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利車在柏油馬路上緩行,并不是路上車多,而是自行車、摩托車太多,真正的汽車,倒是見不到幾輛。
1999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剛剛吹到這個內地的小縣城。
陳縣地處中原地區,不靠山不靠海,也沒有什么礦,更沒有什么工業,全靠種地吃飯。
自然而然,經濟就變得落后起來。
并不是陳縣越來越差,而是別的地方越來越好,那沒有什么進步的陳縣,對比之下,就變得差了…
從縣醫院到宇文飛家,只需要穿過陳縣大街,在西關轉盤右拐前行兩百米,就到了。
這一路上,宇文飛趴在車窗上,出神地看著外面,腦子里還在想著自己做的那些奇怪的夢。
不過現在他可不敢再和父母說那些,已經吃過一次虧,看來這些事不能和別人再說了。
有時,做個誠實的人,真的好難啊。
兩廂夏利不算什么好車,但在落后的陳縣縣城,有車就比沒車強,四個輪子的總比兩個輪子的好吧。
路上路過的行人,時不時地就有人打量一下這輛小夏利,目光中帶著羨慕的神情。
能不羨慕嗎,外面是毒辣的太陽暴曬,路上騎自行車的人,頭上都要冒油了。
小夏利里好歹也是帶空調的,雖然1.0L排量的車開著空調真的很吃力。
路上偶爾路過一輛車,也都是老款桑塔納、捷達之類的車,偶爾看到一輛桑塔納2000,那就是豪車了!
這時正趕在中午下班的點,馬路上自行車很多,夏利夾在自行車群中,緩慢前行。
快走到西關轉盤時,迎面開來一輛嶄新的桑塔納2000,黑色的車身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越發烏黑锃亮,看著十分豪氣。
這應該是新買的車,車窗上連膜都還沒貼呢,透過車窗玻璃,能清楚地看到車里的人。
路上的行人也知道那是好車,明顯都在避讓,以免不小心給蹭上了,那么貴的車,自己可賠不起!
什么?
你說車和人相碰,開車的要賠錢?
別開玩笑了!
在縣城能開桑塔納2000的,也是你一個騎自行車的惹得起的?
那種尊貴的人物,怎么可能會碰到你,肯定是你騎自行車不小心碰到車上的!
宇文拓顯然也看到了那輛桑塔納2000,眼睛就是一亮。
“咿~這不是財政局吳局的車嗎?”
他下意識地踩了腳剎車,伸手去搖車窗,似乎想和對方打個招呼。
誰知,車窗還沒搖下來呢,那輛車沒有絲毫停頓,從夏利旁邊掠了過去,只從半開的車窗處吹來一陣熱浪。
兩輛車擦身而過時,宇文飛扭頭望去,正看到那輛車后排,一個女孩子也扭頭看過來。
那女孩子一頭短發,明眸善睞,巴掌大的瓜子臉上,小鼻子小嘴,圓圓的眼睛,看起來年齡和宇文飛相仿。
宇文飛一愣,這不是自己的高中老班長吳秀嘛…
咿,為什么是高中老同學?
自己明明還沒讀高中呢…
顧不得多想,他立刻對著那女孩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嘴大白牙,誰知迎來的卻不是同樣的笑臉,吳秀傲嬌地翻了一個白眼,扭過頭去。
宇文飛訕訕地轉過頭,同樣,宇文拓也臉色也有點不自然,他把左胳膊架在車窗上,右手單手開車。
故作瀟灑地說道:“這車空調不行啊,不夠涼快,還是打開車窗吹吹風舒服點。”
王梓涵和宇文飛兩人感受著車窗外那撲面而來的熱浪,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半晌后,王梓涵才翻了一個白眼,毫不留情地說道:“外面太陽那么大,溫度都三十六度了,你吹的哪門子的風啊?不就是想和人家吳局打招呼,別人沒搭理你嘛,車里都是自家人,就別繃著了。”
宇文拓臉上有點掛不住,反駁道:“怎么可能!吳局可是我的老領導!肯定是因為坐在后排,沒看到我的車,再說了,吳局到底有沒有在車里還不一定呢,我只看到是他的司機在開車。”
“快別說了,好好開車!趕緊回去,我還要幫小飛收拾東西,下午送他去學校!”
王梓涵不耐煩地說道。
不多時,車子開到宇文飛家門口停了下來,這是一棟帶院子的兩層小樓,樓下是廚房、餐廳、客廳、書房和一個衛生間。
樓上是三間臥室。
小樓外墻不是這個年代常見的貼白瓷磚,而是刷了一層乳白色的碎石子,看起來頗為洋氣。
自從搬過來后,王梓涵就喜歡上了這里,不止一次動了想把這個小院買下來的心思。
此時她又問宇文拓:“劉老板那咬死十五萬?就不能便宜點嗎?”
