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里人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外面那支軍隊并非羅剎,而是人類和混血。
沒人懷疑這消息的真實性,因為這是族長親口所說。議事廳中的人都很驚詫,唯有新任傳火者露日若雅神色如常,這叫廳里的人都感到欽佩。其中有幾個甚至在猶豫要不要找機會挖出她的心臟吃下去,以增強自己的勇敢與從容。
“混血?”族長的大兒子力克希說,“是說東北邊那個李都城的那些混血嗎?他們干嘛來這兒?!我們離得那么遠,我們又沒吃過他們的肉食!還有人?真是人嗎?我還沒見過人,哪來的人?哦,傳火者,你怎么還沒把那只眼睛挖掉?你還沒挑好侍衛嗎?”
要是她把眼睛挖掉,力克希在心里想,我就可以把那只眼睛吃掉。也許我會因此把事情看得更明白一些,就像族長父親一樣。
族長不理睬他,對諾雅說:“傳火者露日若雅,我的蠢兒子問得對,你什么時候把另一只眼睛挖掉?”
諾雅挺直身體:“等我選好十個護衛。你知道,在傳火者失去雙眼之后十個侍衛就是他們的眼睛和手臂腿腳,傳火者因此變得比明眼人還要強大。但到今天為止,我只選到了一個可靠的人。”
族長皺起眉揮了揮手:“那么你要選到什么時候?”
“這可不取決于我。”諾雅說,“黑葉堡里像樣的勇士太少了。如果蒼白家族還在,我可以在一天之內輕易選出一百個合格的侍衛。”
沒人對她這話表示反對。實際上得知新任傳火者來自曾經侍奉羅旬天的蒼白家族之后,所人都認為這同樣意味著黑葉堡變得更加強而偉大了。
力克希忽然開口說:“我可以做你的第二個守衛。要是你能把挖下來的眼珠給我吃的話。”
諾雅看向族長。族長又揮了揮手,表示他懶得理這事兒:“現在繼續說正事吧——傳火者,你自稱從南邊來,還見過人?”
諾雅點頭:“我在塹江的江邊見過啻勒天的二十萬軍隊和人交戰。在我逃離的時候那支軍隊被打散,很多人的戰士也活了下來。我同意族長的說法——外面這支軍隊里的人,就是那些和啻勒天的軍隊戰斗的人。”
族長很高興傳火者的看法與自己一致。于是他又說:“我還知道,這支軍隊現在有兩千人。但實際上在更南方還有四千人在趕來——大概八九天之后,就會有六千人將黑葉堡圍住。”
所有人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后都再次發出驚呼聲,但傳火者露日若雅同樣不為所動。
“這不僅僅是黑葉家族的戰爭,還是白祖原所有家族的戰爭。人不止想要黑葉堡,還會奪走白祖原上所有的堡壘。”族長鄭重地說,“我們需要聯合起來。需要向四面八方派出使者,請來其他家族的援軍。在剿滅外面那支軍隊之后,我們甚至可以不要任何戰利品。”
大廳里變得安靜起來,人人都在思考族長是不是發了瘋。他們能理解那樣數量的敵人不可戰勝、能理解什么叫做請求援軍、能理解什么叫做聯合起來、能理解什么叫做不要戰利品。可是把這些事情合在一起,他們就理解不了了。
“殺死敵人,獲得戰利品,這是魔君教給我們的道理。”族長的弟弟穆丹巴慢慢地說,“即便和其他家族共同狩獵,也該共同分享戰利品——為什么我們不要?”
族長說:“因為如果我們不讓出足夠多的利益,那些家族不會來。他們會更愿意坐視我們滅亡。”
穆丹巴想了想,說:“族長的話有道理。但殺死敵人,獲得戰利品是魔君教給我們的道理,為什么我們要讓給他們?”
所有人都表示了附和。
“這的確是魔君教給我的道理。但是…算了。”族長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到穆丹巴的面前,“我們應該換一種方式來解決這個問題。”
穆丹巴忽然覺得頭暈腦脹,身體好像有點兒不聽使喚。他因此短暫地喪失注意力,在族長拔出腰間的小刀時才意識到自己本應該做什么。這時候已經晚了,小刀刺他的喉嚨里,又向旁邊狠狠一拉。
族長一手抓著穆丹巴的頭發,一手持刀將他的腦袋慢慢割下、提起。然后說:“再提魔君的道理,你們這群蠢東西,我就把你們的腦袋也割下來。現在,派出使者,把這個蠢貨身體的一部分也帶給他們。”
“族長父親瘋了。”力克希跟在露日若雅的身邊說,“我們為什么要把肉食讓給別的家族?這既有違魔君的教導,又會減少我們的食物。你說我該不該找機會殺了他?這樣,你可以繼續做傳火者。”
諾雅皺眉說:“繼續?為什么是繼續?”
力克希愣了愣:“哦?我說漏嘴了嗎?好吧,族長父親說得沒錯,我真是蠢——可要是殺了他,就沒人說我蠢了。族長父親說,你是來自蒼白家族的傳火者,要是把你交給啻勒天,也許就會得到更多的肉食和承認。他還叫別人不許對我說,這該是父親對兒子做的事嗎?”
諾雅沉默一會兒:“我明白了。因為堡壘被圍攻,沒有傳火者的話,每個人心里都會慌亂。但等這件事過去,我就失去了價值。”
力克希高興地拍了下手:“你是聰明人。所以我們兩個都有討厭他的理由——我們什么時候動手?”
諾雅覺得從前的自己會立即開始著手制定逃跑或者反擊計劃。但自從失去清消魔君的庇佑之后,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因為強烈的恐懼而變得更加清楚了些。恐懼和無從依附的迷茫像一柄鋒利的銼刀,一點一點銼掉她頭腦中銹蝕的部分,而展露出更加活躍的的思維。
于是她想了想,說:“我們不是族長的對手。他太聰明了。而且既然他那么聰明,也一定慢慢會知道我只是個無處可逃的囚犯,我會比任何一個傳火者對黑葉家族都更加忠誠。”
力克希皺起眉,看起來十分失望,低聲嘀咕道:“啊?這樣嗎?好吧…啊,我要去練刀了。”
他立即走開,連頭都懶得回。
等他走遠,諾雅才轉臉看不遠處一個坐在石廊下的羅剎武士。他用黑色的獸皮包裹自己,用一塊沙石慢慢磨掉一柄刀身上的銹痕,但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著諾雅。
于是諾雅走到他對面站下,同他對視了一會。然后她攏住自己厚重大袍的前襟說:“我回答得怎么樣?”
“不錯。”李伯辰說,“很高興看到你還剩下一只眼睛——你想不想做一個看得見的傳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