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講課人問出那句“何為浮生”的時候,有這樣一個回答——“浮生若夢一場,夢里是浮生,夢醒也是浮生”。
這個回答是何依依的。
在那一場浮生的體驗當中,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像是人生的另外一種經歷。但是對于何依依而言,那只是做了一場夢,在夢里見到的是別人給他的浮生,在夢外是自己的浮生。所以他才有了“夢里是浮生,夢醒也是浮生”的說辭。他對浮生的理解是,處處皆是浮生,處處皆可浮生。這是他在經歷了那般思想蹉跎之后的體會,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如同他讀書以來的一場大感悟。
但是他沒有得到講課人的肯定。
講課人是誰呢?
圣人唐康。
除了那些個本就知道的大先生們以外,沒有人知道,因為他們根本不會往這方面去想。
唐康對何依依所感悟出來的“浮生”的回答是——“本就虛實不定,說的通也罷,說不通也可”。對他而言,這只不過是他對浮生的看法。但他的看法顯然同何依依的感悟不相符合。
圣人講課,言語之間滿是說不盡的道意,他這般言語也蘊含著許許多多的道意,其他人聽來,會受身發醒。如果何依依的那般回答也只是普通的一句話的話,那么他所得到的也將是來自圣人言語的饋贈,但他那句話不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話。
在點靈燈的時候,何依依以讀書之身點亮了全部的燈晶,這意味著他在讀書文道上擁有一顆大道之心,這是悟道證道的關鍵所在。這一顆大道之心讓他在唐康所創造的道意意境里領悟到了一絲道意,一絲屬于他的道意。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因為這縷道意,他是這堂課上收獲最大的。
但是唐康對他這蘊含著一縷道意的回答做出了評價,做出了他的看法。
于是乎,便在這樣的無意之間,形成了道意的對抗。
但是他區區一個何依依,只是因為大道之心和道意意境難得在陰差陽錯之間悟到了一絲道意,哪里來的本事同成圣已久的圣人對抗?
所以,在唐康說出那般話時,何依依瞬間就潰敗下來。
這是毫無疑問的結果,沒有潰敗才是真正的奇怪。文人思想感悟上的潰敗絲毫不亞于那些修仙之人心境的崩潰。
只是一瞬間,受到了道意沖擊的何依依一身的文運全部被扯了出來,他整個人如同魔怔了一般站在原地瑟瑟發抖,像是遭遇了莫大的恐懼,又像是赤身處于凜冬之寒。
這于他而言,相當于無妄之災。
第一個察覺到他這種情況的是秦三月。她感知但何依依的氣息一下子坍塌,變成游離的散塊。而何依依整個人站在那里喃喃自語,像是睡著的人說夢話一般。她立馬意識到,如果任由他這般,可能會出大問題。
秦三月決斷很快,她立馬把這個狀況告訴祈盼山。毫無疑問的,祈盼山是在場幾個人里修為最高的,年齡最大的,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找他就是。
祈盼山并未悟道證道,所以即便他看到了何依依當前的狀態,也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了什么事。他立馬就意識到,憑借自己沒辦法去解決何依依現在這種情況。自己無法解決,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葉撫,也就是想到葉撫。他陡然想起之前自己在葉撫房間里同他的一段對話。
那個時候,葉撫給了他一張紙條,叫他在荷園會上,何依依最為艱難的時候給他。
沒有任何理由去說明現在的何依依是不是最艱難的時候,但是祈盼山便如同下意識一般,將那張紙條從儲物器里取了出來,交到何依依手上,然后定聲喝道“何依依,打開這張紙條!”
何依依這個迷蒙的狀態,估計叫他做什么他都會去做。
所以,毫不遲疑,何依依打開了那張紙條,儼然可見上面幾個大字——
“浮生若夢”。
見到這四個字的瞬間,何依依那崩塌游離的氣息瞬間穩定下來。無盡的思緒從四個字上涌現,然后毫不客氣地一股腦全部鉆進他的意識里,其間是浩渺的氣息,是不可說、不可意的大思想,那似乎是早已超越了道意的氣息,好似的萬物規則一般的概念。
眾人只覺得一道清風從人群里吹了起來,然后立馬吹遍整個人群。
臺上正準備接著“浮生”講“繪世”的唐康沒有任何準備,便被那清風吹遍了滿身。他陡然縮眼、心驚!
