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風光依舊,自上邊隴北雪山“千里冰萬里雪”之景,白色一直蔓延到神秀湖下面的荒原。興許是荒原那處地太過邪門,風雪也不愿降臨。
大潮后破碎的神秀湖,修繕至今,也恢復了本來的樣子,依舊神氣,依舊是東土最為強大的地方,甚至現在有了個被熟知的“大圣人戰斗之地”的身份加持,比以前更加繁盛了,數不清的人來這里常駐,只為可能殘存在這里的大圣人之意,若是運氣好,得一份意,便是莫大的機緣,從此修仙一途可謂平步青云。
神秀湖也依舊是家族割據的地方,上一次大潮的洗禮不僅沒有打破原本的格局,反而因為最后祭命司與巫告“借天”的“恩澤”變得更為強盛,家族之間也因為共患難,已經稀疏的了關系重回密切。秉著一股向上,不斷攀登的勢頭,現在的神秀湖不可謂不朝氣蓬勃,又有著莫長安為大圣人坐鎮于此,引來的地方氣運形成了自然的內循環,沒什么打攪的話,大家理所當然地認為神秀湖將以全新的速度發展,一躍成為天下數一數二的勢力。
這樣一個遍地是黃金的地方吸引著無數人前往。
白柯湖,神秀湖大家莫家所在之地。這里景色依舊,雖說在神秀湖眾多湖泊之中并不算大,也不是靈氣最為充裕之地,但風景很好,大雪天里,往湖中看去,霧氣絲絲縷縷,不濃厚也不淺薄,印襯著湖中垂釣人、雪鳥點波、綠營天鵝、含水鴨等,恰到好處,臨靠陸地的吃水樹叢里,依稀能見到有人捧書朗讀。
雖說莫家是符道大家,但到底還是一群讀書人的家族。
“書”的氣息,遠望白柯島上錯落有致的房屋建筑時,直觀地感受到了。柔和溫醇,用來形容人的詞,可以毫不違和地用在白柯島上。
“君雅師姐好!”
島上,傾斜的安靜巷道里,莫家子弟同著來人打招呼。
莫君雅笑著點頭回應,身位莫家這一代的領軍人物,她有著包容一切的親和里。
“君雅師姐穿得這么好看,是要去百家城嗎?”一個小男孩笑嘻嘻地看著莫君雅。
“小游兒又想讓我帶桃酥了嗎?”莫君雅撫弄著小男孩兒的額頭。
“嗯嗯嗯!”小男孩兒滿眼都是歡喜之意。
“哎呀,很可惜呢,師姐今天不去城里。”
小男孩兒有些失落。
莫君雅蹲下來,笑著說,“別難過哦,下次姐姐給你帶兩份怎么樣?”
小男孩兒眼睛又點滿光,直點頭,“師姐要說話算數!”
“當然啦,師姐什么時候騙過你。”
小男孩嗚耶地叫了一聲,歡快地跑開了,“師——姐——一——定——要——記——得——哦——”
莫君雅笑出了聲,她很喜歡小孩子身上無限的活力與生機,蹲在原地看著小男孩兒遠去。
“今天也很開心呢。”在她身后傳來一道溫柔綿和的聲音。
莫君雅連忙站起來轉身看去,“鳶尾姐,怎么這么早,我還說去接你呢。”
第五鳶尾微微翹起嘴角,“我又不是小孩子,才不需要君雅師姐去接呢。”
莫君雅羞得紅了臉,抓住第五鳶尾雙手,晃悠悠道:“哎呀,鳶尾姐就不要對我使壞了。”
第五鳶尾看著莫君雅,眼里滿是寵愛,細聲道,“以前還是個粘人的小壞蛋,不知不覺間都是可靠的大師姐了。”
莫君雅貼在第五鳶尾身邊,笑著說,“鳶尾姐要是舍不得,我現在也可以粘在你身邊的嘛。”
第五鳶尾目光深沉清幽,她相貌本就充滿了迷人的親和力,眼神的深邃讓她魅力更加獨特。莫君雅貼在第五鳶尾身邊,像小時候以后,依舊感到安寧祥和。
“那可不行哦,小君雅現在是大人了。”
莫君雅不服氣地說,“在鳶尾姐面前,我就感覺我是小孩子。”
“不要撒嬌了,讓人看見,大師姐的形象可就崩塌了。”
莫君雅這才不舍地放開,隨后嘀咕道,“鳶尾姐果然是個讓人無法自拔的毒藥。待在鳶尾姐身邊,會上癮的。”
“這么說我,我可會傷心的。”
“開玩笑啦!”
