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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我算你半個師兄吧

  對于疊云國而言,今天是個舉國同慶的大日子。

  持續了十多年的戊紀山戰役終于結束,與大周王朝的戰斗,在雙方和解的情況下畫下了圓滿的句號。對于疊云國而言,雙方戰平就是極大的勝利,這意味著,疊云國將獲得成為疊云王朝的資格。

  那一日,疊云國國境范圍內霽光痛徹,落在每一處地方,大山、河流、森林、平原、鄉村、城池…國運如虹,結成金色的巨龍,盤旋在開陽城上方久久不散,每個人都看到了這幅場景,都清楚,即便現在還是叫“疊云國”,但實質上已經是疊云王朝了。

  北方軍的戰事指揮——御授卿大人何依依,一夜之間,成了全民膜拜的對象。

  在同大周簽訂完和平共處協議,打掃完戰場后,何依依率軍班師回朝,凱旋而歸。

  何依依沿途回朝并不急切,而是充分地將北方軍的勝利成果根植在北邊沿途每一個城池中,讓疊云國的百姓們充分認識到,與大周這場戰役勝得多么了不起,又贏得了多少。

  開陽城中,凱旋慶典敲鑼打鼓地籌備著。所有人都等待著御授卿大人率領那只勝利之師歸來。

  而同時,開陽城暗幕之下持續了半年的大清洗,也徹底結束。

  朝堂上的權力班子大換特換,曾經立足于這里數十年的那些個老面孔再也瞧不見了。一般的小官員只知道徐丞相倒臺了,進了大牢,連帶著一批站隊的官員也摘了帽子,要么告老還鄉,要么發配邊疆,要么進大牢,并不清楚,清洗得最徹底的其實是開陽城的文化圈子。那曾經尾大不掉的一批由大周王朝豢養的文化人們,消失得干干凈凈,以至于每日都有人抱怨,怎么某某書坊不出新刊了。

  這是外戰大勢所反哺的結果,也是疊云國歷史的必然選擇。

  徐丞相倒臺的同時,還有一個人消失在了朝堂上,那就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郎,特設的御下奉書郎——宋書生,沒有人知道他去哪兒了,就像是隨著徐丞相一起到了,但朝會前三排的官員們都清楚,這位奉書郎只不過是徹底幕前轉幕后了。

  大刀闊斧的改革一同到來,名義上是由新上任的丞相發起的,但前三排的官員們或多或少知道,那位消失的奉書郎才是真正的操刀人。

  疊云國上上下下,從律法、權力結構、文化、教育、土地、農業、建設都翻了個新,常年翻覆于政策之中的人看得出來,這輪改革完全是沖著王朝建設去的,就一個提升百姓信力就前前后后設置了五大議程,三個五年計劃。

  底下的百姓們瞧不出具體的變化來,只知道這國家的福利好了,稅收少了,地方官員更加和藹可親了,有個為民做主的樣子了。

  如當初何依依所預測那樣,對外戰爭的勝利會給這個國家的“破而后立”注入強有力的新鮮血液。

  同年十二月底,趕在年關最后幾天,勝利之師歸朝,傳說中的御授卿大人第一次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之中。夾道歡迎的男男女女看去,那御授卿大人可真是漂亮極了,騎在高頭大馬上,臉上掛著成熟而輕巧的微笑,眼神澄澈,卻如深灘,神秘而極富魅力。加之戰功赫赫,乃是新朝第一大功臣,三兩下見,便折服了大家,收貨了一大批“容貌與才能”的追隨者。

  “御授卿大人可真受歡迎啊。”騎馬并行一側的千將大人不咸不淡地說。

  何依依笑道:“是大家太熱情了。”

  薔薇輕哼一聲,“果真是呢,看那些漂亮妹妹們,可是尖叫出聲了。”

  何依依這才后知后覺地品到了薔薇的意思,轉頭看著她,嚴肅而認真,“那可都沒有你漂亮呢。”

  “又說胡話。”頭盔下,薔薇不斷眨著眼。

  “薔薇,這幾年辛苦你了。”

  “別逗我了,我是一個軍人,為國出征是理所當然。倒是你,才是被中途拉來的。”

  何依依聳聳肩,“起初我去北方戰場,九分可是為了你。”

  “雖然我很開心你這么說,但你還是個混蛋。”

  “為什么啊!”何依依叫苦。

  “誰讓你濫用職權隨意使喚我的。”薔薇努努嘴,小聲說。

  “你不是軍人嗎,軍人服從命令理所當然啊。”

  薔薇瞪著眼睛說:“可惡,在你眼里,我就只是軍人嗎?”