“這是…浩然正氣!”
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一黑,視野之內盡是一片漆黑。強大的束縛感讓他無從著力,他想要去掙脫這種束縛,但是不管怎樣都無法去掙脫,一身的修為無法使用,便是所有的氣息都被封鎖了,如同進入了無法之地一般。
不一會兒,他猛地睜開眼,入眼之內,全是陌生的臉龐,他們圍在周圍,臉上大都是欣喜的表情。
他想要說話,但落到嘴里變成了一陣啼哭,如同嬰兒剛出生一般。忽地他聞到一股咸腥之氣,感受到身上濕漉漉、黏答答的感覺,瞬間意識到自己現在是何等狀態——
赫然變成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
他頓時意識到,自己進入了別人的道意意境中。
在眾人眼里,那臺上的講課人就是說著說著忽然就停了下來,然后閉上眼坐著一動不動。
正當他們疑惑時,雙眼陡然之間被霞光占據。那從清凈觀那座山頭大放的霞光毫不客氣地占據了整個天空,抬頭望去,便見一整片晴朗的天空此刻布滿霞光,如同萬千雨后的彩虹匯聚在一起。
與霞光同在的是震徹空間的宣告之詞。
那一聲聲宣告詞入耳后,在場的每個人都被牽動心魄,陷入宣告封神的大言語震撼之間。他們沒有去驚詫,沒有去疑惑,此刻心里只剩下等候神明降臨的虔誠。是的,虔誠,此刻他們虔誠得像是那還降世的神的信徒一般。他們昂首而立,仰望著那一片霞光,等候著神的降臨。
在不遠處觀望著的李緣陷入了無盡的驚詫和疑惑。他分明地從那宣告之詞中聽到了“無上清凈通寶天尊之神位”、“十六六將位正守法清辟服大陣之神性”和“命世之女天生神格者之神格”,還聽到了“千載國運”,毫無疑問地,這封的是白薇。他不明白,唐康不是說了明日日暮才是封神之時嗎,為何突然毫無征兆,毫無準備地就開啟了封神之禮?
李緣不由得將目光投向會臺上的唐康,卻發現他正閉著眼巋然不動,身周流轉著道韻。看其模樣,李緣下意識認為是他在操縱這封神之禮。
“提前了?為什么不和我說?難道是有什么其他情況?”李緣思考著封神之禮提前的原因,“會不會是在提防那坐收漁利之人?”
總而言之,現在的封神之力在李緣看來處處都寫滿疑惑,從時間、程序以及那封神詔令看來,都不太符合常理。他不明白封神詔令里的“執我詔令”是什么意思,不明白那“白帝”又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為何沒有宣告成神之后要做那承載因果的事,而是一句“令世人念及‘白帝’之名,皆為其添香火神運”和一句“令世人感及‘白帝’之詔,皆為其增氣運神機”。這般封神,不就只是封了個神嗎?為何那詔令里沒有“至神之日,皆因萬萬能之輩,以應世難之因,承千變之果”這樣的詔詞?
李緣想不明白這些,但是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等待到時候唐康的解釋。
燈塔上。
白薇驚駭地望著天上的霞光,驚駭地聽著那封神詔令。她分明地感受到自己身體內的莫名悸動,感受到那霞光對自己的召喚。
她惶恐無措。
沒有絲毫準備的她,一直以為封神之力是在明日日暮,是在葉撫他們離開了明安城之后,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個時候,沒有想過這一切就發生在葉撫的面前。她惶然地搖著頭,嘴里不斷念叨著“不是明天日暮嗎”。莫大的慌張讓她失去分寸,讓她沒有絲毫心思去思考葉撫先前說的話,只當是那唐康出爾反爾將這封神之力提前了。
“白薇。”葉撫在她身后喊道。
白薇像是沒聽見一般,不斷搖頭。
“白薇!”
