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方蟄的晚飯被自己給耽誤了。白莉羞愧難當!
1992年松江春天的夜晚,還不是將來那個隨處可見燈火通明,人潮如涌的城市。
校園附近還是比較熱鬧的,奈何現在是假期,走了好一陣也沒看見開門的飯館。
做好人好事的結果,就是肚子餓的咕咕叫。前方的路邊有一處燈火,走近了看一眼頓時松了一口氣,晚飯有著落了。一個棚子,兩張桌子,幾把椅子。老板是個中年男子,手里捧著一本書放下來。
“老板,來一碗老鴨湯泡鍋巴。”坐下之后,方蟄招呼一聲。
時間還是正月里,大排檔能夠在這個時候出來做生意本身,就很說明問題。
煤爐上架著大鍋,這年月的大排檔往往如此,老鴨湯泡鍋巴,或者是大排面。炒菜什么的不用想了,就算弄了,生意也好不了。
老板笑了笑,起身回頭一嗓子:“有客人了。”身后的門里出來一個女子,方蟄只是一眼就呆滯了。中文系九二屆最大的遺珠,沒想到在此刻出現了。
上一輩子方蟄參加過一次同學會,本不想參加的,奈何同學們一再邀請。當時已經結婚的方蟄,獨自參加了同學會。就在一次,吳明珠閃亮登場。
隨意的馬尾變成了棕色的波浪,黑框大眼鏡摘了下來,一身名牌OL裝,身上飄著淡淡的香水味,方蟄記的很清楚,“邂逅”。后來私下里,男同學們都表示,當初真是瞎了狗眼。
都說同學會挺亂的,方蟄一直是個有自我道德標準的男人,結婚了就該規矩一點。所以當時混的不算很差的方蟄,只是欣賞的心態面對,沒有上去撩騷。
當時的感覺就是,明珠蒙塵,鳳凰涅槃。
方蟄忍不住笑了笑,現在的吳明珠,大黑框眼睛加上刻意的長劉海。回想當時的吳明珠,昂首挺胸,侃侃而談,充滿了自信。哪像現在,低眉順眼,聲音像蚊子叫。衣著樸素的看一眼就知道,洗的顏色都掉了。
干凈,卻不顯眼,這就是現在的吳明珠。嗯,知道在低調上面,兩人是一致的。學習成績嘛,方蟄僅僅是不掛科,吳明珠年年一等獎學金,學霸中的學霸。
上一輩子后來的吳明珠畢業后去米國讀研究生,回來后就職于謀外企認人士總監,反正是什么O就對了。反倒是方蟄,自己做點小生意,游走在時尚圈的邊緣。當初的專業,好吧,中文系畢業的都知道,其實學什么不要緊,反正將來派不上大用場。
方蟄一直以為,大學里學的這些東西,將來真正派上大用場的,是一直深惡痛絕的馬哲。
這真是一門人生指導性的學問。
吳明珠認出了方蟄,這家伙怎么說呢?就算他很低調,依舊是班上女生們議論的話題。
宿舍里女同學們晚上睡覺前閑聊的目標之一,好事者評定的十大校草之一。
作為一個班的同學,吳明珠印象中的方蟄神出鬼沒,永不掛科。像什么必點名的美學課,多少翹課的家伙載教授劉玉鳳手里,方蟄卻從來都沒有翹過劉玉鳳的課。謹慎的令人發指!至于那些不點名的教授,方蟄翹課就是家常便飯了。
面對方蟄的笑容,吳明珠有點緊張,這家伙的笑容對于班上女生來說,根本HOLD不住。
端著湯的手有點抖,撒了一些燙了手,趕緊放下,丟下一句:“慢用!”逃了,真逃。
喝一口湯,夠鮮,味蕾全部打開,方蟄豎起大拇指:“老板的手藝是這個。”
老板顯得有點憨厚,微微一笑,圍裙擦了擦手:“客人喜歡就好。”
方蟄注意到圍裙上的棉紡六廠的字樣,忍不住問一句:“老板是棉紡廠的?不近啊!”
“單位分房沒輪上,下崗倒是輪上了。這房子是媳婦家的,不白住,給房租的。”
“大小舅哥不樂意?”方蟄倒是聞弦歌知雅意,一點就透。
“不怪他們,松江的房子呢,就怪自己沒本事。”老板看來憋的很久了,跟熟人說不上,跟客人說上了。方蟄笑了笑,掏出煙來丟過去一支:“是啊,松江的房子。”
沒有多說,西里呼嚕的吃完,一點湯水都沒剩下,老板又給加了一勺湯,方蟄謝過。
放下筷子,方蟄揉著肚皮:“吃撐了,老板這手藝都能下崗,貴廠的食堂得多黑啊。”
“不是食堂,我在車間干個小管理,上面號召下崗,希望領導干部帶頭。就我家條件差,領導還找我談話,讓我這個以工代干做個表率。”吳老板說著眼神有點不甘心,方蟄無語。
門后探出來吳明珠的腦袋,沖著方蟄一嗓子:“吃完了還不走啊?”然后消失。
方蟄一愣,隨即一笑,掏出五塊錢放在桌子上,沖老板擺擺手:“走了,下次帶同學來。”
人影消失在黑暗中,吳明珠從門里出來瞟一眼,抬手收拾碗筷。
“你認識他?”吳老板悶悶的問一句,吳明珠低聲回答:“同學。”
父女二人沒有再交流,洗碗之后的吳明珠突然問一句:“是不是因為我考托福的事情?”
“別亂想,跟你沒關系。買斷下崗是領導考慮到我的家庭情況,特意照顧的結果。”吳老板言不由衷,這一年廠里的工人下崗三分之一,他一個搞技術的領導層,再怎么下崗也不該輪到他。不就是其他領導都有靠山,他沒有么?
女兒想出國留學,家里那點儲蓄真不夠看的,買斷工齡下崗能拿三萬左右,也是一筆不小的補充。但是站在一個四十出頭男人的角度看,正當年的時候下崗了,真是一言難盡,不然也不能跟方蟄這個陌生人扯那些。
“就嘴硬吧,我還不知道你?”吳明珠不信懟回去。
吳老板轉移話題:“那個同學看起來家里情況不差的,你跟他不會…。”
“你瞎想什么?那家伙不是個好東西。”吳明珠喊了一嗓子,轉身就走。
方蟄打了個噴嚏,他是沒聽到,要不一定會反問一句,我怎么就不是個好東西?
走到出租房的門口,方蟄看著門縫里透出來光線,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