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死?
承命司和判命司聽到這個詞,都是愣住了,但兩人懷以不同的心思。
承命司很清楚葉撫會爭奪《南柯一夢》,定然會跟自己有一番大都,但是…死?他到底出于什么才能輕而易舉地說出一個“死”字,他知道讓一個大圣人“死去”是多么難的一件事嗎?自圣人紀以來,幾萬年過去了,天底下一共誕生過二十八位大圣人,而今,依舊尚存二十七位,除了大武神蘭亦秋以外,沒有一人死去,即便曾死去過,也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復生了。
蘭亦秋死也是死于自斷退路,并沒有人能夠殺死她。
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成為了大圣人,但是毫無疑問的,都緊緊地與這座天下綁在了一起。像是觀堂圣李命,以修正文字、禮樂,開辟文修方式而成為大圣人,那么,天底下的所有文字、禮樂以及文修都跟他深深聯系著,要讓他徹底死去,除非湮滅天下新文字、禮樂以及文修方式。同樣的道理,三祖陳放,其道承傳遍天下,為萬般道修明確了修行方向,要想殺死他,也需要斬斷其留在天下的所有傳承。大圣人能輕而易舉地在任何其存在過的時間、地點重生。
大圣人,幾乎是無法死去的,除非自己求死,或者被大道殺死。
所以,承命司很難理解為何葉撫會說一句“請二位為天下太平赴死”。什么意思?讓我們自殺嗎?
他牢牢地看著葉撫的雙眼,希望能從其眼中看到一點說出這般話的目的痕跡。但,葉撫的眼睛就跟沒有一顆星辰的夜空一樣,一點也不深邃,但卻讓人無法看到、看明白分毫。
那么,他到底是為什么說出這樣的話?是故意擾亂自己心緒,還是不懂什么叫大圣人,亦或者真的有辦法?第三種可能是承命司想都不敢想的,他無法去理解殺死一個大圣人的方式是怎樣的,他覺得最有合理的是第一種可能,擾亂自己的心緒,這樣無論如何也想的通了。
而剛來到這里的判命司則是有些懵,以及震驚。自己剛來這里,然后就聽到有人要讓自己死?這無法不讓人震驚。
那么,到底發生了什么?
除了一身黑袍,皆為虛影的判命司衣袍鼓動,其神念泛動,只是一瞬間,就從承命司那里了解到了前因后果。然后,他陷入了跟承命司一樣的疑惑中——讓大圣人赴死?這,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承命司和判命司站在一起,懸立于空,遙遙看著葉撫。
葉撫神情沒有什么變化,淡漠地看著兩人。
他們之間沉默了一會兒。
承命司皺起眉,發問,“讓我們赴死?為了天下太平?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即便你能做到,但是兩件事之間又有什么關系呢?”當然,他不認為葉撫能讓他們去死。他很清楚,大圣人幾乎無法被殺死,這也就是為什么越來越難以成為大圣人的原因,便是因為天下只能承載那么多大圣人,前面的不死,后面的很難再成就。
“你們不是想要天下太平嗎?”葉撫說,“天下需要變局,變局之后,便能太平。”
“但這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判命司聲音幽幽。
“為天下太平,你們犧牲一下自己,做不到嗎?”葉撫笑了起來。他看向承命司,“承命司大人,你也說過,為天下犧牲,是榮譽,是大義。那么,為什么不為天下犧牲一下呢?”
承命司皺起眉,知道葉撫這明顯是拿自己的話來嘲諷自己。他自然不會因此而被激怒什么,相較之,更關心葉撫所說的“天下需要變局”。“所以,為什么我們赴死,就能帶來太平?”
葉撫微微望向遠處,“幾乎所有人都覺得,大圣人死不了。”
“難道不是嗎?”承命司反問。
葉撫沒有回答他,“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死不了,所以越來越安然,就只縮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了。歷代以來,圣人都是為災難、改變以及造福而存在的。而今的圣人,已經不是稱呼,而是一個境界。承命司大人,判命司大人,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什么呢?”
原因…
承命司和判命司都是從圣人紀走到現在的人,很清楚,最開始的確如葉撫雖說,圣人是在天下遇到災難、急需改變、為萬物造福時做出巨大貢獻所降下的福澤。但是現在,圣人、大圣人的的確確只是境界了。這一點,在后起的圣人和大圣人身上,體現得十分明顯,似乎只要是悟道夠了,氣運足了,機會到了就能成為圣人以及大圣人。
要知道,在圣人紀及其之前,要成為圣人,無一不是做出了巨大貢獻的。像道家三祖、儒家三圣、白公子、洛圣等等,無一不是。但是現在,為什么只是境界了呢?
為什么呢?許多人將這個原因歸結為尋仙紀的那次大勢。
“天下需要改變。如果說圣人和大圣人是為天下做出巨大貢獻才能有的,那么顯然,這狹隘地將為天下做貢獻歸結到了頂端人士身上,但是,要知道,維持著天下穩定的,最關鍵是中下層。”承命司理性地說,“所以,必須要去除圣人和大圣人的神格化、信仰化的情況。天下的穩定不能只依靠他們,中下層作為核心層,必須發聲!所以,需要把圣人和大圣人境界化,讓上中下層的修士們明白,圣人并非無跡可尋。”
葉撫贊揚地點頭,“你說得很對!”
