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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小魚兒你是笨蛋嗎

  靈澤之地,黑壓壓的云層之下,兩個長須冉冉,飄飄然的人皺眉交談著。

  “云起道長,你如何看待?”一眉目清明,相貌俊朗的中年男人問。

  身著紫色道袍的中年道士沉吟片刻,“三相未定,命星離原,不在范疇內。這兇獸,窮兇極惡啊。”

  “實力幾何呢?”

  “徐掌門,這恐怕不是你我能對付的啊。”

  “已然入圣?”

  “不成圣,但圣人未必能敵。”云起道長右手中指是斷的,此刻這處斷指凝結出微弱的光芒。

  徐歸星眉頭緊皺,“那這如何處置?”

  “我只得請示駝鈴山了。”

  作為道家安置在靈澤之地的道觀觀主,云起道人不僅有著傳道的使命,還有著監視這一方山水氣運的任務。

  聽及駝鈴山,徐歸星眉頭嚴肅,“都需要駝鈴山的人出面了嗎。”

  “大抵不止如此。”云起道人眉頭憂念不減,“恐怕儒家也會有人前來。”

  徐歸星感受著腹心龍脈躁動的氣息,“來得及嗎?”

  云起道人搖頭,“不知道。畢竟這兇獸動作太快,讓人措手不及。”

  “唉,是我照云宗疏忽了,只是把這件事當作常規委托了,沒有及時去了解。”

  “徐掌門不必自責。事實上,誰也料不到會有這么大的變化。”云起道人猜測道,“原本是氣息蟄伏,隨后一鼓作氣,想必兇獸是早有謀劃的,根本不是尋常之物。”

  “道長可有見聞?”

  “沒有,畢生未聞這般。”他望著南邊的血霧團。

  “道長都為聽聞過。恐怕真的是什么稀少罕見之物。”

  “天下不知年月,我這虛齡不過萬一,如沙般微茫。”

  “這般說著,那我們豈不是只能在旁邊看著?”

  云起道人點頭,“出手也改變不了什么,還會搭上性命。”

  “但那邊的平民和一些修仙者,該如何?”

  “徐掌門,這已經不是我們能改變的了,只得愿他們能逃過一劫吧。”

  “就是一句有心無力了吧。”

  “是的。”

  徐歸星眉頭不忍,想說些什么,但只能作罷。

  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

  他是知道的,修仙修仙,越是修著,越是身不由己。太過理想的信念與目標,在修仙一途上只能是提前凋零的花。

  念及此,他向宗門發出指示:全部撤離碧翠莊,不要以任何方式介入。

  照云宗很快收到自家掌門的指令,上下動起來,向所有參與到這件事的弟子們發布指示。

  委托樓里,執行長老本來正急忙跟魚木指示,但是神念聯系忽然中斷。他是知道的,小魚兒很自律,不會任性和意氣用事,眼下這般突然神念聯系中斷,只可能是環境所致,定是遭遇了什么不可抗力的因素。

  這讓他著急不已,如果不是掌門明確說明絕對不準介入,他定要直奔碧翠莊去了。

  一直在委托樓里焦急地等待著,但是等了好一會兒,依舊無法跟魚木的委托簡章建立聯系。他愈發急切,瞧著南邊碧翠莊的血色逐漸濃郁,都快像是一個大血球了。

  他是在忍耐不住,向掌門報備了這件事,就打算自己前去找尋魚木。

  魚木是當年他和她師父親手從雪地里刨出來的,又看著長大,如何也不能像尋常弟子一樣看待。而近她師父早早歸隕,使得他對她更是看重照顧。

  但剛準備下山時,掌門徐歸星就出現在他面前。

  “你準備去找她?”

  面對掌門得質問,執行長老硬聲說,“我這快老死的家伙,怎么也瞧不得小魚兒有半點閃失!”

  “但你知道哪里有什么嗎你就去?”徐歸星皺起眉。

  “有什么都不要緊,總之小魚兒在那里,我就是得去!”執行長老瞪著眼看著徐歸星。

  “我不同意!”

  執行長老胡子一吹,“嗬!徐歸星,成了掌門就這么對我這個老師兄嗎!”他擼起袖子就是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不管你怎么說,今天我去定了,有本事你就把我打得動彈不得!也正好,讓師兄我瞧瞧,千把年糊涂過去,你有沒有長進!”