她已經沒有回過神來。
“白薇!轉過頭來!”葉撫喝道。
白薇陡然一驚,立馬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意識到葉撫在自己身后。一瞬間,無數的念頭在她腦海里轉動,“他知道了!”、“他會怎么看我?”、“我騙了他!”、“我隱瞞了一切!”、“成了神后,我會忘了他!”、“我會忘記一切!”、“這不是一場好的分別…”、“為什么我不是普通人!”、“為什么是我…”
無數的念頭交織在一起,讓她頭痛欲裂,讓她心如刀絞,讓她不知所措。
無數的復雜情緒扭在一起,讓她心里滿是絕望。
她絕望地轉過身,絕望地看著葉撫,絕望地流著淚,絕望地說“對不起…”
五年來所有的壓力,如同宣告死期一般的壓力讓她脆弱得像是一張紙,強壓在心里面所有的憤懣、不服、悲痛、無奈全部宣泄出來。她無力地蹲了下來,再言語時已是淚流滿面。
本就清瘦的她,一蹲下來,一蜷縮起來如同畏懼寒冷的羊羔,看上去弱不禁風。
葉撫順著她也蹲了下來,撥開她被淚水打濕的頭發,看著她的雙眼問“這就是你的秘密嗎?”
白薇抽泣著,淚水止不住,“我也不想啊。”她抽泣的樣子看上去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女孩,柔弱嬌小。
“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但是我沒辦法啊…”她哪里有平時的知性,此刻便是面對大恐懼的普通女人。
葉撫輕問“為什么不愿意同我說呢?我不是你愿意相信的人嗎,我不是你想要依賴的人嗎?”
白薇重重地咬著嘴唇,“我不想給你留下不好的回憶,我想你與我之間只是簡單輕松的日子,沒有煩惱,沒有復雜的叨擾。”
“可是,人生哪里有絕對的美好。能一起經歷簡單和輕松,為什么不一起經歷苦難與煩惱呢?”葉撫說“你知道嗎,回憶里只有美好的人是虛假的,是不完整的,是經不起時間考驗的。”
白薇下巴抵在膝蓋上,傷心地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這一切,知道我騙你,知道我的秘密。”
葉撫呼了口氣,輕聲說“我自己去知道的不叫秘密,只有你告訴我的才叫秘密,這是不一樣的。你大概沒有想過,我若是不知道這件事,讓你獨自去面對了,或許多年以后,我在偶然之間知道了這件事的時候,會是多么悲痛,多么絕望。”
“我本以為這會是永遠的秘密,我本以為這次分別后,再回來時你找不到我就會將我淡忘。”
“可我若真是淡忘了你,你得到了什么呢?付出那么多,值得嗎?”
“值得的,是值得的。從記事起,到十九歲,我一直都在自己家里讀書,幾乎沒有出過門,我會幻想自己是書上《采蓮》里的蓮花女,有著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會幻想自己是《畫皮》里的小狐貍,會幻想自己是《南柯一夢》里的偷夢人…但那些都是幻想,十九歲到現在,我一直在枳香樓里,到了快成神的時候,回首以來卻發現我的一生蒼白無力,不可說起。”白薇望起頭,通紅的雙眼泛動著水霧,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了,“你是我蒼白一生的無限色彩,為我繽紛了整個世界。所以,是值得的。”
葉撫抹掉她眼旁的淚滴,柔聲問“難道你就沒想過,我或許能幫到你嗎?”
白薇抽了抽泛紅的鼻子,“我知道你厲害,知道你很厲害。但是你越厲害我就越不敢和你說。”
“為什么?”
“我們之間,是我先喜歡你的。我怕,我怕你以為我喜歡你是因為我覺得你能幫我。我不想,不想給這份感情添上那些悲哀的懷疑,我只想簡簡單單就好。”
葉撫聽此,笑著問“你以前沒有喜歡過人嗎?”
白薇別過頭去,“我以前連人都沒見過幾個,哪里去喜歡啊。”
“難怪啊,難怪你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孩子氣。”
白薇委屈道“不要這么說我,我已經夠傷心了。我也不想啊孩子氣,我也想成熟一些,但是我不會啊,我不懂啊,這種事也沒人教我。”
葉撫站起來,伸出手說“我來教你。”
白薇仰面看著葉撫,眼眶依舊通紅,鼻子尖上還掛著淚珠,她一邊抽泣著,一邊扶著葉撫的手站了起來。
“怎么辦啊,現在該怎么辦?”白薇看著那愈來愈盛的霞光,焦急地說“我成了神會把全部的事都忘了。我不想忘,爹娘、小弟、芊芊、又娘還有你我都不想忘。”
“誰和你說成了神就會忘掉所有的事的?”