反倒是承命司有些疑惑,怎么他不反駁自己?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是誰在把圣人和大圣人境界化呢?”葉撫又問。“是作為圣人和大圣人的你們本身嗎?”
承命司和判命司同時愣住。他們作為玄網的領導者,對天下的變化了如指掌,知道圣人和大圣人境界化是必然趨勢,但是,是誰,或者說是什么驅使了境界化?他們真的沒有去想過,畢竟,他們就是境界化的一員。
想了想,承命司說,“大勢所趨。”
“似乎所有的不穩定之事,都能用大勢所趨去解釋。”葉撫笑道。
判命司幽幽道,“尋仙紀的大勢,是有目共睹的。那次大勢,將圣人境界化捧開了。”
“的確,那次大勢帶來了如今圣人輩出,大圣人林立的局面。但是,這次大勢呢?會帶來什么?”葉撫問。
“這是我們在尋找的。”承命司說。
葉撫搖搖頭,“你們根本就沒有在尋找。大圣人作為頂頭存在,本應該照顧天下,但是,無法死去這個特性,讓你們養就了‘維持現狀’的心思。絕大數人在求道上,走到最后都會求一個‘不死不老’,現在的你們已經做到了,似乎也就沒有追求了,能夠安然地縮在自己的小圈子里,維持現狀即可。包括你們玄網,一樣的,所謂的維護天下,不過是去解決錯誤的事和人,從來沒有想過去避免錯誤的事出現。”
他呼出口氣,“一句話,你們活得太安逸了。那么,承命司大人,安逸久了后,會迎來什么呢?”
承命司頓住,久安必危,這是小孩子都能理解的。
“圣人境界化的確是大勢所趨,但是并不意味著是完美的。其有著優越性,但是必然,也有著致命的缺陷。”葉撫說,“那就是,天下真正需要一個‘圣人’時,站出來的全是‘假圣人’。你們沒有想過去規避這種情況的發生,而是任由之。”
承命司微微張嘴,“但…”但是什么?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沒有辦法去反駁了。因為,葉撫所說的是事實,是用幾萬年時間印證了的事實。他向來是尊重事實的,無法為此而反駁什么。
但判命司不一樣。承命司懷著“天下穩定”的信念,而判命司懷著“玄網穩定”的信念。葉撫這番話,毫無疑問地,貶斥了玄網的存在價值,他自是要反駁,“你不能一口氣咬定我們沒有為此做些什么!改變每日都在發生,用一個方向的話去決定全部,似乎有失偏頗。”
葉撫搖搖頭,“所以啊,人們就是把你們這些圣人和大圣人想得太好了。似乎認為,能成為圣人和大圣人,怎么可能沒有本事,怎么可能是愚昧之人呢?就像你說的那番話,說改變每日都在發生,但卻不說發生了如何的改變。一萬八千年前,玄網用了棄車保帥的辦法,而今,又要用同樣的辦法,所以,改變呢?”
“玄網行事,自有后人評判。”判命司聲音幽沉。
“這是逃避著最大的開脫。后人評判?現在能評判的事,為什么要甩給后人?”葉撫說,“想用時間去證明嗎?一萬八千年或許太短了是嗎?”
承命司沉默了,他至始至終都是站在天下的角度去考慮事情的。葉撫的話,讓他意識到,現在的天下似乎真的需要很大的改變,在世難來臨前就需要改變,不然的話,“大勢所趨”會造成的結果或許很嚴重。
但是,判命司至始至終站在玄網的角度考慮事情,違背了玄網的利益,在他看來,就是錯誤的。葉撫的話,自然是到了玄網的對立面,
判命司衣袍鼓動愈發劇烈,“所以,你是要阻止我們取《南柯一夢》。”
葉撫知道,當判命司從自己一大堆話中解讀出這個意思后,就意味著判命司是徹底的利益維護者。他跟承命司不同,承命司雖然堅持自己的信念,但確確實實是為天下而堅持的。他則是為玄網維護。
葉撫搖搖頭,“不。你們根本就取不走《南柯一夢》,我用不著阻止。我只是想殺死你們。”
此話一出,判命司和承命司頓時明白,之前的請赴死,絕對不是讓自己二人自殺,是他要殺死自己二人啊!
“可笑!”判命司發出陰惻惻的笑聲。
“天下需要明白,大圣人也會死。”葉撫淡然說。他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冷淡,眼神始終空無一片。“需要明白,他們再不改變的話,都要泯滅在時代的碰撞當中。”
判命司衣袍鼓動愈發劇烈,高高地聳起來,“所以,想殺我們直說,何必帶上那么崇高的理由。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殺人還要理由啊?不覺得是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嗎?玄網成立至今,三萬多年,見過數不清的理想人士,受到過無數的挑戰,你也只是其中一員。不要把自己說得那么高尚。”
葉撫淡淡地說,“我不是高尚,只是單純地想殺死你們,因為你們太礙眼了。我也不會去做拯救天下的事,更加不會當什么英雄,如果這座天下需要別人來拯救,未免太可悲了。”
“別說了!你盡管來試,我也想看看,如何殺死一個大圣人!”判命司語氣不再幽幽,高昂地說。他至始至終都不覺得葉撫能殺死自己。天底下尚有二十七位大圣人,而其他二十六大圣人加起來都無法殺死另外一個大圣人,他憑什么做得到!
