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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燈火將息,人聲將靜

  即便是經歷了詩文會的莫大失意,何依依終究也還是何依依。他便是那樣的人,一時的失意永遠無法影響到他對讀書的追求與渴盼。事實上,居心并沒有在他身上多做安慰,她很清楚,自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遠遠沒有外表看上去那么脆弱,尤其是讀書一事上,便是打碎他渾身的骨頭也不會棄置。

  第二天里,疊云國滿朝風雨飄搖,明安城里的荷園會則是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第四日的博論會。

  博論會其實就是一個各大名門、書院、學士、賢人以及學府諸位先生一起分享讀書成果和特別見聞的交流會。不同于書畫、詩文那般明顯的考驗個人本領,沒有任何的較論。所以,這其實是一個增長見識的學術交流會。每個人都有表演的機會,可以在小圈子里、大圈子里同大家一起分享這些年的見聞或者游學所遇到的一些有趣的故事等等。

  何依依自讀書以來,因為家中的特殊原因,基本都只能呆在自己那一角,也就是君安府那個地方,讀著書本上的書,除去這一次私自出逃以外,從來沒有去哪里走走看看,更別談游學了。所以,他所知道風土人情和趣聞軼事基本都是在書本上了解到的,少部分是從居心那里聽來的,事實上,就連居心都曾出門游學過。所以,他對這樣一個博論會有極大的參與感,雖然大部分時間里他都只是在聽他人講,極少發表過自己的觀點,但這樣對他而言已經很滿足了。

  秦三月她們也只是化身一個聽客,雖說她們學得精,懂得快,但終究年齡和走過的路擺在那兒,比起見聞來還是要差上一些,懂多少就說多少,也不去做那些不懂裝懂的事,實實在在的學習一直是三味書屋的本則。幾人里面,就只有居心比較活躍,那也的確是因為她去過的地方多,聽過的故事不少,見識上超出眾人不少,這位姑娘又是那憑借著《明安城買菜記》被文氣碑所認可的存在,而且在傳言里又是位名門小姐,所以是相當吸睛的,有不少自詡風流的公子哥、俏秀才想來搭上幾句話,但遺憾的是居心對他們并不感興趣。

  博字會上,幾人除了居心實在沒有表現之地,但論字會上就不一樣了。秦三月不喜太過熱鬧的氛圍,沒怎么說話,但胡蘭不一樣,葉撫說過,胡蘭是個思想奇異、見解獨到的人。表現上,胡蘭不負于葉撫對她的看法,在許多的論題上,她往往能以自己獨特的看法引得場間陷入沉沉的思索,而待他們思索明白過后,胡蘭的思維又跳脫到了另外的地方,立馬又引起下一輪思考。所以,便有了這么一個現象,不論胡蘭走進哪個大小圈子里,總是會在不經意之間帶起整個圈子的思考方向。

  這個有趣的現象被學府的先生們注意到了,對胡蘭很感興趣啊,很欣賞,便邀請她參與到他們先生之間的論字會上。胡蘭也并未怯場,依舊游刃有余地面對其他任何先生所給她出的題,往往她都能以一種奇怪但又讓人說不出哪里不對的獨特見聞去解答。這樣一個靈動可愛的姑娘,很快就引得了好些個先生,尤其是那些一看就是爺爺輩的先生的喜愛。胡蘭把他們逗得開開心心的,只是不管他們如何詢問胡蘭的身份籍貫,她都呼啦呼啦地扯過去。

  這么一著,眾人之間便流傳著說“那胡蘭已經被青梅學府的大先生們看重了,要破例納入學府做下一代的長應大師姐”,要知道這個位置在這一代可是甄云韶所待著的。

  雖說這么個言論不知從何而來,但胡蘭這個性格哪里會去在意,只是覺得今天玩得很開心,也收獲了不少,合計著好好鼓搗鼓搗指不定又能有所突破。

  這樣的荷園會上,依舊有許多人不止一次地提起白薇這個名字,實在是琴會上她留給他們的影響太過深刻,以至于念念不忘。可惜的是,那天過后,白薇便消失了,就好似世界上沒這個人一般,不管如何去探求尋找都沒有一點音訊。書畫會上,許多關于琴會時的作品,便是在詩文會上,那第一則登上文氣碑的作品都是寫那琴棋會的,雖然不少關于白薇的作品,但也就那一首上了文氣碑。便是現在的博論會,也依舊有不少的圈子說白薇的事,有的說起以前她的故事來如何如何驚人,當然這其中不乏編纂,有的則是專注于她的曲子,嘗試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白薇所奏的曲子的涵義。

