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白薇嗎?”
甄云韶迷茫地看著遠處乍寧湖上空。
白薇和覆土之間的戰斗結束得太快,甄云韶還沒來得及去辨識,就已經結束了。白薇被打入虛空之后,覆土懸立在巨大樹枝之上,金色眉毛一邊展露的是威嚴與不可侵犯,而另一邊則是狂躁與厭世暴力。甄云韶知道,這肯定不是覆土,便只能說明,被打入虛空的才是白薇。
“被打飛那個。”甄云韶補充道。
葉撫點頭。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奇怪。
甄云韶微微張嘴,甚至不知道如何去擔憂與著急。她只覺得太過離譜了,白薇和覆土的戰斗超出了她的認知。幾個呼吸后,她才反應過來,著急地看向葉撫,“白薇她,被打飛了啊!”
“嗯,我看到了。”
“嗯?就這嗎?”甄云韶默認葉撫是站在白薇這一邊的,她不能理解葉撫這風輕云淡的態度。
葉撫頓了頓,配和她做出震驚的表情。
甄云韶一看就知道葉撫這是故意的,咬著牙恨恨道,“你太可氣了!無情的混蛋!”
葉撫笑了笑,“為什么不問我怎么這么淡然?反而先給我扣個帽子。”他沒有因為甄云韶的謾罵而生氣,當然,也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生氣。
甄云韶恨得牙癢癢,她覺得葉撫就是故意的,是個很沒心沒肺的人。但恨歸恨,又不能真的做什么,不說沒那個實力,首先,現在想知道白薇的情況還得靠他呢。
“沒什么,是我著急了。”甄云韶平復好情緒。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哼,我平時也不是這樣的。”
“只有白薇,才會讓你著急,對吧。”
甄云韶望向別處,沒有說什么。
“你們關系很好。”
“不用你強調。”甄云韶說,“比起說這些閑話,我更想知道白薇的情況。當然,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回答。”
“那我就不回答了。”葉撫嘴角留著一抹彎彎的弧度。
甄云韶現在很煩躁,她發覺了自己一直被葉撫兜著圈子走,最可氣的事,自己毫無辦法。她很不想放低身段去請求葉撫,不論是以前再青梅學府,還是闖蕩江湖一年半載以來,都不曾放低過身段,直白說來,還是秉持著她不屈從于強大的個人觀念。當然,這樣的她,軟肋更加明顯,以前是作為讀書人的矜持,以后可能會有其他,但現在只有白薇。
沉默一會兒后。“對不起…”甄云韶低著頭,聲音充滿歉意。
“你不必向我道歉。”葉撫笑道,“你并沒有得罪我。但如果你真的想從我這里知道白薇的情況,那你應該以請求的態度,而不是要求的態度。而且,你我剛剛認識,你不應該先入為主地把我當成是什么樣的人,那樣不僅影響我們聊天的觀感,也影響你的判斷。”
葉撫停了停,然后問甄云韶,“這些,青梅學府沒教過你嗎?”
“圣賢話總是寫在書上的。”甄云韶神情寡淡,“看懂了字,學不了理。”
“你可是青梅學府的門面。”葉撫無意嘲諷,陳述這個事實。
甄云韶說,“現在不是了。”
葉撫溫聲說,“以后還會是的。”
甄云韶暗自搖頭。
覆土還在繼續撕扯束縛巨大樹枝的空間,沉珂繼續凝聚著雕琢氣。甄云韶不明白這些,她只知道一個事實,虛空是一個危險到大圣人都不敢輕易踏足的地方。
她擔憂地看著吞噬白薇的那處虛空裂縫,滿心著急想要知道情況,但又不好意思去問自己冒犯過的葉撫。
葉撫自然是無意戲耍白薇唯一的朋友,他不急不緩開口,“她會沒事的。”
甄云韶看向葉撫,眼中泛起光彩。
“虛空固然是個可怕的地方,但是對她而言,絕對不是。”
“為…為什么?”
“其實,她很強的,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很強。”
“有多強?”