“唐康說的。”
葉撫說“他們讓你成的不是神,是擋箭牌。”
“我知道是擋箭牌,但又能怎么樣?”白薇坐立不安地說“等那霞光匯聚到一起,我就要褪去凡塵了。”
葉撫笑著說“你是不是同唐康說了把時間選在明天日暮。”
“是啊,但是他出爾反爾了。”白薇很急,急到沒時間去思考。
葉撫搖搖頭,“他沒有出爾反爾。”
白薇一愣,“什么?”
“他沒有出爾反爾,現在的封神之禮不是他開啟的。”
“不是他是誰?”
葉撫呼了口氣,“我先前不是說過嗎,為了你能夠說真心話,做了一些準備。”
白薇意識到什么,忽地張大嘴,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葉撫。
葉撫說“你想要做普通人,但是已經有了一身神性了,哪里還能去做普通人。他們想讓你做擋箭牌,但是我不想,思來想去,還是讓你成神的好。”
白薇喃喃道“你不只是個先生嗎?”
“是啊,我只是個先生。”
說話間,天上的霞光匯聚在一起,像是搭建了一座天門一般。
白薇望著那天門,輕聲問“成了神后,我會忘了你嗎?”
“你是我封的神,想忘都忘不掉。”
“我是你的神?”
“是啊,你是我的神。”
“多大的神?”
“最大的神。”
“我真的要成神嗎?”
葉撫握住白薇左手,輕輕吻了一下手背,“請你成神,我的白帝。”
白薇咧開一個笑臉。一道泛動光彩的天梯從天門垂落到她身前。
“提上這盞燈。”
“這燈有什么用嗎?”
“可以幫你照亮黑暗。”
白薇一腳踏上天梯,踏上這成神之路。
井不停曾問過,那平望樓上的三盞燈有什么用。他得到的回答是,“那是用來贖罪的”。
提著燈,去贖掉那來自南方的罪。
駱風貌枯坐在神像之前,龐大的香火神運從神像之中涌出來,進入他的身體,然后變成霞光匯聚到天上去,那些香火神運中蘊含著的祈禱、祝福、還愿、盼求,駁雜的信息沖刷著他的意識。這么一小會兒的時間里,他所接受到的來自其他人的香火比他整個為神的時間里還要多出許多。這些香火讓他痛苦,如同無數根細針在穿刺腦袋。他的額頭密布著汗珠,匯聚在一起大顆大顆滴在地上。他體會到了葉撫同他說的常人不能承受,這樣的痛苦比他前半輩子承受的所有痛苦加起來還要猛烈。好多次他幾乎要暈厥過去,唯一讓他堅持下去的念頭是對葉撫的承諾。為臣之時,可以不顧永世不得超生之苦,而今,答人之恩,也可以抵抗萬針穿透之苦。
觀里的人被這副場面嚇跑了,便只剩下他一個人,還有一只白貓。
白貓又娘早上的時候偷聽到白薇同莫芊芊的告別,于心不忍,本是打算來破壞這它層守護的神像的,卻還未開始便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那詔令,頓時明白封神之禮已然開始。它鎖定了那坐著痛苦不堪的駱風貌,確定了封神之禮是從他開始的,便打算去打斷它。但是剛發動攻勢攻過去的時候,一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力量捏住它的后頸讓它動彈不得,只能乖乖地看著駱風貌不斷吟誦詔文。它覺得這個場景好熟悉,好像之前發生過。
天門之上,隱約可以看見一道人影。漫天的霞光縈繞在其身周。
李緣見狀,知道此刻應當要以國運為其洗滌凡塵。而國運則需要他來操作,他有些遲疑。因為他對突然的封神之禮本就有些許多疑惑,國運又是十分重要的東西,沒法說拿出去就拿出去。但又有些擔心因為自己遲遲不放國運導致封神之禮失敗。正當他遲疑之間,忽然有一人出現在他面前,定睛一看,赫然是戈昂然。
戈昂然拘首一禮,正聲道“請李緣劍仙引出國運!”