莫君雅一改平日里的穩重和可靠,變得好玩活潑。她雙手捏著,背在身后,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踢踏著雪地,“走吧,鳶尾姐,我帶你去周周那里。”
提到周周,第五鳶尾莫名地有些緊張,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薔薇她這次肯不肯見我,第四次了…唉。”
前三次,她都被據于門外。
“哼,這次我怎么說也要讓你們姐妹相見。”
“如果她真的那么討厭我,還是不要吧。”
“鳶尾姐,你就是太顧慮她了。實際上啊,根據我的觀察,周周根本不是討厭你,她只是在逃避而已。”
“可她以前明明說了討厭我。”第五鳶尾蹙眉。
莫君雅轉過身,無奈地說:“鳶尾姐,做什么事你都游刃有余,怎么唯獨周周這件事,這么放不開呢。這就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還是說,你是太過在意她了,反而放不開。”
第五鳶尾一臉苦楚,“我不知道。以前我還親自去南邊疊云國找過她,但那個時候她說一輩子也不想見到我。”
莫君雅搖頭,“怎么會呢。我跟周周聊過好幾次,她根本沒有討厭你。”她重新轉過身,便走邊說,“周周啊,是個很要強的人,我想,她大概只是覺得待在你身邊,會被你保護一輩子,會覺得外人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所以才選擇離開吧。但同時,她又是個不擅長表達自己情感的人,沒法跟你說開,所以才選擇用那么極端的方式吧。”
“是這樣嗎?”
“鳶尾姐你就是太在意了,所以才發覺不了。”莫君雅酸溜溜地說,“唉,我也想被鳶尾姐這么在意的。”
“薔薇她要是真的這么想,就好了。”第五鳶尾依舊蹙著眉,無法釋然,“她現在本事不小,也能獨當一面了,為什么還是不肯回第五家呢?”
“回第五家,對她而言,大概是一種束縛吧。”莫君雅說著,情緒低落起來,“像芊芊那樣,芊芊當初離開莫家,不就是覺得我在束縛她嗎。”
第五鳶尾笑道,“你自己還不是一樣,自家妹妹理不清楚。”
莫君雅哼哼地說,“我可和鳶尾姐不一樣,芊芊只是在閉關沒出來,她要是出關了,我馬上就可以跟她敞開心扉聊天。”
“真的嗎?”第五鳶尾調笑道。
莫君雅一下子就不太自信了,“哼,反正我不會像鳶尾姐一樣畏手畏腳。”
“你這么說我太過分了。”
“才沒有過分,鳶尾姐就是這樣的!別人都看出來了,就你看不出來!”說完,莫君雅不等第五鳶尾反駁,加快速度,向前跑去,邊跑邊笑著說,“鳶尾姐快點!”
第五鳶尾攏了攏雪批,望著莫君雅活潑的背影,笑出了聲。
莫君雅在第五鳶尾面前,一直都是活潑愛撒嬌的妹妹。這是莫君雅的獨特之處,亦是第五鳶尾的獨特之處。
她們穿過傾斜的巷道,來到一間大門緊閉的院子。
莫君雅當前,敲響了門。
“是誰?”門里傳來有些冷淡的女聲。
第五鳶尾下意識地抖了抖,莫君雅握住她的手,給她以心安。
“周周是我。”
“君雅姐啊,馬上。”
隨后,門內傳來腳步聲,腳步聲越近,第五鳶尾越緊張。
嘎吱——
門一下子開了。
莫君雅笑著打招呼,“早上好,小周周。”她上前,捏了捏第五薔薇的臉。
“君雅姐不要這樣。”
第五薔薇個子偏小,整個人被莫君雅擋住了。
莫君雅忽然捂住第五薔薇的眼睛,問:“猜猜誰來了?”
