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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消失

  不消一會兒,雨就加大了。

  跟隨大雨一起來的還有雷暴,在他們頭頂的云層中,雷電以極高的頻率快速閃爍,初看以為是閃光彈,后來再看就覺得是閃光燈——“哈迪斯”號的機組乘員們就像是被媒體圍住的新聞人物,他們頭頂的云霧中潛伏著成千上萬的巨人,每個巨人脖子上都掛著相機,快門按動起來鎂光燈甚至能照亮大地。

  這就是他們即將要利用的電力,很難想象如此龐大的能量能讓人類所利用。

  拆機組只能冒著雨繼續工作,木木拆下來一條超導電纜,把它一圈一圈地繞在滾軸上,每多一條電纜,輸電線路能承受的電流就能高上一分,計劃的成功率就能高上一點。

  “這該死的天氣。”劉培茄啐了一口,用扳手敲了敲船殼,“我底下沒線可拆了,岱岳,咱們還得拆多少線?”

  岱岳在心底算了一下,“如果想完全承受五十萬安培的電流,三百米長的HTSC至少需要五千條,總長度大概一千五百公里,不過我們肯定沒這么長的電纜,只能盡可能多地收集,越多越好。”

  “一千五百公里。”木木腿一軟坐倒在地,“我要死了。”

  “老天爺啊,你下屌吧!”劉培茄在飛船底下哀嚎,他在細雨中呼喊,“操死我吧!”

  突然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把幾人都嚇得一抽。

  “這個時候就別余華了。”岱岳跳下來踹了他一腳,“泰坦的老天爺可不是地球的老天爺,這位是異界神明,不會照顧咱們,指不定下什么東西給你呢。”

  “余華怎么了?人家那也是上古文豪,說不定能在冥冥之中保佑咱們。”劉培茄嘟嘟囔囔,“我就不信這賊老天真能拿我怎么樣,有本事它來上我啊!正面上我啊!”

  暴雨越來越大,到后來他們已經分不清哪里是天空哪里是地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唯有劉培茄在狂風暴雨中唱戲似地高喊“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這地再也埋不住我心,我要這土衛六煙消云散!”

  其他人也由得他喊,在這個沒有生氣的鬼地方,劉培茄那破鑼似的嗓音能驅散黑暗中的恐懼,就好比是再恐怖的鬼片搭上嗩吶吹的《百鳥朝鳳》也會頓時破功。

  兩個小時后,史騰帶著葛梓也來幫忙了,兩人從漆黑的雨幕里鉆出來,都打著頭燈。

  “通訊塔情況怎么樣?”岱岳問。

  “只剩下一個空殼子了。”史騰回答,“跟一座煙囪似的。”

  “有座殼子就夠了,我們說到底也只是需要一根針而已。”岱岳點點頭,扔給史騰一把切割機,后者接過來,矮身也鉆進“哈迪斯”號的船身內。

  “在來這兒的路上一連滑了三跤,奶奶的。”史騰拉下鐵浮屠的濾光面罩,等離子體切割機刺眼的藍光倒映在黑色的面罩上,“重力太小就是不方便,兩百米的路能走二十分鐘,殘疾人也不至如此。”

  “你可以蹦啊史哥。”岱岳提醒。

  “霧太大了不敢蹦。”老史回復,“一不留神你就不知道蹦哪兒去了,這地方要是走失了那天知道會摸到什么地方去,百分之百找不回來,只能沿著安全繩慢慢蹭。”

  他和葛梓確實就是一路蹭過來的。

  泰坦上的霧霾大概比北京最嚴重的時候還要大個幾十倍,屬于伸手不見五指類型,史騰讓葛梓走在他前頭,兩人相隔一米遠,不敢再遠,再遠就看不見了。

  鐵浮屠上的燈是高功率霧燈,在高顆粒物含量的大氣環境中仍然能保證相當強大的穿透力,但在土衛六上也就一小手電。

  “輪椅突擊隊。”史騰說,“都是輪椅突擊隊。”