承命司也無法相信這一點,他更愿把葉撫當作一個持不同思想的對立者。之前是對立者,現在是對敵者。他們二人漠視葉撫,為其做好了準備。
葉撫心中暗語:所以啊,大圣人也會死,需要得到一個證明。
題已經命好了,現在,葉撫要給這道題作答。
葉撫抬起右腳,緩緩向前踏出一步。樸素的布鞋,落在虛空中,泛起漣漪,像是蜻蜓點水。
漣漪散開,朝著承命司和判命司而去。
兩人見著那一道泛動空間的漣漪涌過來,只是感受一下,便覺得像是螞蟻在仰望天空,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他們無法去理解那道漣漪到底是什么,更加無法知曉其會有多大的威勢,其并無法通過大道的方式去感悟。所謂大圣人,同出一源,相互之間,能夠去感受與理解,是在同一條大道上,所以誰也無法去操控誰。但是現在,他們無法在大圣人的大道上去感受那一道漣漪,自然無法知曉那道漣漪會給自己帶來什么。
躲避未知,是人的天性,大圣人也不例外。
本能催使他們躲避。
承命司當初立為大圣人,依靠的是解決了修士之間的矛盾對立,劃分出了修仙者、武者、神修、煉器師、煉丹師等等,劃分出了道郡、大郡,界定了妖族與人族的區分,統一規劃了國家與國家戰爭、國家與單獨勢力的斗爭、單獨勢力之間的斗爭界限…他從萬事以及生靈階級結構的區分中,領悟了規則的演化:即,一個自然群體,往往只需要加入極少數的規則,這些規則會在群體中自發演化出其他規則。
所以,他能很輕松地解析山海關的規則。他躲避漣漪的方式是融入周圍空間的規則。只要規則尚在,他便不會死去。
判命司立為大圣人,依靠的是對生命的理解。生命不只是一個存在概念,同時也是一種意向概念,諸如部落圖騰、英雄精神、人生追求、枉死怨氣等等…他擴大了生命的范疇,認為但凡能被理解的,都是生命。所以,他本人并沒有具體的存在形式,可以以任何形式存在。
他躲避漣漪的方式是融入這片海的稱呼“荒蕪之海”中。只要“荒蕪之海”這個名字被任何一個記得,哪怕只有一個,他就不會死去。
他們的表現形式,即身體雖然還在原地沒動,但實際上,存在方式已經改變了。
漣漪不斷蔓延。
越來越快,快到根本無法去捕捉。
只是十個呼吸的時間,遍布天下每一處。
不論是規則,還是所謂的“荒蕪之海”這個稱呼,全部都被漣漪覆蓋,沒有任何一絲遺漏。
即,但凡有規則觸及之地,皆有漣漪所在,但凡有“荒蕪之海”記載與記得之地,皆有漣漪所在。
不論承命司和判命司躲在那里,都被漣漪覆蓋了。
分明地感受到自己被某種難以理解的東西鎖定后,他們二人知道,他們并沒有躲避開。這無疑讓他們明確了一點,葉撫的境界定然是大圣人起步,因為只有大圣人才能使出覆蓋天下的神通。
但他們不知道葉撫一腳踏出的漣漪,到底是什么神通。
坐以待斃絕對是愚蠢的!
于是,他們開始對葉撫展開攻勢,各持手段,承命司去解析葉撫的存在規則,然后改變其所作所為,判命司去駁斥葉撫的存在形式,限制其變動。
但是,隨著葉撫第二腳踏出,他們的反擊失敗了。并沒有影響到分毫。承命司不要說去解析葉撫的存在規則,什么無法知道葉撫這個人到底存不存在。判命司的感受里,葉撫就像是個毫無意義的東西,像是什么都沒有的混沌一樣。
“大圣人依托與萬物的聯系,萬物不滅,你們便不滅。”葉撫開口說。
他又踏出一步,“那我就斬斷你們跟萬物的聯系。”
這一腳,又踩出一道漣漪。
第一道漣漪已經將他們覆蓋鎖定,自然其無法再躲避。
第二道漣漪侵入他們的大道,蠻橫地撕開他們跟萬物的聯系。
這一道漣漪以來,承命司二人徹底震驚失態了。承命司直接被周圍的空間規則給擠了出來,然后整個人再也無法去感受規則、解析規則,此刻的他駭然發現,自己除了還有大圣人所有的修為以外,似乎跟大道沒了任何關系,像是…被大道拋棄了一樣。判命司亦是如此,剛開始,他感受不到“荒蕪之海”,以為是全天下所有關于“荒蕪之海”的記載與記憶全部消失了,但立馬發現,并非是它們消失了,而是自己跟“生命意義”沒有任何關系了,無法再去與圖騰、精神、情緒等等建立任何聯系。
“你!”他們終于明白,葉撫哪里是什么大圣人。大圣人根本就跟他不是一個層次的。他能隨意地介入任何大道,并且,在任何大道中做出任何影響!