  其實,不少精通樂理的便是聽過了白薇的曲子一遍,便記下了其樂調,幾番練習改編適應之后也就能復彈了,雖說沒有白薇那般神妙,但曲子到底足夠有水平,彈起來總不算太差。但是白薇所奏的那最后一曲,便真的是沒有一個人記下了樂調了,勉強湊合著能夠彈得像,也遠遠沒有那般的情感和惹人遐想的意境。

  風流公子們想的是白薇這個人,那些真正愛好樂曲的則是想念她的曲子。

  而他們所想念的白薇,此刻正在想念著平生以來的點點滴滴。她還在想,是要把這些點點滴滴全部打碎沉在心里頭,同自己一起成神后被淡忘掉,還是盡數傾吐出來,傾吐給愿意去聽的人。

  她做籬欄后面的藤椅上,望著籬欄那一頭坐在絲桐面前的葉撫。她在想,馬上就是分別之時了,要不要同他再說些話呢?說一些她不曾對其他人說起過的話,只能說給他的話。

  只是到了最后,那些話僅僅落到了喉嚨,然后盡數被咽了下去。她不是不愿意去說,只是不知道以怎樣的方式去說,她不想去面對傷感的表情,就算是分別,她希望那也是想起來能夠笑著的分別。

  可是,這世間哪有十全十美的分別。分別的兩方,總有一方是悲傷的。她希望他不會是悲傷的那一方。

  憊懶的貓,午后的碎點陽光,流淌著歲月質感的絲桐,發絲微動的她,淺笑認真的他。沒有言語,只是偶爾視線的交織,沒有聲響,只是片刻點頭搖頭之間。一個值得她去珍惜的日子如同溪水里的紙船,悠悠流向遠方,或許那會在很遠的地方,變成泡爛的紙條。

  一直到尋子之時,博論會劃上句號。

  第五天的雜辯會,重點在于辯。雜指的是雜談,顧名思義,包含著任何內容,什么都可以說,什么都可以論,雜談會期間,任何參加的人可以隨心所欲地說任何內容,家國天下事、恩怨情長事、家長理短事…甚至可以指明對儒家什么什么教義的意見與不滿,可以提出自己對天下百家的看法等等。

  說白了,對那些不得志的人來說是一個正大光明發牢騷的好時候,對那些志向遠大的人來說,是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對于悶頭讀書的人而言是一個得百家言解的時候。差不多就相當于辯論會前的開胃菜,大概也就持續了兩個時辰。

  今天的重頭戲毫無疑問地是辯論會。雖然辯論會并不是對每一個人開放的,但不論是對那個群體而言,都是一次相當程度上的盛會。荷園會召開前幾個月時,學府就放出消息說重點推書為《石祝》、《浮生繪世卷》與《閑樂》,而辯論會上的主要內容毫無疑問地便是這三本書里面的內容。辯論會也僅僅對各個學術團體開放,普遍而言,便是朝廷學士團、各大書院、大小書莊、持書使這些。單個人是無法參加的。

  雖然何依依的確是不太想同禹東書院那些人來往,但無論如何他也是禹東書院的學生,在居心的一番勸說下,還是回到了禹東書院那邊,作為代表團之一參與到辯論會中去。至于胡蘭和秦三月,本來她們只能算是個人,沒法參與到其中,只好觀看而已,但大概真的應了那個傳言,青梅學府的先生們很看重胡蘭,邀請她參與到其中,胡蘭跟秦三月可分不開,無論如何都是要在一起的,學府那邊不太了解秦三月,但看其氣質談吐也知不一般,便順帶著一起了。

  事實上,胡蘭壓根兒就沒看過那三本書,基本上就是無準備上陣,秦三月雖然看過,但也沒有細致研究過。也就只有何依依把那三本書研究得透透的,尤其是那本《石祝》,比絕大部分都懂得更多。

  一共六場辯論會,形式差不多就是有學府先生在三本書中隨機選取爭議頗多的言論,以此讓人各自發表言論來解釋或者衍生。這不是單對單的論點持證形式,而是所有參與方共同進行的各抒己見式。

