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永不停歇。
隨著到達環形森林的人越來越多,獼猴王的胃中來人也就越發多起來。
偌大一個胃的胃壁肉褶子,硬生生到處都站滿了人。
一開始人少時,秦三月還能幫他們抵御腐蝕性氣體的“消化”,人多起來后,也就沒辦法了。她只得放棄大部分人,集中在氣息比較濃厚的一部分人身上。
眾人也逐步認識到,這獼猴王怕就是要把所有參加武道碑的年輕一代全部吞入腹中。
無可奈何的是,他們并無法聯系外界。獼猴王的身體不僅強度極高,還隔絕內外氣息相通連。他們根本沒法知道外面到底是怎樣的情況。
都知道必須要想辦法出去,不然遲早會被徹底吞噬。但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辦。
起初,因為人多,大家還不怎么慌張,但人越來越多,且都沒有辦法后,部分人開始慌了起來。就這么憋屈地死掉,對他們而言是怎么都無法接受的。
《長期三千里》上的年輕天才們,大多數都出現在這里了。
井不停、翁同、桌鼎、閑云子、邊離火、祝青、周幽、徐翻云…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更加年輕的后起之秀。在秦三月觀察里,就好好些個氣息不輸《長氣》天才們的。
各大世家、學派、大宗勢力的天才弟子,許多都在這里。毫無疑問地說,這里匯聚了天下未來的大半高手。讓這群年輕天才這么憋屈地死掉,是如何都無法接受的一件事。但,本應該壓箱底本領多不勝數的一群天才,偏就奈何不了這獼猴王。
而且似乎,獼猴王還在不斷變強。這是秦三月注意到的一件事。在她極致細致的觀察里,獼猴王胃部肉壁延展度可塑性極強,在不斷地延展著。這說明獼猴王的體型在逐步變大。結合其沒有排泄口,是對吞入物進行完全消化的只進不出的類型,那它的體型理論上可以無限變大。
不過,這只是猜想,沒有得到充分的證明。秦三月也不敢貿然下結論。
因為有蘭采薇的存在,秦三月對待這件事更加認真。初步認識過后,她幾乎都沒怎么說話了,一直沉浸在意識海里,推測一種又一種可能。意識海中,她的每一個想法都是一顆天上的星辰,現在,這里已經有一片星空了。
她要逐個驗證這些推測和猜想,一層一層分離出可能性更高的。
她主要推測的還是“規則枷鎖”。因為她覺得獼猴王現在的情況及其符合規則枷鎖被修改了的情況。
只是,她的推測被一個關鍵的東西卡住了。那就是她并無法直接接觸到規則,雖然可以猜想,但因為無法付諸實際,是在難以做出顯著的突破來。
要一下子就領悟到規則,也是不現實的事。所以她想,能不能在自己的經歷中尋找可能觸及到規則本質的事物來。
這又是一個很大的推演。畢竟要對她將近二十一年的經歷進行“全推演”,也就是推演任何時間任何空間里的任何事物。縱使她算力極強,也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在開始這場推演前,她提前跟井不停幾人打了招呼,要他們保護好自己,免受外界打擾。
大家都知道秦三月有特殊本事,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目前看來沒有什么辦法,只得將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秦三月縮在他們呆的肉褶子的最角落里。幾人的站位呈隨意的扇形,將她牢牢護在其中。這種站位從外面看來,秦三月又是最不起眼的那一個,不會受到太過關注。
魚木看了看角落里緊閉雙眼的秦三月,又看向蘭采薇問:
“清宮玄女,是誰?”
蘭采薇看向她說:
“你在關注這個啊。”
“三月姑娘身上有一種神秘的魅力。”
“感覺到了。”
“所以我有些好奇。”
蘭采薇輕笑道:
“之前我跟師姐釣魚,她從一條魚里感知到了來自將近兩萬年前的愿望。就帶著我去看了看。那個愿望場景里,就有一個叫玄女的人,跟秦姑娘很像。”
“就叫玄女嗎?”
“玄女也是傳奇人物了。但她真名叫什么,還真沒人知道。不過,也不排除她就叫玄女這種可能。”
魚木笑道:
“哪有人給自己這樣取名的啊。想來這多半是外人稱呼吧。”
“具體的沒人知道,都是快兩萬年前的事了。”
魚木腦洞大開,問:
“你說,三月姑娘會不會就是玄女轉世呢?”
蘭采薇搖頭:
“我不相信轉世這種說法。生命的延續應當是符合規則,不斷向前的。如果存在轉世,那就是有限的生命個體在不斷循環。我覺得一個正常的生命世界,應該是有著無限潛力的。”
魚木笑了笑:
“很新奇的觀點呢。不過也是,人人都說轉世,卻從沒人見過轉世。什么忘川河、奈何橋、孟婆、閻王啊,誰見過呢?或許輪回往生只是佛教為了收納信徒杜撰出來的。”
蘭采薇看著她:
“你最好小聲點。這里還是有佛家弟子的。”
魚木瞥了瞥遠處的幾個和尚,淡淡說:
“一個做不到包容他人,尊重他人認知的教宗,一定是惡劣的。只允許一種信仰存在,怎么想都是自私且可悲的。”
“站在教宗角度,如果允許多種信仰存在,又如何凝聚教徒信仰呢?”