  “你還是改不了這脾氣,難怪精氣流失這么快!”徐歸星眉頭顯路慍色。

  “你——”

  徐歸星打斷他,“云起道人告訴我,那頭兇獸根本不是我等能對付的,你是打算去送死嗎!”

  “死就死了!這個時候不為小魚兒做點什么,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執行長老把臉上皺紋拉開,他眼睛泛紅,哀傷不止,“迎月師妹心有所困,你我就是有所疏忽,才讓她被心魔逼死!現在,她唯一的徒弟也被困住了,我要是還不做點什么,就真的罪該萬死了!”

  徐歸星吸了口氣,“你能做什么?你一個堪堪大乘的人,能做什么?”

  “我也得去!”

  “不準!”徐歸星眉頭一擰,揚手,兩道氣息掠出,化作細繩,從上到下,直接將執行長老捆住。細繩的氣息從體表鉆進他的身體,將其經脈也盡數封鎖。

  執行長老整個人一下子動彈不得。他眼角陡然張大裂開,鮮血滲出,“徐歸星,你混蛋!”

  徐歸星背對著執行長老,“師兄,實不相瞞,我其實很早就知道迎月心有所困了,但因為某些事,我只得袖手旁觀。這件事一直壓在我心里,得不到釋放,現今,我如何能見著小魚兒深陷涸澤而不為所動。師兄你真的老了,就別折騰了,還是讓我去吧。”

  說著,他頓了頓,“要是我還能回來,我會告訴你我為什么不救迎月的。要是回不來,我會拼盡所有把小魚兒送回來,屆時還希望師兄你帶著小魚兒離開照云宗。”

  說完,他身作云霧,剎那間消失于此。

  執行長老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久之后,他撕心裂肺地喊:“徐歸星!”

  風將他的聲音吹散。

  “前輩,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魚木在一樓的院子里坐著。葉撫在二樓陽臺坐著,人偶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躺著,像是正在被風干的咸魚。

  一聽魚木要問問題,人偶一下來了勁兒,像是要問它一樣。

  “嗯,你說。”

  “問之前,我要先申明,我不是懷疑前輩什么,也沒有任何怪責的意思啊,我只是簡單地問問題。”魚木鄭重地說,一再強調,“很尋常地問一問,沒有什么特別意思的。”

  “不用這么強調,你說吧。”

  “就是,我有那么一條紅色發繩,絮帶狀的。”說著,她將身后的發繩拉下來,頓時一頭長發如瀑漂流,“跟這個外觀一模一樣,但是縫紉方式完全不同。很久之前丟了,聽它說,”她看了看人偶,“是在跟前輩分開的那個晚上丟的。所以…嗯,我想問問,前輩你,”她小心道,“有見過嗎?”

  葉撫笑問,“你這么怕我嗎?說得這么小心。”

  魚木連忙揮手,“沒有沒有,我只是不想隨便懷疑別人。”她認真道,“但是那條發繩對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旁邊的人偶瞧著葉撫眨了眨眼,臉上掛著調巧的笑。

  葉撫沒有隱瞞什么,很直接地把發繩拿了出來,“在我這兒。”

  魚木眼神忽地逸散了,隨后迅速回過神來,下意識站起來,“啊!”

  她很激動,“真的,是真的!”

  她沒有用神念去探究,只是看著就覺得葉撫手上那條發繩一定是自己的。

  她露出希冀的眼神,感激之情流露于表。

  但葉撫雙手一合,將發繩重新收起。

  魚木愣了愣。

  為什么收起來,難道不該物歸原主嗎?莫非,前輩他想據為己有?