“到底是誰!”
葉撫沒有理會他們,踏出第三步。
“大圣人能在任何時間以任何方式重生。”
第三步落下。
葉撫笑道,“那我就覆蓋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的你們。”
第三步,引來一道漣漪,這道漣漪沒有涌向天下,也沒有涌向他們二人,而是時間迷霧。
將萬物凝聚為時間長河上的任何一個點的變化。
一道漣漪在長河中泛起,向著兩邊漫開…
一邊朝著過去,
一邊朝著未來,
永無盡頭,永不停歇。
直到覆蓋了承命司和判命司在時間長河中存在過的每一個位置。
驚恐…甚至到了最后,他們已經沒有驚恐,無法去驚恐了。
在被覆蓋的最后一刻,承命司再次問出那句話,“你到底是誰?”
葉撫給他的回答是,“悼亡人。我會為你們的悼亡,所以,安息吧。”
判命司則只是瘋了一般不斷囈語,
“原來大圣人真的會死啊…還是死得那么徹底…”
從漣漪涌進時間長河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葉撫是打算將任何時間的他們都覆蓋,不留下一點重生的可能性。是覆蓋…不是抹除,也就意味著,天底下關于他們的事情一件都不少,但是他們無法再通過這些事而重生了。他也明白了葉撫明明有能力抹除自己二人,卻只是覆蓋自己二人的存在痕跡是為什么,便如一開始所說,天下需要知道大圣人也會死。他知道了,葉撫要讓每個人大圣人都知道,大圣人也是會死的。
然而,
“他只是走了三步而已…”
“為什么天底下會有這般人啊…”
這是判命司最無法接受的一件事。
至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完成任何一次抵抗與反擊。
那種無力感…沒有任何希望的無力感…
這大概就是絕對的力量吧。
判命司和承命司的身體如同紙被撕成碎片一般,散開了…沒有鮮血淋漓,就是簡簡單單的消失。
幾乎是在他們消失的同一時刻…
其他所有大圣人都知道:世間又沒了兩位大圣人,而且不是求死,是被殺死的。
求死跟殺死的區別,他們很清楚。
所有大圣人頭一次明白了一件事,大圣人也會死。
葉撫靜立于空中,沒有任何變化。這片空域,也沒有任何變化。一切都很正常,如同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但他知道,變化會自上而下,不斷涌現…直至天下的大結構變化。
每個人都想當對弈者,但是現在棋盤都被葉撫拍翻了,他們不得不親身參與其中。
陛下?什么啊?為什么叫我陛下啊!
秦三月腦袋沒轉過來,看著面前這個半跪著的高大男子發懵。他一直半跪著,沒有任何動彈。
過了好一會兒,秦三月才緩過神來,扯開嘴尷尬笑道:“那個,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高大男子依舊沒有動作,半跪著。他白色的長發從肩膀垂下來,一邊堆在膝蓋上,一邊垂著,緩緩搖擺。
秦三月不由得想,剛才那是不是只是回光返照,其實他已經死了?
“喂!”她喊道。
“末將在!”男子沙啞晦暗的聲音響起。
秦三月再次被嚇了一跳。她咽了口口水,問:“你是誰啊?”
“末將白起!”
“我們…我們認識嗎?干嘛叫我陛下啊?認錯人了吧。”
“陛下就是陛下。”
“這…”
“你能站起來嗎?”秦三月想了想,問。
男子應聲起身。
他身材很是高大,但讓秦三月感覺奇怪的是,自己站在她面前不覺得有什么壓迫感…反而覺得,他似乎對自己有臣服感。
秦三月看向他的雙眼,看不出任何情感來。
“你應該認錯人了。我呢,叫秦三月,不是什么陛下,我只是個十六歲的讀書人而已。”秦三月冷靜地解釋。
男子沒有說任何話,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我說的是真的,我根本就不認識!”秦三月加大聲音。
男子依舊沒有醒動。
秦三月不由得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無法交流啊?
她轉了轉眼睛,然后說:“你退后兩步。”
男子立馬退后兩步。
“再前進兩步。”
男子前進兩步。
“轉個身。”
男子照做。
“你覺得我好看嗎?”秦三月轉了話鋒又問。
男子這次卻沒有給任何回答。
一番下來,秦三月發現,這人似乎只聽指令,無法交流。像是…《外巫志》上面記錄的“僵尸”一樣。無法與人交流,但能聽其主人的指令。
真的是這樣的嗎?
秦三月又試了幾次,發現自己跟他說話時,如果不發出指令的話,他便不會動彈,而且,每次問起他的感受時,他都不會回答。他就像是一個人形工具。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秦三月糊涂了,大喊道,“老師你在哪兒啊,快出來給我講講啊,這道題我不會!”
她的聲音回蕩在墓室中,很快消散。
秦三月轉身走到主墓室外,看著外面整裝待發、排列整齊的七百多萬兵馬,轉身問,“它們會聽你的話嗎?”
男子說,“會。”
“會聽我的嗎?”
“會。”
“你自稱末將,那你是將軍咯。”秦三月說。
男子說,“是。”
“我是陛下?”