  第一場辯論會選取的是《石祝》之中的言論。《石祝》在三本書中相較之是水平最低的,也是最容易研究的,所以能說得上話的不少,是最為熱鬧的一場辯論會。

  而結果上,何依依因為看過葉撫的修正版《石祝》,場上沒人能同他爭論到最后,便是連葉撫所修改的最為核心的內容都還沒有涉及到,其余人便皆是敗下陣來了。頭腦最清晰的胡蘭也終究是因為底蘊認識上同何依依差太多而敗下陣來,不過相比起其他人她已經是堅持己論最為長久的了,但奈何她沒有看過自己先生的修正版《石祝》。何依依也因此明白了一件事,要想打敗葉撫先生的學生,只好靠先生本身。

  憑借著葉撫的修正版《石祝》,何依依傲視全場,為禹東書院爭了不少光,但在之后的《浮生繪世卷》和《閑樂》的辯論會上,就沒那么輕松了。大先生們一共在兩本書里選取了共計十種言論,從天地道論到帝王朝論到百家明論,再到最底下的工農雜論都有。

  何依依憑借一手吃書吃得透,硬生生把禹東書院的代表團提著提到最后,雖然他不喜歡禹東書院里的同學,但居心知道他進入了辯論狀態后,便是帶著一群鵝都能說得下去。他當真是出彩到了極點,不論是哪個言論,幾乎到了最后他都是奪人目光的那一個。

  辯論會上每一種言論的結果幾乎都是一樣,都是禹東書院代表團和青梅學府代表團站到最后。其他書院、學士團都相繼敗下陣來。

  何依依驚艷全場,如果青梅學府只有青梅學府的人的話,那么毫無疑問,這次荷園會上的辯論會,甄云韶缺席的青梅學府的風頭會被禹東書院壓下一頭。

  但這次的青梅學府有兩個“外援”——胡蘭和秦三月。

  青梅學府的人本來就是水平極高的,即便甄云韶缺席了,但是還有一個柳長青,也能同何依依辯論很久了。但到了最后,拍板的往往都是胡蘭和秦三月兩人。

  胡蘭沒有讀過《浮生繪世卷》和《閑樂》,所以基本上每一個言論辯談前面一段時間都不說話,由著秦三月和她講解,秦三月又總是能準確地抓住重點,所以胡蘭懂得很快。但是一旦到了最后時刻,雙方陷入膠著的時候,胡蘭往往能一舉抓住何依依的言語漏洞,然后勢不可擋地攻破。

  辯論會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湖灣這邊兒卻又到了分別的時候。

  臨別的時候,葉撫和白薇都各有心思。他們都知道,明天便是荷園會最后一天了,不論是什么事都得做下決斷。

  “你比我想得厲害很多,一首曲子都練得差不多了,明天的話…”白薇率先開口。

  “明天怎么了?”

  白薇吸了口氣,笑著問:“要不然,明天就不練的吧?畢竟是最后一天。”

  葉撫看了看她,“我沒意見,正好可以偷懶。”

  “你具體什么時候走?”白薇問。

  葉撫說:“大概后天吧。”

  “后天什么時候呢?”

  “不知道,或許會睡懶覺,或許要準備一下細軟。”

  白薇聽此,立馬說:“那可不行啊,不能睡懶覺!”

  “為什么?”

  “你是先生的嘛,要給學生做榜樣啊!”白薇說:“一日之計在于晨,要早點起來快些走才行,不然等太陽出來了,就會很熱的。”

  葉撫彎了彎嘴角,“你想我盡快離開。”

  白薇連忙搖頭,“哪有啊,都不想你離開的。”

  “你這么說,那我就不走了。”葉撫笑道。

  白薇立馬急了,“這可不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都說了是出門游學,怎么可以一直呆在一個地方!不為自己想,也得為胡蘭和三月想吧。”

  葉撫看著白薇慌一下,松一下的模樣不禁在心里嘆了口氣,知道她明明是舍不得自己走卻不得不做出這般趕著自己走的樣子,也沒有興致去逗弄她了,呼了口氣說:“我后天一早就走。”

  白薇問:“真的?”

  “真的。”

  白薇笑了笑,“那就好。”

  臉上笑著,心里悶著。

  兩人各自沉默了許久,白薇才別過頭去,望著遠處荷園會會場的燈火,輕聲細語地說:“晚了,回去吧,早點睡。明天最后一天,要有精神呀。”

  “那,我走了。”葉撫說。

  白薇又忍不住看著他,沒有底氣地問:“要不再坐坐?”

