很奇怪,這是方蟄的理解,李萍的理解,則是太溫馨了,可惜很短暫。
初二一早方蟄就走了,飛機是上午的,早晨凍成狗,照樣要趕飛機。李萍沒有送他,車是提前安排的司機開的。沒有一般的司機那么多話,甚至可以說是一言不發,顯得很專業。
飛機沒有去松江,而是飛的金陵,也難怪金陵被稱作“徽京”。金陵機場距離江城不到一百宮里,江城距離省城機場兩百多公里,這地理位置也是太尷尬了。
原計劃是在機場叫出租,被宰一刀也就認了,沒曾想出閘就看見有人舉著牌子在接人。
上前自報家門,來人是個五十來歲的男子,立刻一口江城腔調:“于老板安排我來接你。”
客氣兩句,方蟄沒有多話的意思,上午起的早,飛機上根本睡不早,上車反倒開始犯困了。尤其是車里開了暖氣的,更是催眠的很,沒一會方蟄就蜷在后座睡著了。這么困,自然也有李萍的功勞,虎骨參茸酒可不白喝。
到江城的時候方蟄就醒了,精神好了很多,看著漸漸靠近的段家,方蟄心里有點膈應。盡管在經濟上于芬占據了絕對的主導位子,在面對老段的時候,于芬還是把自己擺在低位。有的東西真是深入骨髓的,哪怕是于芬這樣的女強人。
下車的方蟄很意外的看見段落梅站在臺階上沖他招手,眨眼,眨眼,再眨眼,確定沒看錯沒聽錯后,方蟄才露出笑容:“回來過年怎么不說一聲?”
段落梅上前來一個熱情的擁抱,好一陣才肯松開道:“我不是想給你驚喜么?沒想到你不在江城,驚喜只能延后了。”
方澤搖頭道:“說真的,如果不是我了解米國那邊的情況,你給我就不是驚喜,而是驚嚇了。”段落梅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你知道的,我那個工作室現在每天都不得安生。”
“怎么了?”方蟄奇怪的反問,段落梅道:“還不是那些同學,都想進來賺點錢。我們那些同學真的很奇怪,在米國找工作不難吧?尤其是他們白人,找個兼職很輕松。不像我們這些外國的留學生,打工反倒是違法的。可他們多數打工的時間都不長,攢了一筆錢之后,就會各種出去玩。我反正是無法理解他們的,你大概不知道,我那個工作室換了十五個人了。”
方蟄沒聽明白,段落梅補充一句:“走一個人呢,往往會推薦另外一個人進來。我后來干脆跟她們簽單本的合約,不用來工作室上班那種,我提供大綱。但還是不斷有人來找我,希望能加入工作室,就是可以提供住所的那種。”
“明白了,房租不便宜。”方蟄知道了,在米國如果一份兼職可以提供免費住所,真是太有吸引力。可是這些米國人往往沒有定性,真正能堅持一直做下去的人很少。
“是啊,現在擺在我面前有另外一個問題,大綱用完了,今后還要繼續么?”段落梅突然笑著問起來,方蟄這才明白她特意回來一趟的用意。
“這樣啊,先暫停吧,你繼續寫你的暮色,等我去米國的時候,看看你的全部工作成果再說。”方蟄接過司機遞來的行李,并叫住他,給他塞了一條煙:“辛苦了,大過年的。”
司機再三感謝去了,段落梅看在眼了卻沒說什么,倒是于芬出來說一句:“一條中華,你可真大方,我給了加班費的好吧,一天算三天的工錢呢。有錢也不是你這么花的。”
方蟄笑了笑道:“我也沒花錢,別人送的。”這次回來就一個行李箱,李萍準備了很多東西都沒帶,嫌托運麻煩。就帶了幾條煙,還是李萍臨了塞進去的。
于芬沒再說這個,接過行李往里走,方蟄跟進來走在沙發上時,于芬開口道:“前段時間,我見到了市1長,你有什么想說的么?”
方蟄很果斷的給她一個說法:“這個事情你別管,就當什么都不知道,這里面水很深。”
于芬頓時懵了:“什么意思?”方蟄是真不希望于芬和孟庭芝之間有來往,原因很簡單,于芬段位太低,根本不是孟庭芝的對手。即便是方蟄對上孟庭芝,那也是裝傻充愣,輕易不接她的招,不然這女人為了事業,真的能給你找很多的事情。
“涉及到幾個億的投資,你就別摻和了。我這邊都是有專業的團隊,進行周密的調研,最后才決定是否去做。”方蟄給了個光明正大的說法,于芬聽了頓時就慌了:“我說呢,憑什么一個大領導主動來找我聊天呢,別人不知道多羨慕,我這邊盡顧著高興了。”
你還真別說,方蟄的理由深刻的刺激到了于芬,她現在的一切,說的難聽一點,都是建立在方蟄事業興旺發達的基礎上。任何威脅到方蟄事業的事情和人,她都是非常抵觸的。
于芬沒有再說什么,轉身去準備午飯,家里是有保姆的,這不是放假了么?
方蟄接過段落梅遞過來的茶,低聲問一句:“老段呢?”
段落梅撇了撇嘴:“一大早的去參加什么座談會,寫了兩首歪詩,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
這個態度讓方蟄很驚訝,看看廚房才低聲道:“別亂說,老段肯定要有自己的社交圈。”
“屁,那些人圖他有錢呢,以前也沒見那些人來找他,現在整天找他出去喝酒,有一次他到了,人家都喝完了,他還樂呵呵的埋單。想起來我就生氣,也就是于阿姨脾氣好,換個人早跟他干起來了。”段落梅咬牙切齒的又補一句:“今天早上,我怎么攔都沒攔住。”
方蟄一聽這話大概明白了,笑了笑道:“你不懂了吧?”
段落梅壓低了聲音問:“什么不懂?我家以前困難的時候,我一年到頭也就是過年才能混上點好吃的和漂亮衣服,平時過的都是什么日子?買衣服都是最便宜的。那會人家把他當回事了?也就是…。”
方蟄抬手下壓,打斷她的話:“面子,男人的面子。說了你也不懂,你不是男的。”
“我當然知道他死要面子,可是你也該分人啊?”段落梅沒那么暴躁了,方蟄笑道:“你想啊,老段多驕傲的一個人啊,你出國留學什么的,他一點力氣都沒出上,住的房子也是我媽這邊弄的,他那點工資夠干啥的?”
段落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理解是能理解,就是看不慣。那個面子全是假的,算了。”
方蟄笑了笑沒再說話,段落梅擼起袖子:“我去幫忙。”
這個社會上的勢利眼,真是無處不在,方蟄早就麻木了,非要較真這人還活不活了?
于芬準備的很充分,很多菜都是做好的放冰箱里的,熱一熱就得,很快桌子菜擺好了。江城這邊過年的習俗,桌子上的菜一定要是雙數,所謂的八個碗,十個碗。其中一碗魚是象征性的菜,誰都不會去碰一下,一直放在十五過了,沒法吃了還得拿去倒掉。
方蟄不在意這些,走到廚房門口問一句:“外婆呢?怎么沒看見人?”
于芬回頭道:“在自己的房間里呢,現在沒人招呼她也不怎么出自己的房間了。”
方蟄趕緊去看看,開門一看外婆,心頭立刻一酸,一個人呆呆的坐在躺椅上,眼睛發直的看著窗外。方蟄上前蹲在跟前,抓起她干枯的手:“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