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低嘆口氣,試著在心中想道:守好此門,任何人不得入內。
念頭一落,九三便將這話又說了一遍。隨后那鬼門關的兩道彎刃向下一壓,交在一處,該是將關口給封死了。
總還不算壞,他雖沒了神智,但還能做事的。
李伯辰又看了看關外那些游蕩的陰靈。他要煉化陰兵,需要大量的陰靈。要將這些全給煉了,只怕他那十幾個陰兵個個都要到龍虎境,遠非如今可比了。
但這些陰靈,該都得轉世、托生吧?至少民間傳聞如此。他們生前都該信奉北辰,其中一些或許都是好人,是什么人的父母、妻兒。自己真將他們都一股腦兒拿來煉化了,豈不是墜了魔道?
如此是萬萬不可的。倒是其中若有生前為非作歹之輩,他則可以拿來用,也不會有什么負擔。
此界從前的時候,該可以逐一甄別的吧。傳說中的奈何橋分三層,生前善人走最上一層,可以在幽冥做靈官。亦正亦邪的,走中間一層,再轉世成人。大奸大惡之輩,則走最下一層,到火獄中贖罪。
此界的奈何橋也的確分了三層,這些傳說,或許都是真的。只是,他眼下又不曉得何如叫它們做靈官、如何叫它們投胎托生,也就沒法兒真將它們放入關內。
九三守了鬼門關,也許還可以再弄一個人守奈何橋…用裴松么?
可眼下又不曉得一旦裴松變成九三那個樣子,最后救不救得回。
倒是…可以用葉成疇的。
前些日子,葉成疇同自己說了不少事。到如今他所說的那些,李伯辰慢慢都了解了。葉成疇從前只是個沒落宗派的光棍兒掌門,修為境界也不高,所知有限。眼下用不著他…倒是可以他來守奈何橋。
往后若是能找到這么法子,叫他與九三恢復神智,那將他換了就是。倘若當真沒法子…此人生前作惡,害得璋山君為他而死,這樣的下場也應當。
但這事現在不能做的。
鬼門關一顯露真身,自己的修為境界便突飛猛進,已至養氣境的巔峰。要是把葉成疇給封在奈何橋,自己豈不是當即就要晉入龍虎境了?
進境太快、根基不穩,這是壞事。而一旦眼下就將魔君分身給招來,那更是大大的壞事了。
李伯辰嘆息一聲,頭一次體會到闊氣帶來的煩惱。從前在北原上苦苦掙扎、多年無所精進的時候,哪能想到眼下為“要不要更進一層”而猶豫不決的情況呢。
他又將此界瞧了一遍,心中默誦念咒文,離去了。
他睜開眼,湯盆中的水仍是溫著的。之前是要去那界“避一避”,如今又回來,當真有了效果。因九三之事,心中原本那些旖旎的念頭都沒了。他一邊思索,一邊用帕子慢慢給自己搓了一遍,又輕手輕腳地起了身,將衣裳穿好。
隔壁沒什么聲音,不知林巧是不是睡著了。李伯辰想要是隔上一刻鐘還聽不著動靜,自己就得弄點動靜出來將她驚醒,不要叫她傷風著涼。
而后他在窗前坐下,一邊遠眺窗外的風景,一邊依著《北辰心決明要》中所記載的養氣境修行法門,將周身經絡關竅細細體察了一遍。
確鑿無疑,自己已是養氣巔峰了。相比之前時候,體內靈力更加充裕、流轉更加自如。從前連著使上幾記天誅之術便會覺得力不從心,如今可以隨心而發了吧。哪怕再施展些旁的術法,該也應付得來。
其實每一個境界,所修的術法都有定數。譬如北辰一脈從靈悟境到養氣境這兩個境界,廟堂術法便只有兩個。一是靈悟的破軍術,二是養氣的天誅術。但世間還有許多的宗派之類術法,都是由這兩種衍化而來的。要是都找齊了,少說也得有數十種。
然而術法這東西,倒不是會得越多越好,尤其北辰一脈。六脈修行之術,側重皆有不同。譬如無量城中燕百橫所修的太素一脈,注重的便是隱匿、變化。修那一脈,倒是可以求個多多益善。當夜燕百橫在屋中埋伏百應,隱匿身形、以紙人做替身,叫人防不勝防。也許還會些什么撒豆成兵、易容變化之類的手段。
太素一脈更喜歡在暗中傷人,手段多些,自然不易出錯。但北辰一脈術法,更偏重剛猛一途。況且修行人交手時,因彼此都以靈力淬煉了肉身,速度、力量,都與普通人迥異,勝負生死常常只在一瞬之間。此時相爭,一心想著以術法取勝,說不好剛起了咒,便被人斬去一只手了。
李伯辰沒怎么和中三境的人打過交道,因而眼下覺得,術法僅是在爭斗中錦上添花的東西。自己習得了天誅術,要是能將其運用得得心應手,甚至如在那莊園中時一般悟出許多變化,才更有裨益,用不著貪多。
他這樣胡亂想了一會兒,終于聽著隔壁出浴聲、穿衣聲。就又等了約莫兩刻鐘,推門走到樓下去,喚伙計到樓上將湯桶搬下。
他上了樓走到林巧那間房門前,抬手敲了敲。隔一會兒林巧開了門,頭發還是微濕的,只簪了一下,有幾縷貼在臉龐、脖頸上。她笑道:“李大哥,什么事?”
李伯辰道:“一會兒伙計上來搬湯桶。還有…”
他視線在林巧雪白的脖頸上稍一停留,一下子想起剛才聽著的水聲,覺得有些面紅耳熱。他實在不知道“還有”之后該說什么話,正打算離開,林巧道:“你進來說吧。”
說了向后一讓。李伯辰只覺得自己的腿腳比腦子還要快,一句“不必了”還未出口,就鬼使神差地走進去。
林巧走到桌邊倒了杯茶,道:“李大哥,還有什么事?”
她松松地披著衣服,彎腰時候便勾勒出美好的曲線。李伯辰心道,我這是做什么?但林巧已轉過身來,他只得再找些話說,卻又一時無話。倒是目光落在床頭那柄刀上,一下子記起來了,忙抬手去解自己的腰帶。
但剛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這舉動并不妙,忙抬眼去看林巧——見她愣了愣、抿了抿嘴,將臉慢慢轉開了,兩頰飛霞。
李伯辰心道她該是誤會了,臉登時紅到耳根,三下五除二將鐵腰帶解了,不敢看她,只盯著那腰帶道:“林…姑娘,這個,我這腰帶,這個是個軟劍。”
說了這話才終于緩過口氣,忙將劍拔出:“我在璋城從葉成疇身上得來的,你總帶著那柄刀也太沉,你會不會用軟劍?這個送給你吧?”
隔了一會兒,才聽林巧道:“哦…好,謝謝李大哥。”
李伯辰左右看了看,瞧見門邊有面博古架,忙將軟劍還了鞘,放在那架上,道:“不必客氣的。”
說了這話,趕忙出門,幾步走回自己的屋子,只覺得心突突跳得厲害,像經歷了一回生死搏殺一般。可一個念頭又止不住地在腦袋里跳出來——剛才自己那樣,她…她只是那樣的么?
他又覺得手也有點兒發顫,深吸兩口氣,使勁兒搓了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