  葉撫笑了笑,“我還是回去吧。”

  “那…行吧。”

  葉撫轉過身,朝著門外走去,走到門口時,停下來轉頭喊道:“白薇。”

  白薇立馬答:“哎!”

  “明天記得一定要把那盞燈帶上。”葉撫回過頭,走了出去。

  白薇喊道:“平望樓拿的那一盞嗎?”

  葉撫背對著她答:“是!”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里。

  白薇看著許久才回過頭。那盞燈安靜地掛在墻上,散發著不曾變化的光。

  辯論會共計十五場言論辯談下來,除了《石祝》的五場以外,何依依全敗于青梅學府。之所以說何依依,而不是禹東書院,便是因為到了后面,禹東書院的其他學生已經跟不少何依依的步調了,差不多就是他一個人在同青梅學府的柳長青辯談,然后到了最后胡蘭再一舉跳出來攻破。

  說來也是四個字了,雖敗猶榮。

  如果定要給這次的辯論會評一個最佳,那么毫無疑問是何依依。他的確足夠出彩,足夠驚艷。如果沒有胡蘭和秦三月,那么全場就是何依依一人的表演時間了。但如何胡蘭和秦三月認真去研究了那三本書,何依依也就無法那么出彩了。

  辯論會過后,眾人理所應當地相信,禹東書院的會因為何依依的存在變得更加出名,坐實了學府之下第一書院的位置。而他們也幾乎是認定了,胡蘭會在不久后成為青梅學府的一員。

  何依依一心里只裝著書,不會去理會這些言論,只是對今晚的辯論很滿足,這是他第一次同胡蘭和秦三月正面交手,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交手,但也讓他清楚地意識到,先生的這兩個學生果然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只是不知她們的那位大師姐又是何等的風采。

  辯論會到了尋子之時也就結束了。參加的人雖大多留有遺憾,但基本都覺不虛此行,圍觀的人便是看了個神清氣爽,只覺當真還有人讀書是那般厲害。

  眾人散場離去的時候,何依依胡蘭四人打算結伴而行,卻被學府的陳五六,五六先生叫住了。

  “大先生還有什么事嗎?”何依依問。

  陳五六看著胡蘭溫聲道:“我能和胡蘭小姑娘單獨說些話嗎?”

  胡蘭一怔,“我嗎?”

  陳五六點頭。

  秦三月有些不太放心地問:“五六先生有什么事,是需要單獨和胡蘭說的嗎?”

  陳五六想了想,笑著說:“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和她一起。”

  居心聽此立馬冒著半個頭,從背后下巴抵在秦三月肩膀上,笑嘻嘻地說:“兩個人可以一起,那四個人也可以吧。”

  陳五六知道居心的爺爺曾是戈院首的師兄,念想一番,忽地意識到,自己面前這四個孩子都是非凡之才,沉思片刻后便說:“可以。”

  “應該沒什么問題的。”秦三月想了想說,“我們去看看吧,好歹也是青梅學府。”

  秦三月年齡雖然只比胡蘭大,但在四人當中卻一直都是拍板型的角色,她這么說了,其他三人都沒什么意見。

  四人隨著陳五六便來到了一間屋子里,各自落座。

  沒等多久,戈昂然便走了進來。

  這位長相沒啥威嚴,甚至有些和氣的院首沒引起胡蘭何依依的重視,倒是秦三月從氣息感知到覺得他是要比那五六先生要厲害的。

  陳五六見著戈昂然,點頭說:“院首。”

  院首…四人聽此,頓時明白了,學府里除了那位戈昂然戈院首還有誰能被叫做院首。

  “戈院首好。”幾人紛紛打招呼。

  戈昂然一臉溫笑,點頭說:“很好,你們四個都是很了不起的后輩。”

  何依依連聲道:“戈院首過譽了。”他是知道的,這位院首可是半圣之位,離那圣人只是臨門一腳的事。

  戈昂然說:“這些天你們的表現我都看過,的確是了不得,不必過謙的。”

  能夠被半圣夸獎,何依依心里也是樂滋滋的。但居心沒少從自家爺爺那里聽到過戈昂然這個名字,所以抱有一些異樣的情緒。

  戈昂然轉而對胡蘭和秦三月說:“多謝兩位小姑娘在辯論會上為青梅學府所做。”

  秦三月笑道:“院首不必如此,應當是我們感謝學府給予了一個參與的機會。”

  戈昂然搖頭說:“以你們的本事,隨便找個書院也就參與進去了,青梅學府也沒什么特別的。”

  秦三月道:“院首言重了。不知院首找我們有何事?”