“是。”
“但我是女的啊,難不成我某一世是什么女皇帝?”
男子沒有反應。
秦三月嘆了口氣,心道,果然,問起這種問題,他就沒有任何反應。
這讓她不由得嘀咕,“明明都是惡骨,怎么差別那么大…”
她看著男子,男子看著她。
大眼瞪小眼的。
秦三月是真拿他沒辦法,想平心靜氣講個道理呢,結果他根本就不醒動。剛開始的安魂人沒有自我意識,但好歹還能對話,而這個人只能給他下指令,想從他這兒問出個什么來根本不可能。
她沉眉想了想,既然他叫我陛下,是聽我話的…那可不可以帶我出去呢?
想到這兒,她果斷說,“讓我離開這里。”她強調,“離開這幅畫。”
“遵命!”
男子叩首,正有動作,秦三月連忙又說,“我一個人離開,你們留在這兒。”
“末將誓死追隨陛下!”男子毫無情感地說。
“不不不,你們不能跟著我,會給我帶來很多麻煩的。”秦三月擺手道。
“末將誓死追隨陛下!”
秦三月頓時感覺頭痛,她咳了兩聲,然后十分嚴肅地說,“這是我的命令!”
此話一出,男子身形僵了一下。
秦三月明顯感覺到,在那一瞬間,他似乎在抗拒什么,但也只是一瞬間。
“末將誓死追隨陛下!”
他似乎將這一句記得很牢。
秦三月無奈了。她感覺這個人跟之前的安魂人一般,都被封閉了自我意識,而且比安魂人封閉得更加徹底,只會遵循一些本能,或許他本能里要追隨他口中的“陛下”,本能到甚至可以抗拒“遵守陛下的命令”。
秦三月想,或許他感覺得到自己沒有認可他們,想要拋棄他們。
秦三月是真的不想莫名其妙地被別人叫陛下啊,這讓不由得去想自己會不會有著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她很不安。她怕自己變得不像是自己。
想了一番,覺得最好還是讓老師看看情況。
于是,她說,“行吧,跟著我也行。那你先帶我出去。”
“遵命!”
男子叩首答完,跨步來到主墓室前的大平臺上,深吸一口氣,然后大聲道:
“吾,白起,秦國之將,大秦之魂!今將攜眾,追隨陛下,掃清六合,一統天下!”
秦三月在后面聽得著急,急得擺手說,“誒誒!別說得那么夸張啊,我不想一統天下,太夸張了,太夸張了!我只是想出去而已!”
“吾等沉睡至今,只為奉詔!”
“身枯而魂靈不滅!”
“吾等心之所向,詔令天下!”
“意志終不絕!”
“吾等身之所往,肝腦涂地!”
“大秦之魂永世傲立!”
“歸安!”
男子一番完了,轉身,向著秦三月,跪倒在地。
“永遠的帝王。”
與此同時,七百多萬士兵齊齊跪倒在地。
兵戈聳動之聲、膝蓋撞地之聲…
此縈繞于埋骨之地,不絕于耳。
那一刻,秦三月見七百多萬人跪倒在自己面前,忽然想起自己在山海關夢境里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一個很高很大的人。
他們長跪在地,似乎沒有秦三月的發號施令便一直不起。
秦三月當然希望他們快點起來,畢竟被七百多萬人跪拜,壓力實在是太大了。她又有些不敢對他們發號施令。她不知道對他們發號施令意味著什么,這太過駭然,后果簡直無法想象。
但是,不知為何,她心里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覺,那種感覺告訴她,即便是對他們發號施令也沒有什么。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
“平身。”
這可真像是一位帝王的發言。
說完后,緊張與擔憂的感覺才涌起來,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眾多將士同時起身,便又是兵戈聳動,戰甲索索。
這聲音反倒給了秦三月一絲安慰。
看著面前的高大男子,秦三月感覺心累,無奈地說,“帶我出去吧。”
“遵命!”
說完,他抬手,朝著上面。
秦三月看到,他的手由慘白色變成漆黑色,然后猛地一拉。
一聲轟隆!
整個埋骨之地…不,整個《南柯一夢》被撕開了。
巨大的裂口周圍是七彩斑斕的扭曲物。那看上去,像極了天塌了。
“陛下,請!”
男子半跪在秦三月面前,將自己的一邊肩膀伸向她。
意思顯然,這是讓她坐到他肩膀上。
秦三月反而沒那么驚訝了,神情復雜。頓了好一會兒,才坐到他一邊肩膀上。
他身材很是高大,就算是一邊肩膀,坐下一個瘦瘦的秦三月還是綽綽有余。
隨后,他踏步而起,掠至半空,巨大的玄色戰戟在他手中浮現。
他單手提著戰戟,對著《南柯一夢》那道裂縫一劃。
狂暴、勢不可擋的洪流氣息沖過去,徹底將《南柯一夢》撕開。
底下七百多萬兵馬,隨著戰鼓隆隆,起步踏上虛空,踏向《南柯一夢》外面。
秦三月坐在白起肩上,往后看去,氣勢磅礴的軍隊跟在后面,如同要隨自己去征戰天下。
“這…實在是太夢幻了…”
中州,有圣山。
一座遍布了整個大山的宮殿坐落在這里,郎朗讀書聲從宮殿里傳出來,然后順著大山,匯成妙音傳向四周。
某一座山頭。
一間小屋子立在這里,有些像是平常人家的小木屋,跟其他山頭的宮殿一比,顯得格格不入。
小木屋外面,一個八九歲的小書童打著瞌睡,忽然,他被木屋里面傳來的一聲撞擊聲吵醒。然后,他驚得筆直坐起來,想起什么后,連忙起身朝木屋里面跑去,邊跑邊喊,“先生,先生,發生什么事了!”