  “你別誤會,說實話,這種發繩在我的故鄉五文錢一個,對我而言也沒有任何特殊含義。”葉撫笑道,“我只是不太明白,這條發繩是屬于你的,還是屬于它的?”他指了指旁邊的人偶。

  人偶見葉撫提及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之前它也向葉撫討要過發繩,但葉撫以同樣的理由回絕了。

  魚木頓住了。她這才發現自己理所當然地以為發繩是屬于自己,根本沒想過人偶,因為她下意識認為人偶也是屬于她的。現在被葉撫提出來,她才明白,自己或許根本就不是自己。

  “物歸原主是沒錯。但前提是得知道誰是主人對吧?”葉撫說。

  魚木咬著牙,她根本沒法反駁葉撫。因為她也不知道發繩到底是屬于自己的,還是說是屬于人偶的。

  如果從主體而言,她是第一意識,屬于她沒錯。但自己根本就沒有關于葉撫的那段記憶,并不能說是完整的自己,簡單說來,她看似是她,但實際上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她。

  比起魚木,人偶的記憶是完整的,經歷是完整的,但是第一意識分離出來的第二意識,也說不上主體。

  這一下子陷入了糾結,魚木不知如何應對。

  葉撫扭了扭屁股,調整好坐姿,“在弄清楚這個問題前,這條發生還是保留在我這兒吧。”

  人偶看著魚木一副不舍神傷的模樣,不由得心疼起來,就當是在心疼自己,它小聲對著葉撫說,“我不在意,要不然前輩你給她吧。”

  葉撫瞥了它一眼,“這么不堅定?說好的考驗呢?”

  人偶訕訕一笑,“我覺得啊,可能或許,大概影響不大吧。”

  葉撫不為醒動,“想讓我幫忙,就老老實實聽我的。”

  人偶細碎道,“不要這么霸道嘛…我也是有很多想法的。”

  葉撫笑了笑,“吵架時,你的想法挺多的。”

  “你嘲笑我!”人偶瞪著眼。

  “沒有。”

  “你就是在嘲笑我!”

  “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我都聽到了,就是在嘲笑!你居然嘲笑我這么可愛的姑娘!”

  葉撫挽著身子,往外一別,“別試圖用你的傻氣影響我。”

  見葉撫不搭理自己,人偶氣得牙癢癢,想上去揍他一拳,手勢都擺出來了,但奈何有心無力,只好繼續像條“咸魚”一樣躺尸。

  底下,魚木見著葉撫跟人偶竊竊私語,實在是好奇他們到底在說什么。她咬著牙,想用神念偷聽,但知道葉撫是個大前輩,又不敢隨意冒犯。只好豎起耳朵,瞇起眼睛,好好聽,好好看。忽然看到葉撫轉身,隨后看到人偶揚起手伸向他。

  這是在干嘛?難道是要伸手去摸前輩?魚木瞪起眼。又收回去了?它看上去似乎有點失落?為什么?因為不敢摸前輩而失落嗎?

  人偶跟葉撫一連串的動作和語言,被魚木模模糊糊地一收,再莫名其妙地加個工,就變作了另外一副樣子。

  難道…

  魚木有些顫抖地咽了咽口水。

  難道它已經被這位前輩吸引住了嗎!

  魚木腦子里冒出個根本沒有任何道理的念頭來。這讓她臉色發白。她不能接受,也不會接受這種情況的。

  她依舊是本能地覺得人偶是屬于自己的,即便有了獨立意識,那也應該是跟自己最親近才對。

  瞧著人偶跟葉撫“關系這么好”,“有說有笑的”,她心里煩躁急了。

  然后,她腦袋一抽,忽然站起來,“前輩!”

  葉撫看向她。

  “我想跟它說說話。”她指著人偶。

  “嗯,你說唄。”

  人偶又來了精神,直挺挺地坐著,看向魚木。

  “你下來。”魚木對它說。

  人偶挑起眉,“為什么要我下去,你上來!”

  “你下來,到我這兒來嘛。”

  “不,你上來!到我旁邊了!”

  魚木忽然覺得人偶說不定“腦子有點問題”,她想,難道是意識沒凝聚完全?想著它之前一根筋的行為,她不由得產生了肯定,心道難怪表現得像個笨蛋一樣。

  于是乎,魚木耐心地,溫柔地說,“我不是要跟你打架,只是跟你說說話。”

  “說啊。”

  “你下來嘛。”

  “你上來!”

  “前輩還要休息呢,我就不上去打擾了,你下來吧。”魚木依舊很耐心。

  人偶看了看葉撫,“他要休息,那我也要休息了。等我休息好了,你再說。”

  魚木一口氣憋在嗓子里,吐不出,吸不進,咬著牙大喊,“你是笨蛋嗎!”