“很強。”
葉撫這個回答雖然等于沒說,但在甄云韶心里留了個底,畢竟她能直觀感受到葉撫很強,既然葉撫都這么說了,大致上是沒有問題的。
“這樣,你還會和她做朋友嗎?”葉撫問。
甄云韶挑眉反問,“為什么不呢?”
“沒什么。”
甄云韶反應過來,“我懂了,你是說我跟她差距那么大,實力上,完全不是一類人對吧。”
葉撫笑道,“我沒這么說啊。”
甄云韶吐出口氣,“你就是這么個意思了,我明白的。誠然,這是事實,但白薇把我當朋友,跟她相處我也很開心,這樣就夠了。除非她哪天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了。”
“呵呵。”葉撫輕笑。“白薇能碰見你,其實是她的幸運。”
“不不不,是我的幸運。”
“呵呵,也對。”
葉撫神情復雜地看著虛空裂縫。在他看來,白薇這樣的人,很難擁有朋友,不是因為性格,而是身份實力,因為像她一樣強大的人很少很少,而強大到那樣的層次又幾乎很難相互接受。而甄云韶不一樣,甄云韶這個年紀,這個性格以及天賦很容易吸引來許多人同她交往。
白薇能在成為“東宮”前就遇到甄云韶,是她的幸運,若是成為“東宮”后再遇到,那么她們絕對不可能會成為朋友。
當然,這只是葉撫的看法。真正幸運與否,只有她們二人心里清楚。
甄云韶晃了晃頭,問道,“那現在,我們要做什么?”
“等。”
“可是…”她看了看乍寧湖上空,“即便白薇沒什么事,但那個人…守林人他們,到底要做什么?看上去,有些令人害怕。”
葉撫緩聲問,“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個傳說,說天下是依托于一棵古樹而生?”
“這樣的傳說不少,但傳說嘛…”甄云韶頓了頓,懷疑道,“難不成是真的?”
“不是。”
“這…”甄云韶無語,心道既然不是,你說的那么玄乎。
葉撫又接著說,“古樹是的確有那樣一棵古樹,但世界嘛,并非依托古樹而生,相反,是古樹依托于世界而生,至于怎么個依托法,不太好說。”
甄云韶不明白其間厲害,只是問,“莫非那段枝椏就是那棵樹的一部分?”
“是的。”
“什么樹?”
“建木,通天建木。”
甄云韶想了想問,“是它本身叫這個名字,還是人們給它取的這個名字?”
“你這個問題角度很清奇。”葉撫笑了笑,“沒想到你會這么問。”
“這有什么奇怪的。”
葉撫沒多說什么,“這樣的名字自然是人們給它取的,畢竟,取名字這種事只存在于生靈級物種之間,只有他們才會給自己尋求一個用以彰顯身份的標簽。”
“什么?生靈級物種?什么意思啊。”
“沒什么,你聽個響就是了。”
甄云韶無法從葉撫的描述中感知到通天建木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也就不怎么在意,畢竟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她是明白的。她只是聯系到葉撫先前所說的“大世紀的開篇之作”,不由得去想,這棵樹怎么影響大世紀。想歸想,并沒有去細問,她覺得這些東西大抵不是自己這個層次能理解的。
甄云韶有很多事情想問葉撫,但又不是很想問。她不明白自己這種心情是怎么會事,就是覺得某些事情葉撫一定知道答案,但答案會讓她很難以接受。她欺騙自己一般想,只要我不去問,就永遠不會知道那些事,就不會難受。
看著覆土一點一點撕開空間裂縫,看著黑石城上空的雕琢氣凝聚而成的球狀物越來越大。她等待著。
從遠處看向黑石城,只能看到沖天而起的霧氣。許多人看到了,覺得很奇怪,但一種無形的影響力讓他們下意思選擇不靠近。
發生在這里的一切,無人問津。
虛空之中,白薇以躺倒的姿勢懸浮著。她睜著眼,靜靜看著龐大無序的巨樹枝椏。這些枝椏看不到盡頭,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她只是靜靜地懸浮著,什么都沒做。
覆土那句話在她腦海里回旋。
你很強,但是不懂怎么殺人。