木屋最里面,是一間小書房,沒有多少書在里面。
坐著個人。李命。一個茶杯落在地上,茶水散了一地。
他滿頭蒼蒼白發,眼角布滿了皺紋,雙眼也渾濁了一些。
口中念叨著,“大圣人也會死啊…大圣人都會死,還有什么能一直活下去…”
“先生?”小書童撿起茶杯,擔憂地看向李命。
李命勉強擠出一絲笑,“我沒事。”
“要重新泡茶嗎?”
李命搖搖頭。
“那先生好好休息。”小書童拾掇干凈后,走了出去。
李命看著自己顫抖的手,自言自語,“是誰殺死了他們…誰有那個本事呢?”
他想到一個人。
黑驢悠閑地吃著被撒在地上的黃豆,嘎嘣嘎嘣——
陳放一點一點地往它面前丟黃豆。他的道袍拖在地上,沾了不少灰。
蹲在這兒的他,看上去有些凄涼,頭發也亂糟糟的,看上去像極了求道不得的落魄道士。
某一刻,他抬起頭看了看天。
然后,身體禁不住顫抖了一下,手中的黃豆撒落一地。
黑驢奇怪地看了一眼他,又悠閑地舔舐地上的黃豆。
天上飄著一朵云,
云里坐著個人,穿著素灰色衫裙,一頭暗銀色長發隨風飄搖,面容秀麗,不看頭發,頗為婉雅。她正閉著眼,其神念隨著云層一起,連通整個天空,觸及整片大地。
某一刻,她忽地睜開眼,眼中猩紅一閃,快速散去。
“承命司…判命司…都死了?”
她的神念瘋狂涌動,剎那之間,傳遍天下各地,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找到承命司和判命司,甚至不知道他們死在哪兒。
但她肯定,他們是真的死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吸了口氣,招手喚出一道密令,上面八個字:
“天見之南,地尋之北”。
然后,她手指輕觸密令,密令隨機消融在空中。
她本人則是站起來,一步踏出,消失于此。
中州某條小街集市上,穿著樸素道袍的胡至福,正在一家雜貨鋪子里,就一把桃木劍跟老板討價還價。
忽地某一刻,他拿起桃木劍就跑到外面去,直望著天,雙眼中露出陡大的震驚。
老板急忙追出來,破口大罵,
“你這臭道士,買不起就別買啊,還想搶了就跑,丟不丟人啊!”
胡至福皺著眉,沒工夫搭理他,隨手扔給他一支銀葉子。
老板見銀光閃閃,好看得很,便急忙接住,一改嘴臉,抬起頭正打算恭維一下,卻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天下第二樓。
九重樓躺在某一層,嘴里吧唧吧唧地吸著葉子煙。
忽地某一刻,他眉目顫動,身形一動,來到最高層,仰望天空。
“死人了…”
他發顫地一口氣吸干整個煙桿,然后從最高層一躍而下。
浮生宮位于中州的某一個狹界,大有桃花源的感覺。
外面其貌不揚,里面別有洞天。
浮生宮占地很大,比得上許多國家了,但絕對部分地域都被一片海占據了——浮生海。
浮生海旁,夏雨石對海彈琴,妙音渡海,激起漣漪。
忽地某一刻,琴弦被撥斷,發出刺耳的錚然聲。
一旁釣魚的姑娘嘶嘶地吸了口氣,見著魚都被嚇跑了,轉頭問,“師父,怎么了?”
夏雨石笑了笑,“沒什么。”
“真的?”
夏雨石抱起斷弦的琴,起身朝遠處走去,“我又要出門一趟了,浮生海還是麻煩你照看一下。”
“師父,我不想照看浮生海了。”
夏雨石回頭,“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外面走走。”
“…可以。”
“謝謝師父!”
“你想去哪兒?”
“東土!我要去東土看雪!”
“為什么不去北原呢?”
“北原的雪太大了,我只想感受一下在雪中漫步的已經,不想挨凍。”
“…行吧,你就好好放松一下吧。”
“謝謝師父!”
竹海云霧里,白衣男子輕撫著一頭白色如通玉的鹿。
鹿很漂亮,也很優雅,垂首舔舐矮竹竹葉上的露水。
某一刻,白衣男子的手忽然頓了一下。
敏感的白鹿停下動作,抬起頭望向男子。
男子笑道,“我們可能要出去一趟。”
白鹿眼瞳里淌出人性化的震驚。
“沒事兒?只是出去看看,馬上就回來。”白衣男子安撫道。
北原,雪川,雪主…
東土,隴北雪山,洛神宮,宮主…
東土,神秀湖,莫家…
中州,龍象門,宗主…
深海,龍宮,龍王…
大圣人們,都知道一件事:變天了。
云海之上,一座龐大的宮殿懸立在此。許多巨大的空中巨獸遨游在宮殿周圍的云海里,
這是師染回歸后,建成的宮殿,身為王怎么能沒有自己的行宮呢?