“誰啊,芊芊出關了嗎?還是經年哥他們來了?”
“芊芊還沒出關,你那幾個哥哥上次受了刺激,現在忙著修煉,哪里都不肯去呢。”
“那是誰?”
莫君雅沖第五鳶尾眨了眨眼,示意她走前來。第五鳶尾緊張兮兮的,剛見到第五薔薇差點奔逃了,她小心翼翼地走前來。
莫君雅隨后松開手,第五薔薇順勢睜開眼看去。
第五鳶尾僵硬地笑道,“好久不見啊,薔薇。”
第五薔薇的神情一下子就冷淡下來。第五鳶尾以為妹妹會立馬生氣地讓她離開,但第五薔薇只是不咸不淡地偏過頭,“好久不見。”
這一刻,第五鳶尾幸福得幾乎要哭出來。
莫君雅瞧著第五鳶尾這副樣子,在心里疾呼沒出息沒出息。“進去說,進去說。”她連忙打圓場,順口問第五薔薇,“周周,何依依那小子怎么樣了?”
“病怏怏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第五薔薇咬牙道,“我天天伺候他,他還有事沒事就生我氣,我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第五鳶尾聽著,以為第五薔薇受了欺負,氣勢一下子就上來了,“他人在哪,我去教訓他!”
莫君雅見第五鳶尾急了,連忙拉住她,“別別別,冷靜點。”
第五薔薇一下子黑了臉,咬牙看著第五鳶尾說,“你總是這樣!”
說完,大步離開了。
第五鳶尾頓住了,隨后又是一臉苦楚,問:“我是不是又惹她生氣了?”
莫君雅無奈道,“唉,我的鳶尾姐啊,你是個笨蛋嗎。”
“我果然不行。”第五鳶尾自怨自艾起來。
莫君雅搖搖頭,拉著第五鳶尾向內屋走去,“待會兒見我眼神行事。”
“啊?”
“別啊了,還想不想討妹妹開心啦!”
她們一進屋,立馬聞到一股濃郁的藥香味兒。
龍尾草、琉璃簽、烏雨木…
第五鳶尾一下子識別出了好幾道藥材,但有一樣她識別不出,氣息很縹緲。
她朝里面的陽臺看去,見著那里有一個坐在木質輪椅上的年輕男子。他望著外面的白柯湖,一動不動,即便睜著眼,也像是在沉眠。
莫君雅叫道,“何依依!”
何依依轉過頭來,面色很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眼神也沒有神采。他干枯地笑道:“君雅姐來了。”隨后,他看著旁邊的第五鳶尾,略微想了想,然后笑問:“這位是鳶尾姐吧。”
第一次見面就叫得這么親切…第五鳶尾想著,覺得這個人挺不錯的啊,氣息也很平和,哪里像第五薔薇形容得那么奇怪。她笑著打招呼,“你好。”
“我叫何依依,一介書生。”
說著,何依依自己搖動輪椅,向她們駛來。
第五薔薇從二樓下來,默不作聲地走到何依依背后,推動他向前。這好似成了她的習慣,做起來很自然。
她將何依依推過來后,一個人坐到角落里,不說話,也沒有什么神情。
第五鳶尾時不時看她一眼,但不敢看久了,生怕被發現。
“身體怎么樣?”莫君雅問。
何依依說,“還是那樣,這雙腿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
“不要灰心,老祖說了,你的傷很特殊,但并不是無法解。”莫君雅安慰道。
“這是怎么了?”第五鳶尾問。
何依依說,“以前太過自大了,強行念了《朝巳》祭祠,就落了一身傷。”
第五鳶尾看了看,發現何依依身體里一點靈氣都沒有,文氣濃厚。她有些驚訝,一個任何修煉氣息的人居然能念《朝巳》,念完后還能活著。
“很了不起啊。”
何依依苦笑搖頭,“哪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一廂情愿。”
第五鳶尾猜想到何依依大抵有什么難過往事,便沒有就此多說什么。她改口問,“你的藥方是誰配的?”
