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予下樓來興師問罪了。
她打開實驗室的大門,進入隔離間,給自己套上防護服并消毒。
“站長?”
“嗯?”實驗室內傳來江子的聲音,“是默予么?我們正忙著呢,有什么事?”
透過安全門上的玻璃,默予可以看到四個大男人圍繞而立。
“來看看你們幾個大忙人。”她戴上呼吸面罩,拉上拉鏈。
卡西尼站內就這么一間高等級防護實驗室,在一樓走廊的盡頭,自成一區,與其他區域隔離,它同時也是卡西尼站內占地面積最大的實驗室,按照美國國立衛生研究所(NIH)的標準,可以勉強達到生物安全防護三級實驗室的要求。
能在土衛六上建立一座高等級實驗室真是個奇跡,本身卡西尼站內空間有限,所有空氣和淡水都必須循環使用,而P3實驗室的建設要求與前者剛好相反,實驗室排出的空氣絕對不能循環,兩者在設計需求上完全矛盾,默予不知道設計者們是怎么辦到的,但他們終歸還是做到了,把這倆玩意拼湊到了一起,并把它建到了土衛六上。
盡管看上去高大上,但P3實驗室其實很少使用,因為它有嚴格且繁瑣的使用標準和步驟,正常人都不愿意套著麻袋一樣的密閉防護服在實驗室里站上兩個鐘頭,而且這座實驗室在土衛六上是否真能發揮出它的作用也是存疑的——真的需要像對付埃博拉和SARS一樣面對研究樣本嗎?
“你們在忙什…這是啥?”
默予進門,第一眼就看到了手套箱內的黑球。
四個男人沉默著站在周圍。
樓齊搜腸刮肚半天,才找到一個詞來形容。
“BUG。”
“這個宇宙的BUG。”
一個質量為e周長為π的黑球,這要么是宇宙的BUG,要么是上帝創世時使用的標尺。
默予靠著柜子,盯著那個黑球看了半天。
“你們知道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梁敬問。
“2001太空漫游,那個著名的黑色方碑。”默予說,“如果我們觸摸這個黑球,生命形式會不會得到升華?”
“江子已經摸過了。”梁敬回答,“你看他升華了么?”
默予上下打量江子,搖了搖頭。
“還是南非大猩猩,不僅沒有進化,可能還退化了。”
五個人沉默地站在實驗室里,通風系統發出細微的嗡嗡聲。
他們正在思索,大腦迅速轉動。
在場的每個人都在觀察黑球,并做出自己的判斷。
“這一點我不理解。”默予抱著雙臂,“千克也好,厘米也好,這些單位是我們人為定義的…大白,你使用的千克定義是什么?”
“根據國際計量大會的認定標準,以普朗克常量與阿伏伽德羅常數作為基準。”大白回答,“在物理定義上,當普朗克常量為6.62607015×10∧-34J·s時,一千克的質量由一顆純硅28球形千克原件確定。”
“那么這個黑球質量剛好是這個結果的e倍,而它的直徑剛好是人類所定義的厘米的10倍。”默予點點頭,“這可能嗎?難道除了我們,還有什么其他地方也在使用千克和米這種單位?而且定義與我們一模一樣?”
“這不可能。”梁敬說,“但事實已經擺在你的眼前了。”
“所以這肯定是個人造物體。”
默予斷言。
“但是人類肯定造不出來一個質量為e千克,直徑為10厘米的標準球體。”梁敬說,“這是一個真正的標準球體,比我們歷史上制造過的所有球體都要標準得多,窮盡我們的測量能力極限,它的直徑都是十厘米,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把它放大到地球太陽甚至奧爾特云那么大,它表面的最高點與最低點落差仍然為零。”
無怪乎樓齊說這玩意是個BUG了。
它是如此的精準以至于自然界中根本不可能自發誕生,如果說這個宇宙是某人設計的系統,那么這個球毫無疑問是個程序漏洞或者編譯工具。
“這么說它的表面應該是絕對光滑的。”默予說,“它的分子結構什么樣?”
“這是我們接下來要說的第二個重點。”胡董海和另外三人交換目光,“我們不知道。”
默予吃了一驚。
“怎么會不知道?”
胡董海沒有回答,樓齊和江子把身邊的掃描電鏡推了過來,探針進入真空手套箱,緩緩下向接觸黑球表面。
默予看著電鏡的顯示器,屏幕上一片漆黑。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電源沒開,下意識地就要去戳按鈕,但緊接著她又看到了屏幕上變化的參數——掃描電鏡工作正常,放大倍數已經超過了六十萬倍。
默予見過正常的掃描電鏡拍攝圖像,六十萬倍的放大倍數分辨精度可以低至次納米級,實驗室里的電鏡一般用來分析礦物晶體表面結構,用實驗室主任胡董海的話來說,用這臺電鏡拍攝大腸桿菌,你可以通過它們的口型來判斷大腸桿菌晚上在說什么夢話。
默予預想中拍攝結果,應該是重巒疊嶂坑坑洼洼的丘陵地帶,或者是被人群踩踏過的干燥混凝土,宏觀上無論多么整潔光滑的物體在微觀上都是慘不忍睹的,就好比絕世美女的臉蛋放大了一樣布滿毛孔,在默予的認知中,即使是世界上最光滑的玻璃和金屬,只要放大倍數足夠大,它們照樣會變成粗糙的砂紙。
當然她也做好了另外一種心理準備,這個黑球真的可能是完全超出自己認知的物體,放大超過六十萬倍仍然光滑如鏡。
可最終結果還是出乎意料。
顯微鏡干脆就黑屏了。
怎么調試都是黑屏。
“故障?”默予問。
“沒有故障。”胡董海搖頭,“顯微鏡工作正常,我們檢查過,無論怎么拍,無論怎么放大,就算放大至一百萬倍,都是黑屏。”
“為什么會這樣?”
幾個男人對視一眼,胡董海的眼神很凝重,梁敬的眼神很恐懼,樓齊的眼神很詫異,江子很茫然。
“因為我們無法觀測它。”胡董海躊躇了片刻,“從某種角度上而言…”
他頓了頓。
“它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