在行宮里的她,是滿著血煞之氣的紅發紅衣的打扮,身上自然而然地流淌著王的霸道氣息。
她坐在王位上,想著一些有的沒的的事。
王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考慮大事的,也會想一些小家子氣的事。
她這就正想著,下次碰到葉撫,該怎樣對話才能不落下風。
忽然,心中一道悸動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雙眼涌出血色,血煞之氣剎那之間彌漫整個云海,然后又瞬間收回。
“死了大圣人!還是兩個!”
一番感受后,她皺起眉,“玄網的承命司和判命司?”
她吸了口氣,低聲自語,“師千亦…”
之所以會念起這個名字,倒不是她認為兩個大圣人的死跟其有關,而是,念想實在很深。
回神后,她開始思考,“兩個大圣人死了?大圣人居然會死?是被人殺死的,還是其他情況呢?”
這讓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絞盡腦汁后,忽地想起一個人——葉撫。
“承命司是在山海關,而他也在山海關…會不會…”
她猜到這一點,立馬想要得到驗證,取出葉撫送她的那片葉子,毫不遲疑地傳過去神念,“你在哪兒?”
這是她第一次用這片葉子,之前許多次想要借此說話,都沒實行。
“山海關啊。”從葉子里傳來溫吞的聲音。
這語氣…
師染顧不得想那么多了,起身一步踏出。其氣息蠻橫地攪開阻擋,朝著西邊的荒蕪之海而去。
沒過多久,她便身臨。
剛到這里,便聽見葉撫笑著說,“你似乎很急,連打扮都沒變。”
師染出門一般都會換一身黑的打扮,但這次的確是有些急,忘了,還是一身噬血的紅。
她也不顧那么多了,直言,“承命司和判命司死了!”
葉撫點頭。
“是你嗎?”師染猩紅色的眼眸直直地向著葉撫。
“是我。”
“為什么?”
“沒有原因。”
師染皺起眉搖頭,“不,你不會毫無目的地做一件事!”
葉撫虛眼問,“你很了解我?”
師染忽然愣住,是啊,自己認識他才多久啊,熟識都說不上,哪能說了解。
“可是,為什么要那樣做…為什么是他們?”師染說話語氣都變得有些低沉。
“你是在審問我嗎?”葉撫笑問。
師染搖頭,“我只是很不解。”
“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濫殺無辜之人。”
“他們并不無辜。”師染說,“我只是不解,你與他們應該沒有恩怨才是。”
葉撫笑道,“如果我告訴你,他們死得并不后悔,你信不信?”
“信!”
“為什么信我?”
師染頓住,她的確找不出來一個信任葉撫的理由。事實上,她對葉撫一無所知。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能那般直接地說出“信”。
葉撫笑道,“師染,我們還有很多相處時間。”
這句話說得好聽,但師染知道,葉撫是在說,你與我并非熟識,不要太過主觀。
師染看著葉撫,微微張嘴,但沒有說話。
“是不是覺得我很危險?威脅到了你們大圣人的生命。”
師染搖頭,“如果因為你殺了人,就覺得你危險,那我不配為王。”
“不愧是你。”
師染說,“現在,所有的大圣人都知道這件事了,之后…會發生很多事。”她神情變得復雜,“我的姐姐…她也是玄網之人,她或許會給你添麻煩。”
“想讓我饒她一命?”
師染沒有說話,神情復雜。
“我不是惡徒。并不會針對大圣人,更不會針對玄網。”
“那為什么死的兩個都是玄網的!這幾乎是讓玄網潰散了!”
“死的之所以是他們兩個,是因為就只有他們兩個在我面前。”葉撫說。
師染頓了頓,問:“換做其他人,都一樣?”
葉撫笑道,“那倒不是,你、李命、胡至福還有一些人,我都挺欣賞的。再說了,我可不會無緣無故殺人,他們啊,都是秩序的維護者,可都希望天下太平呢。等天下真的太平了,我再把他們撈回來。”
“什么意思?”
“你難道以為死了他們會天下大亂嗎?”
“難道不是嗎?畢竟是兩個大圣人,還是玄網的。”
“真的嗎?好好想想。”
師染沉思片刻,忽地瞪大眼,“你是想——”
葉撫說,“在東宮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這座天下的頑疾了。”
“有些可悲。”
葉撫笑而不語。
“我感覺你不是這座天下的人。”師染看著葉撫說。
“很危險的想法。”
“你總該不會因此殺了我吧。”
“那可說不好,已經殺了兩個了,再多一個也沒關系吧。”葉撫笑道。
師染不寒而栗,“算了,我不說了。不過,我得提醒你,天下發生這么大的事,天上那些人或許會坐不住。”
“正好啊,他們該來下面走一走了。”
“…”師染無話可說。
“接下來你要做什么?”
