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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一顆球引發的血案

  梁敬和江子扣上頭盔下車,從步行車的后備箱里抬下鉆探打孔機,立在冰面上,三腳架用螺絲釘打進冰里,兩人圍著三腳架站在冰原上,像是兩個冰釣的愛斯基摩人。

  打孔機用高能脈沖激光作為鉆孔的工具,梁敬需要往下垂直打一條十公里深的超深鉆孔,當年蘇聯人在科拉半島上打出的全球最深鉆孔也只有一萬兩千米,這是二十世紀的技術極限,但這對梁敬來說已經不算什么了,只要他愿意,土衛六上的鉆探機輕松就能突破這個記錄。

  他們腳底下幾公里深都是冰層和凍土,相比于地球上遍布的堅硬巖石,在這里打孔要簡單得多,不需要抽取泥漿,不需要注水冷卻,也不必擔心鉆頭斷在地下。

  高能激光器用的是X光,梁敬和江子看不到光柱,但鉆探機開啟之后冰層上瞬間就出現了一個小洞,冰層在高溫下立即升華揮發,這個鉆孔垂直向下,突破土衛六地表最外層的薄殼,梁敬說土衛六的地層結構就像疏松的千層餅,十幾公里厚的冰層一層一層地疊在一起,其中遍布空隙,空隙里填充了液態烷烴,就像是地球的油田。

  “我們腳下這片海很淺。”梁敬說。

  “很淺?”江子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是個淺海。”梁敬說,“地下其實還有大洋,在更深的地方,兩百公里之下,有一望無際深不可測的地下大洋,永遠處在絕對的黑暗之中。”

  江子想了想,不寒而栗,“我有深海恐懼癥。”

  “說正經話,如果這地方真的存在生命,那么它們最有可能存在的地方就是地下這片大洋,可惜冰層太厚了我們無法找到它們。”梁敬說,“地下海洋的溫度遠比地表要高得多,而且富含無機鹽,那里更適宜生物生存,說不定這個時候,我們的腳下,就有一條人魚正漂浮在海面上,緊貼著冰層往上看呢?”

  江子往腳下看了一眼,用力跺了跺腳,“別扯淡了,永夜中誕生的生命,是不會長眼睛的。”

  梁敬笑笑。

  打孔機仍然在工作,激光鉆頭正在改變方向,第一條打下的孔洞并非真正的探孔,而是泄壓和通氣孔。

  “我想起了以前看過的科拉鉆洞。”江子看著地面上的小孔,“那些扯淡的地攤文學經常煞有介事地說毛子們打孔打進了地獄,在深洞中聽到了惡魔的嚎叫,然后配一張米爾鉆石礦的照片,他們也不想想,那么深的孔,直徑怎么可能有幾十上百米?那洞不早就塌了。”

  江子用拇指和食指彎了個弧線,“真正的科拉鉆洞內部實際上就這么粗,丟下去一只易拉罐就能堵住,如果這種地方能鉆出惡魔,那肯定是飛天面條神教里的惡魔。”

  梁敬聳聳肩。

  “全民科普工作任重道遠,別看義務教育已經實施了一百多年,其實還有大批的人分不清電磁輻射和電離輻射。”

  江子愣了愣。

  “這倆有什么區別?”

  鉆探機打出來的孔只有二十厘米的直徑,高能激光在下探的同時會傳回地質數據,顯示器上的深度數字已經跳到了2588米,這個速度簡直驚世駭俗。

  “我們剛剛經過了一個斷層。”梁敬忽然有點緊張,盯著顯示器。

  “洞會塌么?”

  “斷層不穩定,探孔有塌陷的風險。”梁敬回答,“如果這條洞被堵上,那我們就得重新打一條了。”

  江子蹲坐下來,“我們應該往里面注泥漿,知道以前的人們打洞怎么防塌陷么?就是往里面注滿泥水,這學名叫泥漿護壁,泥漿可以防塌陷。”

  “你那是造橋打地基,這地方泥漿注下去就會凍得梆硬。”梁敬在他對面蹲坐,“冰層比土壤的條件好,不用擔心會坍塌。”

  “如果樓齊還在就好了,他也能給我們幫點忙,這小子是真倒霉…莫名其妙就連影子都不見了。”江子說,“我是不懂什么物理學,難道真是那個什么什么波函數坍塌搞的鬼?樓齊量子化了?”

  “怎么可能。”梁敬嗤笑,“遇事不決量子力學?”

  江子看著他等解釋。

  “量子力學這東西是挺玄乎,但這個玄乎不是你們所想的玄學,它之所以玄乎是因為違背人類的直覺和常理,而不是違背數學和物理,究其根本,量子力學仍舊是基礎堅實的自然科學,是經典物理在微觀領域的合理延伸,它跟牛頓第二定律沒什么不一樣,兩者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量子力學更難理解,因為大學里考高數能及格的人著實不多。”梁敬說,“至于樓齊忽然人間蒸發,哪里符合波動力學的理論了?這件事本身就違背了我們目前的自然科學理論,它跟什么觀察導致波函數坍塌一丁點關系都沒有,更何況并非觀察導致波函數坍塌,而是測量。”

  江子一臉茫然。

  “就是因為像站長你這樣的人太多,所以量子力學越傳越離奇。”梁敬搖搖頭,“樓齊消失本身就是件違背已有一切物理理論的事,何必要把它強塞進量子力學的范疇?”

  “也就是說不是什么波函數的問題?”

  “不是。”梁敬說,“相比于這個,我更愿意相信黑球是個蟲洞,樓齊是鉆進蟲洞里去了…這個可能性還大些。”

  第一條泄壓通道已經打好,兩人起來調整了一下鉆探機的位置,這樣的通道一共要打三條,最后才會打那條最深的探孔。

  江子抄著雙手思索良久,最后毅然決定放棄思考,做一個快樂的無知者。

  專業的事還是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黑球不在他的領域范圍內。

  “別想了,用默予的話來說,想得越多SAN值掉得越快,指不定什么時候就發瘋了。”梁敬按動鉆探機控制面板上的按鈕,“這黑球我們最多看個新鮮,滿足一下獵奇心理,真想把它剖開看,等地球上開世界物理學大會吧。”

  江子想象了一下這個場景:全世界各個領域的數千位物理學大師齊聚一堂,圍繞簇擁著一顆光滑的黑球就坐,一開始所有人理性討論百家爭鳴,然后開始有人爭吵寸步不讓,接下來大師們拎椅子丟茶杯廝打起來扭做一團,最后集體發瘋。

  后世的人記錄起來,會說這是一顆黑球引發的血案。

  但那顆球呢?

  那顆球就一動不動地待在盤子里。

  冷眼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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