“我自己。”
第五鳶尾愣了愣,“你還是醫師?”
何依依搖搖頭,“我只是感覺該那么做。長安先生也說了,適合我的只有我自己清楚。”
“長安先生?”
莫君雅解釋道,“老祖是他現在的授課先生。”
第五鳶尾不由得對何依依身份感到好奇,居然能讓大圣人親自授課。她又問,“你的藥方里有一位藥,氣息縹緲游離,無神無韻,無靈無源,那是什么?”問完,她又補充道,“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我只是有些好奇。”
“沒什么不方便的。”何依依說,“那是我自己畫的一味藥。”
“畫的?”第五鳶尾有些懵。
“我給它取名含墨。”
“含墨…”雖然第五鳶尾沒能理解何依依的意思,但還是選擇點到即止。
第五鳶尾看了看角落里的第五薔薇,小聲問:“一直都是薔薇在照顧你嗎?”
何依依無奈嘆了口氣,“她本不該一直呆在我身邊的,是我耽擱了她。”
第五鳶尾皺了皺眉,她沒覺得何依依像是個亂發脾氣的人。
“別誤會,這只是我的任務。等你傷好了,我自然會離開。”第五薔薇在角落里出聲,說完后就別過頭,不看這邊。
第五鳶尾感覺他們之間有很多秘密,想知道,但又不敢隨便問,生怕惹到妹妹生氣。
莫君雅在一旁開口,“周周,過來!”
“干嘛。”
“真的是,一天天板著個臉。”莫君雅邊說著,邊走到角落,硬是把第五薔薇拉了過來。
第五薔薇到了第五鳶尾面前,便別過頭,不肯看她。
莫君雅將她腦袋掰正,“好好一姑娘,不要歪頭斜臉的。”
隨后,莫君雅沖著第五鳶尾使了個眼色。
第五鳶尾一下子慌亂起來,不過她馬上讓自己鎮定下來,笑著對第五薔薇說,“薔薇,好幾不見。”
“你說過了。”第五薔薇細聲道。
“啊,的確是好久不見了嘛。”
“現在見了。”
“…以前,是姐姐…”
第五薔薇搖頭,“你沒做錯什么,是我自己任性。”
“這么些年都不肯回來,肯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對。”第五鳶尾自責道。
第五薔薇認真地看著她,“我說了,你沒有做錯什么。”
“那為什么不肯回來?”
“為什么我一定要待在神秀湖?”
第五鳶尾無從回答。
姐妹間的氣氛一下子僵了起來。
莫君雅及時打圓場,“哎呀,就不要提以前了,好好說個話嘛。”
“沒什么說的。”第五薔薇開口。
第五鳶尾蹙起眉,有些難過。她還有很多想要同妹妹講。
“第五周周,你不是很多話想對你姐姐說嗎?怎么見著面又說不出來了?怕了?”何依依忽然開口,語氣鋒利。
第五薔薇眼睛一顫,看著何依依咬牙切齒,“何依依,你混蛋!”
“哼,你就是要面子。別當我不知道,每次月圓之夜,你都一個人盯著月亮看許久。”何依依不依不饒,“好幾次一個人出門,你以為我不知道?肯定是去第五家了,只是拉不下來臉進去罷了。”
第五薔薇恨得牙癢癢,卻偏偏無法反駁。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何依依就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甚至會猜到她要做什么。這讓她很氣,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他。
莫君雅在一旁驚了,看著何依依,眼里滿是贊嘆,好小子,一言兩語就揭穿了別人,說話也不留退路。
何依依繼續道,“你姐姐來了四次,前三次你都不愿見她,別當我沒看見你姐姐離開后你那糾結的眼神。”忽然,他的語氣不再尖銳,變得柔和起來,“第五周周,聽我的,別留遺憾。”
第五薔薇臉憋得通紅,最后,她狠狠地踢了何依依輪椅一腳,跑去二樓了。
“薔薇!”第五鳶尾在后面喊了一聲,第五薔薇頓了一下,沒有回頭。
“怎么辦?怎么辦?”第五鳶尾手足無措,連忙問莫君雅。
莫君雅笑道,“鳶尾姐,你還看不出來嗎?周周那丫頭根本就是害羞了。”
“啊?”