是啊,我很強,我是葉撫封的白帝,整個天下只此一人,凝聚了無數香火神運,接納了無數深澤氣數。我還是神秘強大的“東宮”,有著可能的了不得的身份,是的,我很強。但我什么都做不到,即便我這么強,也還是被輕而易舉地打敗。葉撫,你一定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會被擊敗吧,但你依舊將整件事交予我,你想要我做什么呢?是要我阻止他們,還是想要我學會戰斗,你什么都沒說,只是說一句“到時候就知道了”,現在時候到了,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還是說,你想讓我自己決定…葉撫,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到底為什么幫我成神,到底為什么坦然告訴我“東宮”之事,到底為什么要讓我接下這件事。葉撫,你什么都沒說,想讓我自己明白,但是,我什么都不懂。葉撫,你是看著我被打敗的吧,看著我被卷入虛空,你仍舊沒有任何動作,是知道虛空無法傷害我嗎?還是你想讓我感悟什么?但,我到底要去感悟什么?葉撫,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我不傷心,也不會埋怨你,更加不會生氣,只是,我真的什么都不懂…看著那個女人的攻擊來了,我不懂如何反抗,只能下意識防守,她掐住我的喉嚨,我只會用拳頭去打她,她將我打進虛空之中,我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辦法去擺脫。我身體里有很多強大的力量,但我用不來,葉撫,你從來沒跟我講過如何戰斗,更加不會教我,你知道我不會戰斗,又為什么讓我來解決這件事。
葉撫,你到底想告訴我什么?我不明白,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葉撫,我們相愛相擁,你知道我的全部,我知道你的…除了你的名字以及和你在一起發生的事外,什么都不知道。
葉撫,我到底要做什么?
漫長無盡的無力感,擊穿白薇的防線。她望著無盡的虛空,緩緩閉上眼,兩滴淚珠離開她的眼角,飄向遠處。
她并沒有生氣,也沒有傷心,更加不會去責怪葉撫。她只是在這一刻,迷茫了。并不是迷茫如何離開在這里,如何打敗覆土,而是迷茫自己到底是誰,會成為誰,會遇到什么,會發生什么。
她曾經最大的愿望就是,尋得一處寧靜之地,養花,彈琴,看書,擼貓,終日綿綿,整夜安暖。
但是現在,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樣的生活了。潛藏在心里許久的迷茫,在這死寂的虛空中爆發出來。以前的她,可以任性地把煩惱寄托在葉撫身上,覺得只要葉撫在,就一定不會有什么問題。以前的她,從來不主動去選擇自己的人生,只是一直在被動的接受。
但是現在,葉撫根本不搭理她了,或者說主動要求她改變。
她不知道如何改變,因此失去了方向。
躺在漫漫無際的虛空里,她真真感受到了無力感。不知道做什么,什么都不會做。
我只是一無是處的花瓶。
她閉著眼,飄向無盡的虛空。
沒有時間感,沒有空間感。她飄進一座龐大的虛空墳場,同巨大的骨架擦肩而過,亦將許多巨大的骨架撞得粉碎。她仍舊沒有停下來。她不是沒有能力停下來,而是不愿停下,因為停下似乎就意味著必須要給自己一個答案。
她給不了自己答案。
她選擇逃避。
直到某一刻,她的身體狠狠地撞在了一座大山上。這座虛空里的山,沒有被她撞得粉碎,只是破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但那個缺口很快又自己合上了。
這次,她被迫停了下來。
她看著這座虛空中龐大的山,沉默許久后,踏足而上。一登上山,虛空的失重感便消失了。直觀上感受,她覺得比天下要重得多,但對她而言能夠接受。她看了看自己的位置,應該是在山腰。她望頭又看了看山頂,很高很遠,似乎要走很久,但她還是走了起來。
一步接著一步。
她在虛空之中,登山。
山上有什么,她沒去探究,不停地走著。她只是不想停下步伐,因為停下步伐似乎就意味著一定要給自己一個答案。
她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