“你怎么知道我?”李緣瞳孔微縮,按理來說,他應該“死”了,整個疊云國也就皇帝李明廷知道他。
甄云韶曾同白薇說過,“院首他想救你”。這是她的猜測,而事實證明,她猜對了。
戈昂然堅定地認為,唐康圣人及其背后的一切都錯了,他們下了一盤錯的棋。他不想看到他們錯下去,想要阻止他們,為此他做出了不少,甚至費盡千辛萬苦調查到了疊云國前太子劍仙李緣并沒有死,而是隱于疊云國背后參與到了棋局當中。他邀請甄云韶參加荷園會為眾彈琴,便旨在讓白薇以彈琴揮灑神性,讓眾人身上皆帶有白薇的神性,然后在白薇成神之后,留下對她的信仰,到時候要白薇承擔因果,便是讓眾人承擔因果,他便要看看,那些圣人們敢不敢以自己的圣人之身為代價去讓白薇成神。
戈昂然之所以一直是個半圣,并不是因為他沒有能力去成圣,而是只有不成圣才能做成這些事。他深知,圣人最不受天地拘束,也是最受天地拘束的。
當他聽到了那一番封神詔詞時,便深知,那絕對不是唐康圣人的詔詞,因為里面沒有讓白薇承擔來自南方的因果。那詔詞只是讓白薇簡簡單單地成個神而已。
所以,當霞光環繞白薇之身的時候,他明白,該自己登場了。
他果斷地出現在李緣的面前,請求引出國運。
“你怎么知道我?”李緣發問。
戈昂然答“唐康圣人同我說的。他還讓我同李緣劍仙說,提前封神之禮是局勢中的落定手,所以先前沒有同你說。”
李緣聽了此番話,再結合局勢發現的確是這般,便認為唐康提前封神之禮是為了防坐收漁利之人,當即點頭,以己身引出疊云國國運。只見疊云國國境之內每一處蒸騰出一瞬間的金光,然后全部匯聚到明安城來。那國運如同一條金色的龍,環繞在天門上下,騰躍一會兒后,猛然扎進白薇的身體。
白薇整個人渾身變成金色,像是糊上了一層金色的粉末。白薇感覺自己身體里面有什么東西在被抽離,很痛,但是這痛苦只是一瞬間便被不知何處而來的氣息消融。
沒過多久,她渾身的金色黯淡幾分后,漸漸褪去。金色褪去的瞬間,那漫天的霞光盡數涌進她的身體,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蛻變,變得很奇怪。她無法去形容這種奇怪,但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好。她感覺到自己好似擁有了很多很多的東西,但是什么東西她也不知道。她想,這些或許是需要自己之后一點一點去認識的。
天空回蕩起詔告 “立于無上清凈通寶天尊之神位!”
“受于十六將位正守法清辟服大陣之神性!”
“起于命世之女天生神格者之神格!”
“神號白帝!”
“神格參斗東起十三位,北起二十九位!”
“命星天宮!”
“宣!”
詔語落定,白薇的眉心結成一道赤金色的印記,赫然是蓮葉狀。
見到這般場景,戈昂然雙眼愈發清明。他在想,究竟是何人,才能完成這般不可能之事。
“是那南山先生嗎?”
或許吧。
對于觀眾而言,這一場封神之禮無疑是浩大的。這樣的場面可是絕大多數人一輩子豆碰不到的,而今天他們親眼目睹了一位神的誕生,還是那他們憧憬的人。
“原來白薇姑娘是神啊,難怪能奏出那般神妙的樂曲。”人們總是習慣于給兩件毫不相關的事找關系。
或許有人在疑惑為何講課人不繼續講,或許在疑惑區區一個荷園會為何會有這樣浩大的封神之禮。但毫無疑問地是,今天他們又一次開了眼界。一番想來,從第一天的棋會那盤絕頂之棋以及白薇的傾情演奏,到之后詩文會的南山先生《傾朝》霸榜,再到今天這一場“浮生講課”以及好大的封神之禮,可以看出來,這次荷園會檔次當真是大到了極點,本來以為上一次荷園會有柯壽的存在會讓那次荷園會成為很多年都難以超越的,沒想到這一次荷園會更甚之。
白薇結成神位后,一步跨入身后的天門,便消失在空中。天空重新恢復成萬里無云的晴朗場面;清凈觀里駱風貌渾身上下布滿了血縫,正從里面淌出鮮血來,很快便染紅了他全身,正當他要堅持不住摔倒在地的時候,一縷金光照耀而來,將他身上的傷口修復,但先前那番吟誦詔詞傷害實在太大,以至于其神魂都已經枯竭,昏睡過去,倒在地上,暫且沒法醒來。
一旁的白貓又娘被不知從哪來的手抓住,消失在這里。
沒過多久,一道嬌小的身影出現在這里,將駱風貌帶走。
而在荷園會會場這邊兒,封神之禮結束了,那講課人又還未睜開眼,以至于一干眾人不知如何處置,便興奮地討論起了白薇成神如何如何。
李緣立于高樓之上看著天空,他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已成的神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樣。不過再多的疑問都只能等唐康來解答。
他朝那臺上看去,赫然發現唐康緩緩睜開了眼。
“老爺,是個男孩兒!”