“這得多謝何依依這小子。”莫君雅拍著何依依肩膀說,“小家伙,有點本事啊,我還以為你是個書呆子呢。”
何依依無奈道,“君雅姐,我又不是小孩子。”
“到底怎么了?”
平日里聰慧的第五鳶尾,這個時候,迷糊得跟局外人似的。
何依依說,“鳶尾姐你放心吧,第五周周真的沒有生你氣,你也不必多想,相信我。”隨后,他示意第五鳶尾靠近他。第五鳶尾來到他身邊蹲下,他貼在第五鳶尾耳邊小聲說,“不出三天,她一定會主動去找你的。”
第五鳶尾神情很認真,也小聲問:“真的?”
“真的。不過到時候你一定不要向她道歉,也不要說什么會一直照顧她之類的話。”
“嗯嗯,好的。”
第五鳶尾難得期待起來。
待到他們說完后,一旁的莫君雅“翻臉”了,踢了踢何依依的輪椅,“好小子,貼那么近是想占我鳶尾姐的便宜嗎?”
何依依笑道,“君雅姐,憑空吃醋不可取哦。”
莫君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真是個混球。”
第五鳶尾在一旁,滿心想著第五薔薇的事,哪里顧得上莫君雅二人拿她開玩笑。
之后,三人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何依依請教了一些問題。第五鳶尾也或多或少了解了一些關于第五薔薇近段時間以來的事,莫君雅黏著第五鳶尾不放,好好地享受了一把做妹妹的感覺。
直到中午,她們才離去。
整間屋子安靜下來后,何依依沖著二樓喊道,“她們走了。”
二樓沒做回應。他便笑著重新滑動輪椅,到了陽臺,看向白柯湖,看著看著,又出了神。
過了一會兒,何依依身邊起了一陣微風。他回過神來,笑道:“老師你來了。”
莫長安還是那副模樣,只是性格上,不再像以前那般活躍。他沉吟一聲,問:“感覺如何了?”
“我想,應該能拿起那本《春秋卷》。”
“那,你要接下嗎?”
何依依笑道,“在這神秀湖半載,總還是聽聞過陸修文前輩事跡,每每念及,只覺敬仰,想著,若是有一天自己能承下他的意志,當是一種無上的榮譽。”
“他只是歷史觀測者,但你承下了,便不只是歷史觀測者,還是記錄者,以及最后的贊歌也將由你抒寫。這是很艱巨的任務,艱巨到如今天下已經找不到人來做了。”莫長安站在何依依身邊,幽幽吐氣。
“如果只有我能承擔,那就讓我來吧。”何依依聲音輕飄飄的,但是語氣格外堅定。
莫長安問,“做好準備了?”
“嗯。”
“不會后悔?”
“嗯。”
莫長安呼出口氣,手輕輕一揮,一抹色彩在何依依眉心浮現,隨后隱入其中:
“今日起,你便是歷史觀測者,是漫漫時間長河里的描摹之人,是時代的贊歌抒寫之人。”
一種無法言說的神機籠罩著何依依,這如同天授,又如命運的羈絆。
何依依坐直了,舉起食指和中指,并在眉心,閉上眼,宣告:
“歲月更生,我從今日開始守望歷史長河,至死方休。我將成為歷史的觀測者,監視歷史長河里的每一個過客。我將成為歷史的記錄者,記錄歷史長河里的每一個史詩。我將是時代的贊頌者,抒寫歷史長河里的每一道贊歌。”
宣告完畢,他眉心色彩再次閃爍光芒。隨后,他感覺到腦海之中多了兩樣東西,一本書,一支筆。
莫長安眼中滿是說不出的感概,“好啊,好,好啊…”他嘆了口氣,拍了拍何依依肩膀,“你不會只有一個老師的,就讓我成為你成長之路上的過客吧。”
何依依低聲道,“葉先生也同我這么說過。”
“葉先生說得沒錯。你要吃百家飯長大,要學習的不只是儒家的文化,什么都要學,什么都要去了解。”
“這就是歷史長河的守望之人嗎?”