  “薔薇你可不能挑著話說啊,在我眼里,軍人只是你的一個身份而已。你始終是第五薔薇。”

  “第五薔薇,第五薔薇怎么了?你不滿意我四個字的名字?”

  “這哪兒跟哪兒啊。”

  “何依依,你是不是又要跟我吵一架!”薔薇瞪著何依依說。

  何依依縮了縮腦袋,賠笑道:“可別。雖然我們都有姐姐,但吵起架了,可沒有一個姐姐站在我這邊。”

  “你是覺得我不講理咯?”

  “沒呢。是我太愚鈍了。”何依依笑道,“沒辦法呢,畢竟是第一次。”

  薔薇面頰起粉,小聲說:“什么嘛,誰不是第一次似的。”

  游行大軍行至永正大道便停了下來,因為,李明庭早已率著滿朝文武官員在此等候。這個當皇帝的,親自走下龍椅,站在開陽城的大街上,等候著,給足了何依依榮譽。

  老遠見著何依依的身影,李明庭便不顧眾人勸阻,匆匆忙忙迎上前去,滿臉載笑,步步生風。

  “何郎,你辛苦了。”

  他沒有用“愛卿”這類的稱呼,而是名字與你。因為他清楚,何依依實際并非疊云國的臣子,也清楚,這樣的人才絕對不能用臣子去束縛,就像宋書生一樣,讓他走到幕后,也是這個原因,不能把他們束縛住了。

  何依依禮數懂得,馬兒不近皇帝身,早早便下了馬,邁著大步,與李明庭相擁,上演一場君臣之愛。

  之后,便是常規的接風洗塵,贊賞感言。

  里里外外瞧去,都是滿心歡喜的樣子。

  倒是李明庭與第五薔薇接洽時,態度十分曖昧。他知道第五薔薇的身份,也知道現在的第五薔薇不會再是他長寧軍的一員。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并未在言語上表達什么特別的深意,給予其極大的自主決定權。

  第五薔薇對這些都無所謂了,當初來疊云國不過是逃避現實的,現在跟第五家關系恢復如初,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標,自然不必再逃避。況且,她也分明,自己現在代表著第五家,不能跟疊云國的皇帝走得太近,這會釋放不好的信號。所以,她本來也決定,戰爭結束后,就卸去在疊云國的一切職位和特權。

  在凱旋慶典上,何依依與宋書生相遇了。

  對于這位手段通天的御授卿大人,宋書生一直都懷有極大的向往與好奇。剛進入朝堂的時候,他親眼見識了,李明庭與何依依通過一張紙,商討疊云國國內局勢。何依依全然把控北方戰場的同時,還能對國內局勢知根知底并且總是能提出有效的見解,令他佩服不已。

  禮殿里歌舞升平,禮殿外,兩人吹著冬夜的風。

  “御授卿大人。”宋書生態度謙卑,“在下宋書生,久仰大名。”

  何依依上下瞧了瞧宋書生,眼神溫和而好奇。

  宋書生覺得奇怪,覺得他看自己,不像看一個初識之人。

  “葉先生的學生,果真個個都不簡單啊。”何依依笑道。

  宋書生瞪大眼睛,十分驚訝,“御授卿大人認識先生?”

  “當然,我可是葉先生的半個學生,說著,也是你半個師兄了。”何依依隨性不講究地就坐在臺階上,然后拍了拍旁邊,示意宋書生也坐。

  宋書生立馬坐下來,欣喜之情言于表。

  “原來御授卿大人跟先生還有這般淵源啊。”

  何依依搖搖頭,“不必叫得那么生分。算我占便宜,叫我師兄就行,不愿意的話,就叫我名字吧。”

  宋書生立馬叫道:“師兄!”