  戈昂然聽此,笑著問:“我想知道你們對青梅學府的看法如何?”

  四人都各自說了自己的看法,從荷園會的體驗上,他們都覺得青梅學府很不錯,當得起學府的名頭。

  戈昂然便說:“居心小姑娘和何依依小友且先不談,你們都有書院了。只是胡蘭和秦三月兩位小姑娘,有沒有意愿到青梅學府來讀書?”

  秦三月和胡蘭都稍稍愣了一下。何依依則是驚訝了,一個學府的院首放下身段親自來邀請學生加入學府,那得是何等的驚才絕艷啊!但是一想到秦三月兩人,他立馬又釋然了,同時又想到她們的先生,也就猜到結果了。

  秦三月和胡蘭相視一眼,由秦三月代表發言,“多謝院首的邀請了,不過我們暫且沒有加入其他書院學府的意愿。”她歉意地笑了笑,禮數盡到。

  “其他?”戈昂然問:“兩位小姑娘已經有自己的書院了嗎?”

  秦三月想了想,“不算書院吧。”

  “學府嗎?”戈昂然想了想,他可沒聽聞過東土其他幾個學府有這般驚才絕艷的學生,猜想著會不會是其他地方的學府。

  秦三月又搖了搖頭,“也不是學府。”

  不是學府?戈昂然略微挑眉,書院不是,學府不是,再往上便只有中州那獨一無二的學宮了,頓時有些驚訝,想著,如果是學宮的學生的話,這般優秀也能理解,便猜想她們會不會同上次柯壽一般,游學恰巧經過這里,“你們是學宮的嗎?”

  秦三月笑道:“院首說笑了,哪里是什么學宮的學生。我們不過是一個小書屋的學生罷了。”

  “書屋?”這次輪到戈昂然愣住了。

  秦三月說:“是啊,”她想了想又說:“南邊兒的一個小書屋。加上先生學生一共四個人,不過看先生的意思,以后還會有其他學生。”

  戈昂然微微張嘴,好些次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他見著秦三月的模樣,不覺得她是在找借口,但一個四人小書屋居然兩個學生都是這般優秀,這還是頭一次見。

  “是兩位先生加你們兩個學生嗎?”戈昂然雖然覺得這個不太可能,還是問了出來。

  秦三月搖頭,“一位先生,加三個學生。”

  “那,你們的另一位同門在荷園會上嗎?”

  秦三月說:“沒有,她一個人出門了。”

  戈昂然聽此基本確定了,她們的先生不是個簡單人物,不禁問:“你們此番來荷園會是特意的,還是路過?”

  秦三月覺得這問得似乎有點多了,不過她還是說:“先生帶我們出門游學,路過荷園會的。”

  戈昂然聽此便知,胡蘭和秦三月應當不會成為青梅學府的學生,也意識到,她們有更加好的先生,留在學府興許也是一種耽誤。他笑著說:“本來是想讓你們在學府里好好讀書,不浪費才智,但是這么一看,似乎呆在學府里才是浪費才智了。”

  秦三月明晰他的意思,客氣地說:“青梅學府能有今天這般,自然是有極好之處,但我們終究是有先生了,抱歉。”

  戈昂然搖頭,“沒必要抱歉,如果只是為了客氣,大可不必如此。”

  雖說主要目的是為了邀請胡蘭和秦三月,但即便沒有成功,戈昂然作為一個院首也沒說立馬就請他們出去了,放下架子同四人一起閑談了一會兒才就此作罷。在這其間,戈昂然幾次想問起居心關于她爺爺的事,但似乎都有些開不了口,心里始終有些坎邁不過去。

  夜深了一些,戈昂然也就沒有多留了,讓人送他們四人回去了。

  獨留陳五六和戈昂然時,陳五六才禁不住問:“院首,那兩個小姑娘那般優秀,為什么不再爭取一下呢?”

  戈昂然反問:“用什么去爭取呢?”