“是啊,這就是守望之人。”
何依依笑了笑,“我曾看到一個有趣的故事。說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有人照料。”
莫長安虛著眼眺望遠空,“說不定真的有那樣的人。”
“很想見識一下呢,照料星辰之人。”
“說不定你已經見過了。”莫長安忽然笑了起來,他拍了三下何依依的肩膀,“我已經沒什么能教你的了,就到此為止吧。”
“老師永遠是我的老師。”
莫長安搖搖頭,“好了,那些話大可不必。我只希望,你能一直撐著讀書人的脊梁。”
“感謝老師教導。”
莫長安擺擺手,“我走了,想我了也不要來看我,也不必給我寫信。希望你我師生再見之時,是注定好的那一天。”
說完,他沒等何依依說告別之話,邁步離去。
“老師…”何依依幽幽道,“再見。”
他低著頭,像是在看自己足尖。
沉默著,不出聲響。
這樣,過去一會兒,他背后響起第五薔薇的聲音,“要回去了?”
“嗯。”
“多久走?”
何依依回過頭,笑道,“你做好準備了,就走。”
“那就明天吧。”
“好。”
第五薔薇轉身,邁開幾步后,背對著何依依說,“等你傷好了,我就離開。”
“嗯,我不會阻攔。”
“你有很多心事,我希望回去后你能找人說說。興許那樣,會對療傷有幫助。”
“你,可以嗎?”
“我,不可以。”第五薔薇說完,大步離去。
直至傍晚時分,第五薔薇才回來。
何依依正在感受腦海之中的書和筆,見她回來后,問:“想做的事都做完了?”
第五薔薇沒有回答,自顧說自己的,“我從范家請了一副陣法,到時候回到君安府,參照這副陣法建一棟樓,你在里面讀書,對傷勢有幫助,或許讀書也更通透。”
“謝謝你。”何依依笑著說。
第五薔薇面不改色,依舊冷淡,“我只希望你快點好,那樣我能早點解脫。”
“幸苦了。”
第五薔薇皺了皺眉,“你最好別對我這么溫柔。”
“要我兇你?”
“我很討厭這樣。”
何依依笑了笑,沒多說什么。
第五薔薇不想多留,邁步準備上二樓。
何依依看著她背影說,“就叫山水樓吧。”
第五薔薇頓了頓,沒理他,上了二樓。
平日里,他們便是這樣,一個在二樓,一個在一樓。只有每日熬湯藥的時候,第五薔薇才會下來。至于何依依的飯菜伙食問題,全由一顆辟食丹解決,湯藥的味道不錯,勉強給他添個味,他差不多半年沒有聞到過煙火氣了。而內急之事,也全全由神通消化解決了,其余瑣事,大都也是別人幫忙料理。總之就是,第五薔薇一萬個不愿意跟何依依相處,不愿意到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為什么這么不愿意。
何依依望著遠處出神,細聲念叨,“先生,還是想念你的飯菜啊。”
夜里,入睡的何依依,依稀察覺到第五薔薇出了門。
他想,興許是去第五家解決最后的事了。
即便是第五薔薇,也不想留遺憾吧。
次日,他們備好行裝,同風雪一起,遙遙遠去。
臨行前,幾個熟絡的人都來送行了,第五鳶尾也在其間。
何依依見著姐妹倆交織的眼神,恰似一切盡在無言中。
他知道,第五薔薇沒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