“夫人,男孩兒!男孩兒!我唐家有后了!哈哈哈哈…”
“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呢,嗯…我想想…唐康,唐康!就叫唐康!”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天佑唐康小少爺一生平安!”
“唐大人,恭喜啊!下官一番心意,還請收下。”
“同喜同喜,快快入座,快快入座!”
“夫人啊,你說吾兒以后是學文還是學武?”
“我家康兒眉清目秀,膚若凝脂,怎能去做了那黑不溜秋的武夫,讀書!”
“好!讀書!哈哈哈哈…”
“小少爺,你快下來,房頂上太滑了,小心摔倒啊!”
“老爺,老爺,小少爺他又寫了一首詩!”
“那唐炳賢好福氣啊,生了個神童,半歲成語,八月落地,一歲識字,一歲半就可作詩寫賦,以后定然是狀元!”
“或許還能窺探那傳說之上的文道啊!”
“好福氣好福氣,祖上燒高香了!”
“誒誒誒,你說唐家那位小少爺會不會是什么老怪物轉世啊?”
“怎么說?”
“他那天一個人跑出唐府,到了那城西的堰塘旁,我剛好在那邊兒洗衣服,隱約聽到他說什么‘浮生啊浮生,夢一場啊夢一場’之類的話。”
“可不能亂說啊,唐炳賢是出了名的護崽,要是讓他聽了去,指不好就被沉尸了。”
“混賬東西,吾兒出自娘胎,渾身皆是骨肉血所做,哪里來的妖怪之說!他天生早慧那是上天所賜,何來的老怪物轉世!我看他們根本就是嫉妒我有這么個好兒子!”
“老爺消消氣,我們不去管他們,安安心心把康兒撫養長大就好。我看康兒啊,定是那狀元之姿。”
“夫人所言極是,不同那些小人計較。”
“唐炳賢,汝子唐康懷妖魔之疑,引得方圓百里人心惶惶,夜不能寐,食不安言。時逢戰亂之局,此乃民心動亂之因,不可不除!”
“吾兒不是妖,不是妖啊!他是活生生的人!”
“讓開,若你再執迷不悟庇佑動亂之因,定取你項上人頭!”
“康兒快跑,不要管娘了,你快跑!從那個地道里鉆出去,往南跑,往南跑!頭也不要回地跑!快跑啊!記得替爹娘報仇!”
“禍子已逃,快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娘!娘!他醒了,他醒了!”
“這孩子,身上褥瘡都睡出來了,今天終于醒了。憐兒,快去給他端點水來。”
“是,娘親。”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從哪里來?發生什么事了?”
“康哥,這個字怎么念啊?”
“康哥,你為什么總是皺著眉啊?”
“康哥,你為什么總是看著遠處啊?”
“康哥,你以后要干什么?考狀元嗎?”
“嗚嗚嗚…康哥,家里突…突然來了好多人,他…他們把娘親,把娘親…殺…殺了!我躲…躲在地窖里,娘她…她沒來得及…”
“康哥,你說什么?你要去當兵?為什么啊!那多危險啊!小時候,我們村子里去當兵的一個都沒有回來,你要是走了,我該怎么辦啊!”
“小東西,你這個大點,扛得動武器嗎,怕不是穿上戰甲就要跪在地上了,哈哈哈哈…”
“唐康!殺十人,記丁字功!”
“唐康!殺三十二人,記丙字功,立百夫長!”
“唐康!殺兩百五十三人,記乙字功,立千夫長!”