  陳五六說:“青梅學府里,君子之德的先生十數位,大小賢人更是數不勝數,便是半圣也有院首你和石祝半圣兩人,培育出不少優秀人才,正論經典數十萬冊,國歷封冊數萬冊,紀元歷封冊上千冊,便是那上古遺封也有十多冊,這般資源…”

  戈昂然聽此,嘆了口氣說:“總有些人所追求的東西是不一樣的。那兩位小姑娘青梅學府教不了。”

  陳五六以前便是在詩文會上表現兩眼,進了學府才有今日的成就,他還是覺得學府是一個很好的讀書之地,想再說些什么,但是被戈昂然打住了。

  “胡蘭小姑娘登上文氣碑那一封書信《寄師姐》更是表明了,她的師姐是她所無比向往的存在,可想她的那位師姐定然又是一位了不得的天才。一個小書屋里一共三個學生,三個都驚才絕艷,你覺得教導她們的先生會是何等人物呢?”戈昂然問。

  陳五六不知如何回答,但已心知肚明。

  “不是所有的人教學生都落在一處教的。”

  駱風貌礙于身份,只是做了荷園會上的看客。不過雖然沒有親身參與,但是體驗到了那樣濃郁的學術交流氛圍,已經是相當滿足了。滿足了后便只等明日最后一日的到來了。

  見著夜深,打算早些休息,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去應對明日的最后時刻。

  卻在他正打算熄燈著床的時候,桌上的紙筆忽然自己動了起來。普通百姓興許就要當作鬼算了,但是駱風貌見識也不淺,耐心地等待那筆寫完。

  不一會兒,筆停了下來,駱風貌上前拿起那紙一看。

  “終臨之日,若是后悔,便就此作罷,可許你一世安然無恙。

  后悔與否?”

  駱風貌知道這是先生在問他最后一次。許多事情在他腦海里不斷閃爍而過,到了最后,直定定化作三個字吐出口來,“不后悔!”

  那筆立馬又動了起來,不一會兒,上面寫到——

  “明日首字會開始時,到明安二湖之間山上那清凈觀大殿內,在無上清凈通寶天尊神像前默念如下經文:

  駱風貌一眼看去,只覺那經文莫名其妙,不似佛經,不似道經,更不似儒家圣言,但并未作何疑問,只是將其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牢記在心才睡去。

  半夜燈熄人聲靜之時。

  床上安眠的白薇忽地驚覺,只覺有人在召喚她。那強烈的感官波動,讓她意識到或許是最后的告知來了。

  她定定地看著黑漆漆的屋子許久,才在夜里嘆息一聲,點了燈,穿了衣服,出了門。

  剛出門不遠,便在那湖畔之間看見一道不算偉岸,但格外深沉的背影。

  那背影轉過身來,對著白薇說:“你來了。”

  白薇不愿上前去同他對視,回答:“我來了。”

  “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

  白薇冷嘲一聲,“第一次你把我帶到明安城,第二次你告訴我荷園會之后便要我成神,我想,現在你是來最后通知我的,是吧,唐康圣人。”

  唐康語氣并沒有什么變化:“是的,我是來通知你的。成神之后,你會忘卻所有人間事,還有未了的心愿盡快完成吧,我可以幫你。”

  白薇沉沉地說:“不勞圣人之力。我只想問,我具體什么時候成神。”

  唐康說:“明日子夜。”

  白薇聽此,皺了皺眉說:“我希望能晚一點。”

  “時間不等人。”

  “這是我最后的心愿。”

  唐康沉默許久,才說:“你應該要知道,時間過了,你會付出更多的代價。”

  “什么代價?”

  唐康說:“明日子夜是最佳時間,可借星辰之力消去你洗滌凡塵的痛苦,過了那個時間,你將承受洗滌凡塵的莫大痛苦。”

  白薇一笑,“這便是圣人的最大恩慈了嗎?如此這般,不要也罷。”

  唐康知道她在嘲諷,但沒有作何反應,問道:“你決意要換時間嗎?”

  “如果能換到我老死的時候,我會很樂意。”白薇說。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白薇吸了口氣,釋然了,“所以啊,你們這些人總是把大義和正氣占完了,只留個凜然給別人。”她無意義地看著某個遠方,說:“后天下午吧。”

  唐康點頭,“可以。”

  白薇聽此,不再多說一句話,提著燈轉身離去。

  一襲披風在最后的夜風中飄搖,瀟灑而又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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