“吃喝玩樂。”
師染神情復雜,“那你,保重。”
“好的。”
師染正準備離開,忽然看到底下山海關里,那一輪夕陽被撕破,斑斕的扭曲物泛動。她皺起眉,“《南柯一夢》被撕破了?”
接著,她感受到一團磅礴的力量在缺口處炸開,然后整個夕陽炸裂成碎片,四分五散。
整個山海關一下子就失去了光。
而本就是瀕臨崩潰的山海關,這一刻,再也撐不下去了,就在葉撫和師染面前,坍塌成碎片。
葉撫將山海關坍塌釋放出的威勢捏散,于是,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這座歷經了數萬載歲月的“英雄”,終于安眠。
《南柯一夢》的本體也解放了出來,并非是一副畫在紙上的畫,而是一副如同溪流一般的畫,靜靜地在那里流淌。
他們看到,從那副流淌的畫里,出來一個高大的人,其肩上還坐著個人。
隨后,越來越多的人從里面出來。
師染這才看清,那是一個軍隊。
越來越多…密密麻麻…
很快,一個整齊排列的軍隊懸立在空中,皆是身披刀戈與兵甲,四下之間,戰旗習習,戰鼓隆隆。像是一大片烏云,彌蓋天上的太陽,彌蓋了下面的海洋。
師染從未見過這么龐大,且單兵氣息這么強大的軍隊。氣息不僅強大,還格外特殊,似乎根本就不是人。
她幾乎是本能地覺得,這一支軍隊能夠輕易摧毀王朝之下的任何一個國家。
而當她將目光放在為首那高大男人肩上的秦三月身上時,忽地怔住了,那一瞬間,她似乎看到秦三月跟某個人的影子重合了。
“巨子!”
她驚訝地喊道。
而下一刻,她就聽見秦三月撕開嗓子一般地大喊,“老師,快幫幫我!我好慌啊!”
回過神,再看去時,秦三月還是秦三月,秦三月只是秦三月。
葉撫笑著走了過去。
師染看著眼前這一切,迷茫了。她才發現,原來天下還有那么多秘密。
“老師,我還是覺得不妥。”
大街上,葉撫和秦三月不急不緩地走著。
“哪里不妥?”
“就是那支軍隊啊,還有白起什么的。帶著他們,我感覺不妥啊!”秦三月別扭道,“什么陛下啊,一聽就讓人安心不下來。”
“你要習慣。把他們當作你操控的精怪即可。”
“這不一樣啊…他們明明就是人。”
“我說過,他們不是人,是為了戰爭而被獻祭的武器。”
“但是,我怎么就什么陛下了啊,要不要那么嚇人誒。”秦三月緊張兮兮地說,“前一刻,我還是三味書屋里的好學生,下一刻就是什么陛下,太夸張了吧!”
“哪里夸張了!”葉撫反駁道,“前一刻我還是三味書屋里的好先生,但是下一刻我就破局人,我有說夸張了嗎?”
秦三月咬牙切齒,“這不一樣好嗎!你本事大,但我只是個小孩子啊!”
葉撫安慰道,“他們不也是安安心心地呆在你的小天地里面的嗎,不要擔心啦,你實在不放心,不召喚他們就是了。”
“既然這樣,當時你為什么要讓我帶上他們啊!明明他們可以繼續留在那埋骨之地里!”秦三月不滿地說。
“你這姑娘!”葉撫說,“別人碰到這大機緣,開心都來不及,倒是你,還一個勁兒嫌棄。”
“不一樣,不一樣,說了不一樣啊!”秦三月急得只差跺腳了。“我根本不想當什么陛下嘛,又不是一國君王,也不打仗,干嘛啊這是。你都不知道當時他們在墓穴里蘇醒,我有多怕!”
“他們為你獻上衷心,為什么怕呢?”
“如果我真是什么君王,倒無所謂,但是我根本就不是啊!”
葉撫看著她,笑問,“你怎么知道不是?”
秦三月愣住,顫抖地說,“不…不…不會吧,我真真真真是?”
葉撫拍拍她肩膀,笑道,“小姑娘,他們都為你獻上衷心了,不要辜負他們。”
說完,大步向前。
秦三月追著喊,“別啊,我才十六啊!這不是我這個年齡能承受的!”
“算上山海關夢境的二十年,你得三十六了。”
“那不算啊,你也說過,不算的啊!還有,我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啊?”
聽著這明顯是慌了神才會說出的話,葉撫無奈地笑了起來。
他回頭道,“好啦,找個時間,我會好好跟你講一講他們的事,現在嘛,交給你一個新功課。”
“什么?”
葉撫揮手,將流水一般的《南柯一夢》扔給她,“把山海關夢境里的十多萬神魂接引出來,讓他們轉世。”
聽到這個功課,秦三月整個人一下子變了,變得很認真。她問,“我能做到嗎?”
“你能,沒有人比你更能。你可是主持過神秀湖告靈儀式的玄命司。”葉撫笑道。
秦三月看著手中流水一般的畫,目光愈發堅定。
對于她而言,接引他們的神魂,并非是一門功課,而是自己想要去做的事。
“老師,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回去看看吧。”
“東土嗎?”
“是的。想李老板的火鍋了。”
“我也是。”
“還有白絨絨的又娘。”
“我也一樣。”
“還有…”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