宇文拓嘆了口氣:“是啊,老劉說了,這價格還是看著熟人的面子給的,要是賣給外人,那就是十六萬一分都不能少了!”
宇文拓口中的“老劉”,就是租房給他家的房東,一個在省城做生意的大老板。
XC區這邊,劉老板可是買了不小的一塊地皮,一下蓋起了二十來棟小樓,也算是做起了房地產的生意!
不過這年頭,特別是陳縣這樣的內地小縣城,大家還不怎么接受商品房的概念。
這批小樓,劉老板賣了快兩年也沒賣出去幾棟,無奈之下,只能先出租,然后慢慢賣了。
這樣一個帶院子的小樓,售價十五萬,怎么會有人買!
王梓涵就算過一筆賬,在XC區這個地方,類似自家租住院子大小的地皮,現在買也就是三四萬塊錢,再加上蓋樓和裝修的錢,總共也不過十萬出頭。
現在劉老板喊價十五萬,真是太黑心了。
“算了,不行我們就也買塊地皮自己建吧,老三那房子不是也弄得挺好嗎,院子比我們這還大呢,聽說才花了十二萬。”王梓涵恨恨地說道。
“自己買地建是便宜,可是…太麻煩啊,要折騰年把,我哪有空啊。”宇文拓愁眉苦臉地說道。
“反正我現在閑著沒事,要是調動不過來的話,我先停薪留職一段時間,看著把房子蓋起來吧。工資一個月才一千出頭,一年也就一萬多點,但是自己蓋房子,能省三四萬呢!這筆賬還不會算嗎…”
說著,三人走進了小院。
下午稍晚一點時,宇文拓開車,把宇文飛送到了學校,陳縣中學。
這里也就是宇文飛即將學習、生活三年的地方。
宇文飛沒有住集體宿舍,不是他吃不了苦,而是…
好吧,確實是吃不了那個苦!
宇文飛去宿舍看過,男生宿舍是一排簡易的二層樓房,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年頭的建筑了。
因為怎么看,都像是要拆遷的危房。
二十多平米的房間,里面就中間留了一條一尺寬的通道可以過人,兩邊全部是鐵架子高低床,一個房間里面,足足放了八張床!
這意味著,這么一個房間,就要住十六個人…
如果只是這樣,那宇文飛還可以忍受,他不是不能吃苦的人。
但是,走進宿舍后。
那股子撲面而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讓他一陣反胃。
那是一種由于房間長期陰暗潮濕而散發出來的氣味,其中又夾雜著幾個月不洗臭襪子的味道,而且是一堆的臭襪子!
再加上一股咸魚和廣西螺螄粉里那種酸筍相混合的味道…
深吸一口氣,絕對能從鼻孔沖上腦門,讓你精神大振!
這就讓宇文飛受不了了。
“怪不得陳縣高中這么厲害,年年都有很多學生能夠考上名校。都能在這種宿舍住三年,那還有什么苦不能吃呢!”
他發自內心地感到佩服。
所以宇文飛沒有申請住宿舍。
是的,你沒看錯,就這樣的宿舍,還要提前申請。
陳縣高中名氣太大,方圓幾個縣,包括地區市里的學生,都想到這里來讀書。
萬般無奈之下,學校領導決定,每年240個正式生名額,這個是不變的。
不過嘛,為了讓更多的學生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學校可以招收一些“協議生”。
每年協議生的名額是…1300個!
視情況可以酌情浮動一點。
至于協議什么,當然是協議學費了。
宇文飛算是成績比較好的,憑本事考了進來,每年學費才兩百多塊錢。
但那些協議生,第一年學費起步價就是三千塊!
不過學校還是比較良心的,協議生就第一年交那么多錢,后面就和正式生一樣繳費了。
今年學費最高的一個協議生,聽大姨說繳了四萬多的學費!
是L縣一個大老板的女兒,人家家里有錢,不在乎這點,就是想讓孩子讀最好的高中。
大姨是學校會計,自然對這些事情很清楚。
因為交的學費多,所以協議生通常也被叫做“高價生”。
這樣一來,就導致學生太多,宿舍完全不夠住。
你想啊,原本按全校不到一千名學生來設計的宿舍樓,現在光高一就一千五六百號人了,加上高二高三,足足有五千學生,宿舍怎么可能夠住!
所以只有一部分學生可以住這種便宜的宿舍,其余的只能到校外租房住。
宇文飛不用操這些心,他家親戚多,而且大多都在縣城工作。
大姨就是陳縣中學財務處的會計,剛好大姨家在學校家屬區有套老房子不住了,可以先讓宇文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