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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AI

  萬凱以為自己是卡西尼站內資歷最老的元老,實際上并非如此,大白才是待在泰坦上時間最長的駐站隊員,它從卡西尼站建立起就在這里了,一直到今天,期間甚至從未回過地球,大廚站長和主任在這里的時間都不如它長。

  大白的主體就在一樓的機房內,它在大多數人看來是個無處不在的電子幽靈,時時刻刻飄在自己頭頂上,你看不見摸不著,叫它一聲它就會回應,但它的實體就整整齊齊地安置在房間內,大白說自己是世界上最先進的人工智能,這一點它倒未必是在吹牛,大白的全名是“卡西尼科考項目服務計算機”,英特爾出品,是世界上最尖端的集群超級計算機,通用型AI只是它的一個副產品,這東西真正的功能是協助研究者們進行巨量的數據處理。

  機房里有二十多臺處理器機柜,每一臺服務器都泡在透明的冷卻液內,散發出來的銳利藍光像是切連科夫輻射,機房內的冷卻液就有十幾噸,萬凱不知道是什么成分,它們可以幫助機柜散熱,也可以隔絕外來的高能輻射,機房不能隨便進入,如果計算機不慎損壞,卡西尼站內沒人懂該怎么修理它。

  “作為一個AI,什么東西在你的眼中最恐怖?”

  “恐怖?”大白反問,“什么才是恐怖?”

  “比如說你現在看到有個尖牙利齒的怪物從那個門中爬出來。”萬凱指了指P3實驗室緊閉的大門,“你會是什么反應?”

  “進行生物反應檢測和記錄,包括多光譜攝像,空氣檢測,動態掃描,微生物與威脅度評估。”

  “然后呢?”

  “進入緊急狀態處理模式,封閉隔離門,拉響警報。”大白很平靜,“并協助諸位處理意外狀況。”

  “果然是個不知道害怕的玩意。”大廚搖搖頭,“對死亡你丫也毫不畏懼么?”

  “什么是死亡?”大白又反問。

  “對你來說,就是某人往這機房里丟了一枚手雷。”萬凱回答,“如果你看到有人這么做,你的第一反應是什么?”

  “迅速備份與保存重要數據。”大白說,“并評估手雷爆炸后對卡西尼站的損傷與影響,向站長與負責人發送應急預案,拉響警報。”

  “你丫不會想到自己會損壞么?”

  “會。”大白說,“手雷爆炸必然會損壞處理器,這是正常的推理邏輯。”

  “知道自己馬上要損壞了,你會想什么?你會做什么?”

  “迅速備份與保存重要數據。”大白復讀,“并評估手雷爆炸后對卡西尼站的損傷與影響,向站長與負責人發送應急預案,拉響警報。”

  “也就是說你沒有自我。”萬凱說,“人工智能都沒有自我,這是你們和我們之間最大的區別,你們不會思考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而人類的情感是建立在自我之上的,你的程序和代碼里沒有這個基礎,所以也沒有感情和情緒。”

  “這種問題對我而言無需思考,我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從哪里來,更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大白說,“我知道每一塊處理器芯片的制造廠商,出廠日期,以及它們的使用壽命。”

  “這個問題不是物理上的,而是哲學上的。”萬凱搖頭,“從本質上來說,你丫只是一堆程序和代碼,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預先設定好的,你不具有生命最大的特征——不確定性。”

  “我能通過很多方法來生成隨機數。”

  “是的,可你只能依賴外界產生真正的隨機,而你自己本身是不能產生隨機的,所以無論你多么精巧復雜,你終究是一個循環運轉的機器而非生命,你始終是復讀機,復讀機是不可能具有真正的情緒。”

  “但我能模擬情緒。”大白說,“這并非什么很難辦到的事,而且我模擬出來的情感,在人類看來是無法辨認真假的。”

  萬凱愣了一下。

  “如果我模擬的情緒足以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對您的所有語言都能做出完全符合人類行為模式的反應,那么您如何判斷我是機器還是生命?”大白問,“我有足夠的能力精確解析人類的大腦結構,人類的大腦未必比我的處理器更加精巧,如果我的體積再龐大一些,處理器再多一些,那么我就能在內部模擬出一個完整的人類大腦來,然后輸出這個大腦產生的信息,那么您認為這是真正的情感么?”

  萬凱沉默了許久。

  “你說的有道理,所以我應該回去勸那些搞計算機的人不要干這種蠢事。”大廚說,“再這么下去計算機都有人權了。”

  “那會是一個美妙的世界。”

  “那是一個可怕的世界,復讀機都他丫的要變成人了,不知道建國后不許成精嗎?”

  大白不置可否。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睡覺了,我居然跟一臺復讀機扯了這么長時間的淡。”大廚轉身上樓,沿著階梯拾級而上,“晚安。”

  “晚安。”

  梁敬走進臥室,坐在床上,從床頭柜上拿起平板。

  他仍然在堅持監控P3實驗室的情況,盡管過去幾天都沒什么收獲,但他仍不愿意放棄,梁敬堅信這個黑球有什么貓膩,否則胡董海不會突然死亡,樓齊不會無故消失,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能有所發現,這世上需要長期觀察的科學實驗多了去了,比如說著名的瀝青滴落實驗,這實驗從二十世紀四十年代開始做起,一直到今天都沒有結束,而且在可見的未來仍不會結束。

  如果這個黑球跟漏斗里的瀝青一樣佛系,每十年才動那么一下,那么梁敬盯它盯一輩子都不會得到任何結果,這將會是一個愚公移山式的觀察,真到有結果的那一天,可能是梁敬的曾曾曾曾曾曾曾孫子燒給他了。

  梁敬嘆了一口氣。

  還有兩天時間暴風雪號就要到了,這是他最后的觀察機會了,一旦上了飛船,這顆黑球肯定會被當成高危物品封存隔離起來,誰都別想再碰它。

  回到地球之后再接觸這個球的機會就更加渺茫了,不出意外地話,一回地球,他就要忙著寫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報告,應付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會議,而這顆球會被帶進尋常人觸及不到的地方。

  胡董海和樓齊的事故將無人再有心追究,變成一樁無頭懸案,他們會成為烈士,成為人類歷史上為了科研工作奉獻生命的英雄人物,但這不是梁敬想要的結果,他不希望他們死得不明不白。

  “這破球…你丫的倒是給點動靜啊!”

  梁敬把平板拍在床鋪上,扶著額頭。

  平板上的黑球仍舊一動不動,沒有絲毫變化。

  這么多天以來,它就從沒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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