魚木哈哈笑了笑:
“所以啊,我是個沒有信仰的人。真要說信仰,我只信仰自己。”
旁邊聽著的居心投來贊同的眼神:
“沒錯。一個不熱愛自己,不尊重自己的人,一定也不配得到他人的喜愛與尊重。”
“居心姑娘所言極是。”
蘭采薇呼出口氣。她覺得她們倆在一起應該會碰撞出很多相同的觀點來。她看向角落里的秦三月,越看越覺得像。長得相像的人很多,但眉宇間的神韻都這般像…還有魚木所說的那種“神秘的魅力”。
看著看著,她忽然又想起之前,自己跟著師姐在觀看那個愿望場景時,玄女笑了一下。那個時候,她覺得玄女的笑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
蘭采薇又重新看向秦三月,試圖去想象秦三月笑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卻赫然發現,她身上籠罩著一股朦朧感。明明就近在眼前,看去之時,卻覺得那么遙遠。
她身上在發生著什么吧。蘭采薇猜想著。
第一重小世界的年輕天才們,一個接一個投入獼猴王的肚子里。
第二重小世界里,古怪的氛圍在逐步形成。
重新回到武道碑的葉撫,將菩提樹里的陷阱給銷毀后,就把菩提樹種在了小紅和小白待著的生命空間里。之后,他便跟尋常人一樣,游走在第二重各處,“尋找機緣”。第二重小世界無論是誰都可以進入,所以里面人是越來越多的,許多得到消息的都在趕來的路上。
雖說此次武道碑最為寶貴的是那一道本源道機。但絕大部分人都清楚自己是無緣這個的,更多地還是想看看能不能參悟一些普通道機,或者找到其他機緣。
第二重世界里的道機遠比不上第一重那么濃厚,但也不至于沒有,只不過更加危險,環境更加惡劣。
即便如此,絕大多數人還是求之若渴的。
畢竟,天地道機是大多數人一輩子都碰不到的。
一處山地隘口,李命和莫長安緩步行走著。他們都是大圣人,并不需要去感應什么天地道機,只需等待本源道機出現即可。這個時候的他們,看上去就是非常普通的行人。
莫長安看向第二重世界最中間的那出被濃霧籠罩的地方:
“那里就是武道碑的中心。給我感覺比較奇怪。”
李命問:
“怎么奇怪了?”
“按理來說,那里是連接一二重世界的地方,不應該被濃霧籠罩才是。是本源道機的原因嗎?”
李命搖頭:
“這次的武道碑許多大圣人參與進來,已經不是簡單地武道碑了。我們始終該明白,不是所有事都在我們掌握之中,也不要去強求知道每一件事。中心之地被濃霧籠罩,便是這樣的事。”
“那里面是危機還是契機,也不得而知。”
李命說:
“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天下大勢開始運作了。”
莫長安皺起眉說:
“落星關破關后,天下大勢就停止了。如今再次動起來,多半也與這本源道機有關吧。”
“我的感覺不同。儒家氣息漂流山河之地,皆有異動。”
“異動?”
“是遺棄之人們,集體出世了。”
莫長安眼神驟縮。
李命神情十分嚴肅:
“我剛才一直在推演,從結果看來。基本可以確定,他們大部分都已經在武道碑了。”
“他們來武道碑做什么?為了本源道機嗎?”
李命憂心忡忡:
“不確定。按理來說,遺棄之人的力量是用一分少一分,不可補充恢復的,不會隨便活動才是。就算本源道機可能幫助到他們,但也不至于集體出世才對。可能另有原因。”
“這么看來,局勢更加混亂了。”
“如果真的不惜代價地要爭搶本源道機。我們并不一定爭搶得過。遺棄之人的力量是不被這座天下承認的,我們也無法對此進行溯源。”
“天下到底有多少遺棄之人?”
李命搖頭:
“我想,這個問題很難有答案。有些人是否是遺棄之人,我無法確定。”
莫長安聲音沉了沉:
“這么看來,我們的機會更小了。”
李命笑了笑:
“不要忘了我們本來的目的。可以不得到本源道機,也不能讓別人得到。局勢越亂,爭搶的人越多,對我們越有利才是。”
莫長安嘆了口氣:
“果然,我還是覺得長山先生得到本源道機更好。”
“強求已經沒有意義了。”
“但更進一步,總歸是好得。”
李命沒有回答。
莫長安忽然想起什么,問:
“對了,柯壽有參加武道碑嗎?”
“怎么忽然問起他。”
莫長安笑道:
“只是好久沒有聽到他的事了。儒家這一代,他可是領軍人物。也還是想關心一下。”
李命想了想:
“說來,倒真是。的確好久沒有聽聞過他的事了。”
“長山先生也不知?”
“我沒太關注他。他本身也不需要我們的關注。”
“也是,柯壽有自成一派的格局和氣象,倒的確不該過多關注。他現在哪里,長山先生能感覺到嗎?”