  木木把自己手中所有的超導電纜捆成一束,用力箍起來看了一眼粗細,大概剛好能讓她一只手握住,看似是不少了,但實際上占據大部分空間的是電纜外的保護套,真正的超導電纜極細,承受雷暴的電流需要一千五百公里長的HTSC并聯起來,無論如何他們也不可能收集到這么多超導電纜。

  墜毀的“哈迪斯”號飛船像頭擱淺的鯨魚那樣停在冰原上,木木用手觸摸它燒得焦黑的外殼,心里忽然生出淡淡的悲哀來。

  作為一艘功勛老船,它不該落得這樣的結局。

  “木木木木。”葛梓打著頭燈從飛船里鉆出來。

  “小梓?”木木直起身子,把濾光面罩拉上來。

  “再看到你真好木木!”葛梓撲過來用力抱了一下她的肩膀,嘿嘿笑,“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真的太可怕了。”

  木木眉毛一拉,張開懷抱接住她,目光中的笑意流轉,“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在葛梓看來,趙木木屬于極有行動能力的那類人,比絕大多數男人都要靠譜,她是“哈迪斯”號上的通訊工程師,今年二十九歲,只比葛梓大兩歲,但她比葛梓要沉穩得多,在這個人均壽命一百五十歲的時代,二十九歲的年齡幾乎還是個青少年,趙木木可以稱得上少年老成。

  拆線組把所有拆下來的超導電纜進行匯總,第一輪工作他們把飛船內部主要的HTSC線路全部拆了下來,“哈迪斯”號飛船有幾條重要的輸電線路,是飛船能源流動的主干道,從船頭的控制室通往發動機艙、倉庫和液壓伺服系統,拆機組把它們全部拆了下來,卷在幾個大型滾軸上。

  這是破壞性的拆卸,為了爭搶時間,他們把所有不需要的零件全部用等離子切割機直接切開,所過之處四分五裂。

  “一、二、三…”岱岳逐個清點電纜的數量,他們蹲在冰原上圍成一圈,把電纜都堆在一起,用燈光照著。

  “…七、八、九、十,六百米一卷,一共有六千米的長度。”

  岱岳長呼了一口氣。

  “六公里,一共六公里長的電纜。”

  “夠么?”其他人都把目光集中在岱岳身上。

  “夠肯定是不夠的。”岱岳搖搖頭,雨水沿著面罩的表面流瀉,讓他的臉看上去變得模糊,“我們可能還要進行第二輪的拆揀,哈迪斯號上的電纜總長有幾十公里,這里僅僅只是一小部分,不過今天只能到此為止了…大家都太累了。”

  木木和葛梓無聲地點頭。

  他們確實太疲憊了,史騰和劉培茄坐在地上喘氣,臉色蒼白。

  岱岳向后靠在飛船的外殼上,伸手抹掉面罩上的雨,“史哥。”

  老史慢慢起身:“那本輪工作暫時到此為止,我們先回去休息,下次再來…下次再來。”

  機組乘員們起身排隊,跟毫無生氣的僵尸一樣搖搖晃晃地站好,史騰照例第一個,岱岳在隊伍的末尾,他目送著其他人一個接一個地沿著安全繩消失在濃霧中。

  計劃究竟能不能成功呢?

  雷暴究竟能不能重啟聚變反應堆呢?

  岱岳其實心里也沒底。

  他裝出胸有成竹的態度來,只是為了安撫其他人,給予他們努力生存下去的信心和勇氣。

  前面的劉培茄拉著安全繩開始動了,岱岳搖了搖頭,甩掉腦子里的想到他行動了——岱岳最后轉身,伸手去敲“哈迪斯”號的外殼,他希望這艘老船能護佑自己。

  但他敲了一個空。

  岱岳差點摔了個趔趄,他伸出手去,卻什么都沒摸到。

  那一刻岱岳的大腦幾乎宕機,他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像個盲人似地揮舞雙手,可是他只能看到無邊無際的濃霧和暴雨,那艘墜毀的功勛老船,那艘真實名字叫“王進喜”外號叫“哈迪斯”的探礦船,那頭剛剛還和他近在咫尺的擱淺巨鯨——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了。

  飛船呢?

  我的飛船呢?那么大的飛船呢?

  它剛剛還在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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