  何依依開心得笑出聲,“倒真是我占便宜了。”

  “我很好奇,師兄是怎么知道我的?先生說的嗎?”宋書生問。

  何依依望著無星無月的天空說,“葉先生沒說你的事。但你的光芒不需多說,也早就耀眼到身在北方戰場的我,也能很輕松就看到。那時候,你大概還沒成狀元郎吧,我便想,疊云國什么時候出了這么個了不起的讀書人,仔細去感受了一番,在你身份找到了一點葉先生的模樣,才明白,你其實是葉先生的學生。”

  宋書生往深處想了想,然后問:“所以,我成了狀元后,立馬就被陛下開先河得賦予新職能,是因為師兄你嗎?”

  “李明庭是個很會用人的人,這也是你本身才能壓不住的結果,我的言語只不過稍稍提前了一些。”何依依說,“不過,書生,你分得清你的位置嗎?”

  宋書生輕輕點頭,“不止我分得清,陛下也分得清。所以,在這次改革過后,我便會脫離疊云國。”

  “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讀更多書。想去北國神秀湖看看,然后還有中州各地。”

  “讀天下書嗎?”

  “嗯。”

  何依依稍稍低頭,微微一笑,“這是我曾經想做,但沒有做到的事。”

  “為什么?”

  “每個人都有著獨一無二的價值,我找到了更適合我去做得事。”

  “那樣啊,師兄也很清明呢。”

  “書生,我相信你,一定能讀遍天下書。”何依依說,“十多年前,葉先生曾與我有過一次談話。雖然他沒有明確說,但我感覺得到,他心中有一份遺憾。”

  “什么遺憾?”

  “他常常說自己是個先生,是個教書的。在我跟他和他其他學生的交往中所認識的,他的每一個學生都十分優秀,有著獨一無二的能力,但…其實都不算讀書人。這是他的一個遺憾,沒有教出一個純粹的讀書人。以前我常常在想,為何要把讀書人與‘純粹’掛鉤,在北方戰場十多年里,我漸漸明白,并非是把讀書人與‘純粹’掛鉤,而是,讀書人本來就是純粹的,只是,現在這么大一個天下,實在難見真正的讀書人了。”

  宋書生眼睛睜著,一眨不眨,腦海中再度浮現之前葉撫偽裝成一個老人與他相見的場景。

  何依依看著宋書生說:“書生,你不要因為葉先生的意愿而決定自己未來的路,重要的是,你自己想做什么。葉先生歷來不希望別人依靠他去做出選擇,希望我們的選擇發自我們內心。他的教書理念一直都是‘教會學生去思考與成長’,而不是‘教會學生知識’。”

  宋書生點頭,他沒有信誓旦旦地擔保什么,也沒有去喊兩句好聽的口號,默默地記下這些來自師兄的教導。

  “師兄知道先生在哪嗎?”

  “不知道。葉先生從來不會停在某一處。”

  “那,胡蘭師姐,還有三月師姐呢?”宋書生稍稍低頭。他想起在那個不起眼的小鄉村里,與胡蘭的約定,還是孩童的他,以前天然對靈動而聰慧的胡蘭抱以向往。

  少年時代里,他對這份情感感到迷茫過,不知是喜歡還是什么。以至于,他年少成名后,李明庭幾次三番要許配給他公主什么的,都被他拒絕了。

  現在,他知道了,那是年幼的自己對美好的天然追尋。那時的胡蘭就是一切美好的集合,天真無邪、聰慧靈動、善解人意、可愛大方…用簡單的“喜歡”去形容是蒼白的,也是略顯庸俗的。

  “胡蘭…好久沒有見到過了。三月的話,我想她現在也像你一樣,在自己的路上奮勇前進。”

  何依依笑道:“其實你還有個師姐。”

  “啊,還有嗎?”

  “嗯,她叫曲紅綃,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即便是三月與胡蘭,也沉迷于她的魅力之中。”何依依說,“只是,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哪里。”

  宋書生微微瞇眼,“感覺大家都非同尋常呢。”

  “葉先生的學生,如何平凡得了。不過,葉先生經常說,每個人都是平凡的,‘平凡’并非一個貶義詞,不論一個人獲得過多大的成就,犯過多大的錯,始終都是世界的一部分,是組成世界的億萬之一。在人類文明的尺度上,有人偉大,有人平凡,但在世界的尺度上,所有人都是平凡的。”

  “感覺好深奧,而且,我們為什要在世界的尺度上去考量呢?”

  “因為,我們生于這個世界,并且熱愛著這個世界。”

  宋書生癡迷地思考著何依依的言語,久久沒有回神。待到他回過神來時,何依依已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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