  “你才是笨蛋!”人偶哪里能服氣,站起來,叉著腰就罵起來。

  哎喲!

  瞧著這又是要吵架的樣子,魚木只覺得腦袋痛。她單手扶額,“算了算了,不跟你說了。”

  “不行!你必須得說!”人偶要求道,“明明說了有事要跟我說,說著說著又不說了,奇怪得很!”

  “那你下來。”

  “不,你上來。”

  魚木從來沒覺得跟一個人說話這么難受費勁兒過,“你下來又怎么了嘛!”

  “你上來也不礙事啊。”

  魚木覺得自己像是連續使用神魂功法幾天幾夜一樣累,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語氣稍顯絕望,“我只是想讓你坐在我身邊而已,你怎么就這么…唉…”

  人偶眨眨眼,“哎呀,原來是嫉妒前輩坐在我旁邊啊。原來如此,哎呀,你早說嘛!”她沖著葉撫挑眉,“看吧,我還是很討喜的!”說著,她得意地下到一樓,走到魚木面前,“哎,想讓我待在你旁邊就說明白點嘛,弄得我以為你要收拾我呢。真是口是心非呢,不過,不要嫉妒別人哦。”

  魚木從來沒覺得一個人可以缺心眼到這個地步,她氣得牙癢癢,沖著人偶吼道,“你走開啊!”

  人偶上一刻還為自己很討喜而得意洋洋,下一刻就吃了癟,委屈道,“你怎么這樣!太過分了!”然后轉身跑進屋子里,沒上二樓,只是跑進屋子沒有出來。

  魚木看著人偶跑開了,才冷靜下來。看著葉撫,有些尷尬地問,“我這樣是不是過頭了?”

  “要不你去安慰一下,道個歉?”葉撫極力忍住笑意。

  實在是太有趣了!第一次見到自己跟自己能吵成這樣的。尤其是當他想到,如果第二意識沒有被分離出來附著在人偶身上,那么此刻的爭吵發繩在魚木的腦海之中,就更加覺得好笑了。

  “我才不!它應該給我道歉才對!太氣人了!”

  葉撫莞爾一笑,“這不是挺有意思的嗎。看你的樣子,似乎還樂在其中。”

  “哪有。”魚木摸了摸自己的臉,并沒有摸到笑臉。

  “平日里你應該很少像今天一樣,情緒變化這么大,話這么多吧。”

  魚木愣了愣,一番想來,好像的確如此。她很好奇,葉撫怎么知道。

  “你心纏繞著一股‘幽氣’,便是經常積壓情緒,不得疏解,缺乏與人溝通形成的。”葉撫緩緩道來,“其實呢,你這個年紀,尤其是對于修心道的,喜怒哀樂都不應該壓抑,講究一個暢然隨性才對。越是克制,越是適得其反。”

  他笑了笑,“那家伙…你的第二意識雖然看著傻乎乎的,實際上可不真的是個笨蛋。畢竟,你自己嘛,你應該懂得。”

  魚木像平常修煉一樣“問心”,發覺心境的確明亮了一些。現在再慢慢品味起來,跟它吵架時很生氣煩躁,但過后似乎覺得挺自在的。她恍然大悟,“難不成,它是在為我排憂?”

  “那可未必,說不定她就是單純地想捉弄你。”葉撫挑眉一笑。

  魚木糾結起來,一時之間捉摸不透。

  房間里,人偶透過一絲窗縫,溫柔地看著外面的姑娘。

  院子里是一片“平靜祥和”,但院子外早已變作慘劇模樣。

  地下的呼吸聲越來越響,龐大的存在離著地面越來越近,擠壓著巖石與泥土,吞噬著一切精氣。

  直到某一刻,息膜破開,一道巨大的裂縫出現在碧翠莊的街道上。

  與此同時,北邊養龍山脈的腹心龍脈躁動起來,東邊得洛河沸騰起來。

  碧翠莊的血霧匯聚成一張巨大的尖牙裂嘴,朝天上的雕琢氣月亮啃咬而去。

  見者皆嘆之謂之——

  “血獸食月”。

大熊貓文學    修仙游戲滿級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