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玄白想了想,道:“不要猜了。這人能跑去救那位隋公子,你能以常理度之么?盡人事,聽天命吧。”
又轉了臉,低聲喚來十來幾個人。這個窖里大概還剩下一千來人,是兩個營的兵力,照理來說至少應該配上兩位統領、八九個百將、十幾個十將。但羅剎也知道六國軍的戰法,因此抓到俘虜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各級統兵官找出來殺了。
眼下這一千人中從前做過軍官的,只有戈玄白和丁敏。二人被俘時都是遍體鱗傷地昏死了,倒逃過一劫。軍官在六國軍中的重要性不僅僅在于指揮,還在于,軍官本身就有較高的境界。
如此營中的羅剎,身披重甲手持大刀力大無窮又悍不畏死,即便是裝備最精良的人,野戰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但羅剎只有蠻勇而不能修習術法,因此不得不野戰時,軍官便可以術法作為輔助、揚長避短。如此即便打不過他們,也不至于被對方擊垮。
之前被俘的時候有修為的軍官大多被殺,前次舉事的時候戈玄白和丁敏就臨時找了些也有境界的、傳授了些指揮配合的手段。但即便如此,經歷了上一次的失敗這些人也都死光了。
現在面前的這些,都只能勉強算是靈悟境,想要他們在戰場上施展術法配合進攻,是絕不可能的。唯一的作用就只能是安定一下人心罷了。戈玄白給他們各自分派了任務,叫他們先去將人組織起來,約束好紀律,不要再出上次那樣泄密的事。
他說這些的時候,那十幾人聽得極為認真,看樣子是連一個字都不敢落下。經歷上次一敗,人人都覺得必死。可今天忽然能吃飽又有了些希望,他們就真想要做最后一搏了。只不過看著這些人的神情,戈玄白心里卻慢慢生出些悲涼之意來。
他從前是鎮軍而非邊軍,實戰的經驗并不多,在合州的時候也多是練練兵、運運糧、行監視之責,頂多有時會剿滅小股的盜匪,說要指揮千余人和羅剎打,他心里一點底都沒有。更何況李伯辰送來的也只是些木槍,用這樣的“武器”去對付身披重甲的羅剎,其實和自殺也沒什么區別。這一點面前的幾個人應該都清楚,但他們臉上也都沒什么畏懼之色。
這樣的好漢子,卻淪落到如此下場。并非將士不用命,而是一旦離了堅城,人實在沒法兒和魔軍打野戰。如今當涂山一線破了,妖獸和羅剎已經南下,南邊還能守得住嗎?要是守不住,又該怪誰呢?他剛才對丁敏說“盡人事”,要是盡了人事卻還是無法取勝,那是天命要人亡于羅剎、妖獸之手么?是說明了人,就是不如魔國的這些蠻子么?這樣的結果,到底是誰的錯?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叫自己不去想這些無益之事,而把目光落在那身邊那根藏在雪地中的木桿上。他抓過來握在掌中,繼續說道:“…到那時候支牙斯已經用過一次帥令,一定是用不出第二次的。那如果我們能沖出大營,羅剎就一定不會立即追上來。以這些天咱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會先殺營里的同袍,而且會因此耽擱上好一陣子。”
眾人咬牙微微點頭。會耽擱上好一陣子,是因為缺乏約束的羅剎在殺了人之后會吃。
“能沖出來多少就算多少。不要像上次一樣去等。”戈玄白低聲道,“往東邊兩里,沿著江邊有一道山嶺,你們被押過來的時候都看過了吧?沖出去的人,無論多少,都要留一個百人隊守住那嶺口,排槍陣。過了這道嶺,我記得還有兩個地方地勢險要,可以設陣來守。到時候我帶人守第一道嶺口,后面兩個地方,你們誰來?”
守是守不住的。唯一的作用有二——先以這木桿成槍陣,或許能拖上一刻鐘。但羅剎將面甲一下,揮舞大刀來沖,這木槍陣立時就要被沖垮。那這些人的第二個作用就來了,他們的尸首可以被吃,或許拖延的時間比結陣的時候還要多。
眾人略猶豫一陣,丁敏道:“我帶人來守第二道吧。”
他發了話,又有三人自告奮勇。戈玄白松了口氣,低聲說:“好,就這么辦。”
仗還沒打,卻先要分派送死的人。這叫他心里很不好受,下意識地又握緊木桿,將拇指死死抵在上面。待掌中覺得微痛,才開口分派接下來的任務。但只說了一個字,戈玄白忽然咦了一聲,低頭去看掌中握著的這木桿。
唯一的光亮來自木墻之外的火把,戈玄白看不清楚這木桿的細節。可他知道剛才的感覺該沒有錯——常年習武叫他的指甲又厚又硬,平時不管是怎樣的木頭,他以手指用力按上去,必要留下一道印痕的。可剛才他下意識地又去按這木桿的時候,非但沒有微妙的凹陷感,反而將自己指甲抵得生疼,好像按的是一塊鐵。
丁敏道:“怎么了?”
戈玄白皺起眉,往墻外看了看,見并沒有羅剎注意到他們這些人,便將這木桿提起一端,一掌切了下去。
木桿猛地向下一彎,又彈了上來,反倒他的掌沿一陣疼痛。幾個人瞧見這一幕都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分別去檢查自己身邊的木桿,發現竟都和戈玄白掌中的這個一樣。面面相覷之后,丁敏道:“這人什么來頭?戈將軍,他從前真只是個邊軍統領?”
戈玄白也愣了片刻,卻道:“不管他什么來頭,手里這東西總沒錯。諸位,今夜或許真有一線生機了。”
半個時辰之后李伯辰又轉回來,同戈玄白說了其他三個窖的安排。此時大營西邊的事端不但沒有平息,反而更加嚴重。三個三階的妖獸退去了更后方,但不是避讓,而是驅策了大量的二階妖獸上前。即使沒和妖獸打過交道,也知道這是一種傾向于進攻的態度。
支牙斯再也坐不住,一邊大罵一邊跳下營房,他身邊的兩個親兵從背后解下大刀,三人橫沖直撞往西邊去。路上有羅剎不長眼擋了路,親兵就一刀砍過去,一會兒就死了好幾個。
戈玄白在墻邊道:“他可能要動手了。不是和妖獸打起來,就是要使神通約束部下。李將軍,今夜一定是要起事的了,機不可失!”
李伯辰略一沉吟,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