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幾個人，工資發的很快，方蟄的出現讓眾人頓時安靜下來。
方麗華笑著上前問候：“方總好，有什么要指示的？”
方蟄看了一眼那些有點緊張的大姐阿姨們，淡淡道：“方才是誰帶頭喊老板最帥的？”
眾人臉色都變了，這是老板聽了不高興了，不然為啥板著臉呢？
李珺閉著眼睛舉起手：“老板，對不起，剛才是我帶頭喊的。”
方蟄安靜的瞄著她好幾秒才淡淡道：“瞎說什么大實話呢？下個月獎金加五十塊。”
說完方蟄轉身走了，留下一地想笑又不敢笑的大姐阿姨。方蟄走到樓下的時候，樓上爆發出一陣歡笑聲。
心情大好的方蟄驅車出發，來到一處弄堂，這是松江特有的建筑群。
這地方來過兩次，自然是不會走錯的。樓道邊的第一戶人家，窗戶上掛著塊硬紙殼的牌子，上面斜著“制衣縫紉”。
方蟄推開們進去，一張大桌子后面一個老師傅，看見有人進來便扶了扶老花鏡。
“是小方啊，來做衣裳啊？”老裁縫笑的褶子層層疊疊，他對方蟄印象深刻，給錢很大方。做了兩身西服，工錢就給了一百塊。理由是手藝太好了。
老裁縫六十多歲的人了，還堅持弄活計，這本身就很說明問題了。
“今天來不做衣服，是來請您老出山的。”方蟄面帶微笑，上前說話。
老裁縫表情一滯，隨即搖頭：“小方不要瞎講啊，我一個老不死的，出什么山？”
方蟄不慌不忙的自己搬把椅子坐在對面，笑問：“顧老伯，我不是瞎講哦。別看現在街上買衣服的店到處都是，可是那些衣服我都看不上，更不要說您老了。那些衣服都是流水線上下來的，沒有靈魂的。”
顧老裁縫被方蟄這么一夸，笑的露出八個牙齒，其中兩個鑲金的：“小方就是會說話。”
方蟄道：“顧老伯，真不是開玩笑，我弄了一個門面，打算做點定制的衣服來賣。整個松江城，找不到比顧老伯手藝更好的人了。您這一身的本事，沒打算收個徒弟傳下去么？”
聽到“徒弟”兩個字，老裁縫臉色微微一變，揮手趕蒼蠅似得：“走走走，不要聽你說話。”方蟄當然不會走了，站起低聲道：“您老的手藝，做西服、做旗袍，都是一等一的。這些手藝帶進棺材里，給閻王爺做衣服啊？”
老裁縫怒了，操起一把尺子怒道：“小方不要再說了，不然翻臉。”
方蟄知道不能再說了，笑道：“好好，我不說了。我等下再來。”
說著方蟄出門去了，附近有家小賣鋪，方蟄進去買包煙，看店的阿姨應該有五十多了。方蟄裝著隨意的樣子問：“顧老伯手藝那么好，這么大歲數了也不讓徒弟來做，什么都自己做，真是好辛苦。”
“小伙子，這你就不懂了。老顧以前帶過一個徒弟，那時候過糧食關，老顧好心帶個徒弟，管吃管住。那個徒弟家里孩子多，人嘴甜還聰明，老顧很喜歡的。誰知道他舉報老顧家里有海外關系，老顧被整的很慘。后來老顧就不帶徒弟了。”
沒想到還有這種往事，方蟄心里暗暗感慨，告辭出來沒有再去。驅車奔著一家打字復印店去了，催著店家花一個多小時，做了一本聘書，還是帶紅外殼的那種。弄好了方蟄摸出包里的印，咣當一聲蓋上去。
再回到裁縫店，看見方蟄的老顧依舊沒好臉色，方蟄摸出聘書往桌子上一丟：“看看。”
老裁縫狐疑的打開紅本本，正中打頭兩個大字“聘書”。
“茲有遠大有限公司，特聘顧福生先生，任職技術顧問。”
老裁縫識字，一看這聘書有模有樣的不說，下面還有遠大有限公司的公章。這年月的公章很有說服力，不像多年以后，隨便弄塊蘿卜就敢刻章的主比比皆是。
“這是給我的？”老裁縫有點不相信，方蟄又拿出兩份準備好的合約，往桌子上一丟：“簽字，蓋章，沒私章就按手印。看清楚了啊，別說我虧待你。”方蟄盛氣凌人的樣子，反倒更有說服力。
這種老頭子，怎么對付他？方蟄兩輩子的經驗得出的結論，哄+面子。
怎么哄啊？夸他技術好唄，面子怎么說？這個聘書夠不夠？不夠再加這份合約，月薪五百，半年獎，年終獎，各種福利，全都給他寫上了。
顧老裁縫很仔細的把合約看完了，沒有了之前那種倚老賣老：“你不會拿一份假的合約來哄我吧？”方蟄算是服氣了，指著合約道：“我是遠大公司的老板，我蓋的公章欠的字，我哄你是犯法的，要抓起來吃牢飯的。我是正經生意人，合同法懂不懂？不懂請個律師幫你看看，看懂了再決定簽字不簽字。真是啊，好心當成驢肝肺。”
“那我問你，這個公司是怎么回事？你才多大啊？開公司，家里有金山還是銀山給你敗。”老頭嘴上還在硬著，實際上他已經很動心了，只是找個臺階而已。
方蟄聽著怒了：“顧老伯，你這樣講話我就不愛聽了，什么叫金山銀山敗家？我就那么像敗家子么？我告訴你，這個公司是這么來的…。”
方蟄把吳龍斌挑的事，棉紡六廠如何如何說了一遍，真實想法是不會說出來的。
“沒想到你這個有錢的小開還這么有良心，沒良心的有錢人我見的多了。”老裁縫嘟囔了一句。
方蟄怒道：“老伯，我勸你善良，我這暴脾氣，有錢沒錢跟有沒有良心能成正比么？”
“我怎么不善良，要不你去找別人來做技術顧問。”老裁縫吹胡子瞪眼，方蟄裝著強忍生氣的樣子，在老頭緊張的眼神中，深呼吸，再深呼吸：“算了，要不是看你技術最好，趕緊簽字，我一身的事情。今天下午都耗在你這里了。”
老裁縫有了臺階，笑瞇瞇的拿起筆簽字，摸出私章來蓋上，收起自己的那一份和聘書，這才笑道：“小年輕，脾氣不要那么大，我勸你一句，氣大傷肝。對了，什么時候去上班？”
“明天下午我來接你，真是的。”方蟄收起合同，一臉怒色的沖出去，出門臉上就笑容滿面，自言自語：“老家伙，任你老奸巨猾，照樣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這老裁縫可不簡單，祖傳的手藝，父輩在租界就是專門給人做西服和旗袍的。手里很多絕活，方蟄真的不希望就此斷絕了。大工業時代，很多傳統的東西，漸漸的被拋棄了。真的很可惜，方蟄希望顧老裁縫的手藝能后繼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