“唐康!殺三千五百人,記甲字功…”
“唐康!殺…”
“冊封唐康為輔國大將軍!”
“冊封唐康為驃騎大將軍!”
“真沒想到啊,那唐康好好的驃騎大將軍不做,非得去做那勞什子文官。”
“他好像說什么,學武救不了世人。”
“稟報皇上,那唐康領著千騎軍震踏朝天門啦!”
“混賬,他不是文官嗎!哪里來的兵符!”
“皇上快逃吧,他快要殺進來了!”
“朕為山河之君,背后便是江山社稷,不能逃!便是死在這通寶大殿上也不能逃!”
“五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唯我等永世大樂!”
“陛下,當年那舞繼明妖言惑眾枉殺唐氏一家,證據確鑿!”
“陛下,那陳錦憐的確已于十年前過世,一年前山洪爆發,便是連其墳墓都沖垮,尸骨無存了啊!”
“陛下,這塊土地史載三千年,可從未聽聞過有人修仙問道成功啊,大都是那些江湖騙子自詡謫仙人坑蒙拐騙。”
“陛下,當立皇后啊!泱泱大國,不可無母啊!”
“陛下,國不可無太子啊!”
“陛下,龍種啊!”
“陛下,福清王率兵打進來了啊!快逃吧,陛下!”
“陛下!贖微臣直言,當年微臣同你征戰江山,陛下你文武雙全,智謀多生,而今究竟是那般才如此頹唐啊!”
唐康枯坐在龍椅上,四下一片喧嘩、火光。
嘎吱——
通寶大殿的大門被推開。唐康睜開滿是皺紋的雙眼看去,透著凄冷的月色,站在門口那人漸漸露出面容來。
“你是誰?”
“福清王。”
“你不是福清王,你到底是誰?”
那人沒有說話,提著長劍,一步一步走向唐康,站在他面前。
那人舉起長劍說“圣人,夢該醒了。”
那人揮劍斬下。
唐康睜開眼,看見了眼前討論得熱火朝天的一干眾人。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變動的位置的幅度說明時間才過去了半個時辰。但是啊,他已經在那夢里度過了一整個“浮生”。
他從他們的言語里捕捉到一道又一道信息,“成神”、“白薇”、“白帝”…
他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眉頭不停地顫抖,一雙手竟也是無處安放,良久之后他長嘆一聲,似疲憊了,似蒼老了,似有心無力了。
許久之后,他才對著一干眾人說“諸位,講完了浮生,我再來講一講‘繪世’…”
荷園會的正式的落定在日暮之后一個時辰,月亮從東山升了起來,照耀著大地。
在唐康看來,這是冷凄凄的。
他站在廊道上,望著窗外的湖,陷入沉思。站了不知多久,戈昂然走到他身邊說“唐康圣人,該回去了。”
唐康手指敲打著窗臺,“一場棋局里,兩方對弈,為正負二手,兩方攪局,一為偷梁換柱,一為坐收漁利。大局開始前,我曾花百年的時間去推衍,才想出了定局之手,而這段時間里,恰巧長山先生又在,所以啊我想,我不贏還能有誰贏?偷梁換柱之人出局,坐收漁利之人還在,但我依舊認為那是定局,因為我知道那漁翁很弱小,稍不注意就要被魚兒拖下水。”
他長呼一口氣,“但是啊,我萬萬沒想到,原來漁翁和我們的勝局并不相同。我萬萬沒想到,那坐收漁利的人會是你戈昂然。我萬萬沒想到,趕偷梁換柱之人出局的南山先生居然是最后的攪局者。”
唐康說完,轉身離去,邊走邊說 “你戈昂然不成圣,那世間就沒有人配成圣了!那南山先生不天下聞名,世間便不配有人天下聞名!”
戈昂然隔著極遠大聲問“我想知道,如果一切照著圣人你的定局來,你敢不敢讓那沾染了白薇神性的眾人去承擔因果?”
唐康沒有回答。
但戈昂然已經知道答案了。
回到了宅院的葉撫,同秦三月下了盤棋。
下著下著,他忽然笑了笑,在心里想,“南山先生,南山先生,真是個好角色啊。”
“先生,你在笑什么?”秦三月好奇問道。
葉撫抬起頭,將一枚棋子落下,笑著說 “我笑啊,棋局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