李命稍微感知一番,頓住了:
“沒有他的氣息。”
莫長安愣了愣:
“我以為我是本領差了點,感知不到他的氣息,沒想到長山先生也感知不到啊。”
李命皺起眉,單手掐訣,開始推衍起來,過了一會兒,眉頭皺得更深了:
“難道他已經有能力避免氣息被探知了嗎?”
“上次聽聞他的事跡,還是他在青梅學府荷園會上作了《長氣三萬里》。難道之后,他就成長到躲避氣息探知了嗎?”
“我其實不擔心他遇害。但這般無法尋根問源,總叫人心里難安。這次過后,我可能要親自去把他找回來了。大勢運作,世難當來之際,學宮也需要他處理一些事宜。”
莫長安點頭贊同。
李命說:
“還有神秀湖,你也要盡快找好領軍人。”
“放心,我已經有人選了。”
“第五鳶尾嗎。”
“嗯,她的確是最合適的。”
李命眼神深幽,想著一些事。過一會兒,他點頭:
“看你安排。”
葉撫行走在山林之中。
山林很有自然的感覺。萬物生息涌動。
行至某一處,他聞到一股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遠遠望去,靠近一處懸崖的山坡上,開了一山坡的裟羅花。紫白相間,形態柔美,如翩翩起舞的少女。
看著看著,一瘦高女人從山坡另一側緩步上來。她左手挽著一個花籃,里面依次整齊地放著多種花,每樣一朵。看得出來她很會擺花,將籃中花擺放得特別講究,顏色映襯,形狀互補。她輕步慢手,彎下腰,輕巧地在一地裟羅中挑選著。
葉撫在山林中看著她。她渾然不覺。
忽然,他身后響起一道聲音:
“那個女人,你最好別感興趣。”
葉撫回頭看去,一個身穿紫紅色衣服的小男孩坐在一棵樹上,一遍嚼著從樹上摘下來的野果,一遍擠弄笑意。他臉色紅潤,相貌可喜,眼神卻無多少生氣。
葉撫笑問:
“怎么說?”
小男孩拇指彈起一顆野果,然后用嘴接住,邊嚼邊說:
“那個女人啊,心狠手辣呢。你要是喜歡上她,她會吃了你的。”
他嬉笑道:
“我說的是真的吃。一條一條地,把你身上的肉割下來,割滿三千七百五十八刀,不同地方的肉不同吃法,頭肉口感差、內臟味道大,就重鹵,肩頭肉和胸肉緊實,就細分一下,炸成肉條,肚腩肉和屁股肉層次分明,精炒一番,腿肉厚實,就重鹽腌制。排骨嘛,燉湯,手腳泡鹵。最后,你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成為一道可口的菜肴,被她珍愛地吃下肚。”
葉撫笑了笑:
“聽上去挺精致的嘛。”
小男孩挑眉:
“你不會覺得這是種享受唄。”
“那倒不至于。”
小男孩嬉笑一聲:
“所以,我可有好好勸告你。千萬別對那個女人有半點興趣。她早該變成一條蛆蟲,被踩成泥了。”
葉撫笑問:
“你們有仇?”
“沒仇,我只是單純想她死。”
忽然,傳來一聲纖柔的輕笑。
“想我死,就來殺我啊,在背后說人壞話可沒意思。”
山坡上,那個采花的女人施施然走來。
小男孩嘲諷道:
“你配嗎?”
女人抿嘴輕笑:
“奴家自是配不上你老人家親自動手。”
用老人家稱呼一個小男孩模樣的人,聽上去很別扭。
女人又看向葉撫,笑道:
“這位公子,你信奴家是那吃人心肝的人嗎?”
葉撫看著她,溫聲一笑:
“信啊。因為你就是。”
小男孩和女人直直地看著他。
葉撫輕輕邁出一步。頓時,兩人身形被鎖住,無法動彈。
他走到女人面前。
女人同他一般高,甚至還要高出一點來。
他在女人花籃里拿了一朵花,然后笑道:
“借一朵花。之后還給你。”
做完,他不急不緩地走向遠方。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兩人才得以解放。
小男孩一步從樹上跨下來,眼中綻放精光,看向葉撫離開的地方:
“了不得,了不得啊!這殘缺的天下居然還能養出這般人來!屬實了不得!”
女人眼神如秋水蕩漾:
“你不覺得,他很吸引人嗎?”
小男孩大笑著嘲諷:
“你自己幾斤幾兩不清楚啊,還想吃了他啊,別逗我了!”
女人婉然一笑:
“不,奴家想被他吃了。”
小男孩不屑地挑了挑嘴角:
“一身老肉。”
女人眉目含笑:
“多少人想吃了奴家啊,可總是尋不得機會呢。你老人家不就是其中之一嗎?”
“一朵野花而已…”
女人笑了笑,輕邁細碎的步伐,像采風的旅人,慢慢走向遠方。
小男孩瞇眼望著遠方。
心道:
“也不知是何人喚醒吾等。重塑晨昏?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