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終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孩子,懂不得救世之書到底是怎樣的概念。
但那在一旁聽到此言的曲紅綃卻不由得慌了神,先生還可以教救世之書?她氣息一下子就紊亂了。
能教救世之書的人到底是怎樣的人,她不清楚也暫時還沒有資格去清楚。
但僅憑“救世”二字,她便知先生這句話分量到底有多重。
先生…
到底是什么人?
曲紅綃已經不敢去想了。
或許…
前天那圣人之相…
念此,一朵梨花垂落在她的肩頭,玄妙之意沖進她的心神。她幡然醒悟,心頭如遭雷海驚濤。
不管先生是何人,有何身份,有何目的,現在,他終究是先生,我終究是學生。念好書,不負先生教誨便是本分。
她在心里默念:
“師父,你臨終前便告誡我學有不足,看緣分希望能受人點撥。我想,或許我已經碰到那個人了。他。現在是我的先生。”
曲紅綃垂目而坐,白衣勝雪。
秦三月獨自一人蹲坐在右堂屋的臺階上。少女心懷清風,看著院子里端坐的漂亮但是不近人身姐姐,看著左邊學堂里的葉老師和惹人憐愛蘭妹妹。
她覺得這大概便是先生常掛在嘴邊的“歲月流水,安是靜好”吧。她獨自抬頭,獨自望天,望著透過梨花縫隙之間的微光。
只是秦三月覺得的歲月靜好,目前的葉撫是一點都察覺不到。
此時的他正頭大得要死。
沒開始教書前,倒是覺得這胡蘭心思澄明,活波開朗,應當是懂事的。但是這教起書來,才發現是個滿心小九九的多動癥小孩。
因為胡蘭本身的學識相對于她這個年齡已經是很足了,所以葉撫自然不好按照常規的辦法來教導她,便舉很多案例來讓她分析佐證。
只是沒想到這小姑娘看待問題的角度那么清奇,就好比豆腐腦的咸甜問題,葉撫原本只是隨口一提,卻不想胡蘭給他爭了一個下午,從不知道多少個角度去佐證豆腐腦還是要吃咸的。
不過唯一好的就是,她沒有問為什么不直接教她救世之書。
這一點葉撫是很清楚,現在的胡蘭聰慧,也僅僅只是聰慧而已,不論是心性還是底蘊都承載不起“救世”二字。
葉撫所需要做的便是讓她先行明白什么叫“學”,什么叫“書”。所以,他還沒有以自己在仙路漫漫中讀書的姿態來教導她。他擔心給胡蘭造成拔苗助長的負面影響。
一下午的讀書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日垂西山。
葉撫是個守點的人,便及時下了課,放了學,卻見胡蘭還是精神奕奕,絲毫不顯疲態,眉目間留著思索之色。
當葉撫不由得為胡蘭勤奮好學而感到高興時,胡蘭卻忽然來一句“我覺得豆腐腦還是要吃咸的”凝固了葉撫臉上的滿意之色。
之后便是葉撫最喜歡的做飯環節了。
而當胡蘭得知自己的先生居然還會做飯時,登時雙眼放光,嚷嚷著要嘗一嘗先生的手藝。
葉撫卻有些犯難了,胡至福只是交了學費,沒有交伙食費,讓他有些不好做啊。
然而當胡蘭抓住葉撫的袖子左右不停地搖晃,嘴里還不斷喊著“先生,先生”時,葉撫發現自己原來其實是一個很沒有定力的人。他同時也深感,定力在可愛面前真的是一文不值。
葉撫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叫什么撒嬌女人…只是胡蘭只能算是個撒嬌女孩。
念叨著胡蘭這小姑娘應該也吃不了多少,葉撫便勉為其難地同意。
而那正直覺起身,準備離開的曲紅綃見到嚴謹的先生居然被胡蘭以這樣的方式說服時,她開始在心里面想,自己要不要試一試呢?
然而,當她一想到這個,一朵梨花便垂落在她的肩頭。她一下子又清明過來,連忙帶著一襲白離開這里。
之后。
當胡蘭嘗到葉撫手藝的瞬間,葉撫便知道,從此,這院子里要改成三個人同桌吃飯了。
關于胡蘭還想著要在這里住的問題,葉撫自然是毫不猶豫地否定了,這次就算是胡蘭掛在他的大腿上也沒有管用。
區區可愛,在原則面前一文不值。
吃過飯,胡蘭便百般不愿地回家去了,秦三月擔心小姑娘便親自送她。
曲紅綃又在梨樹前坐了一些時間,待到月光垂落進院子里,就跟葉撫作了別離開三味書屋。
閑著沒事干的葉撫發現自己還有一個十分有用的神通,“回根溯源”。就是可以追尋到自己所見過的任何事物。
于是,睡覺前在腦袋里放一部經典電影變成了日常。
曲紅綃獨自一人行走在空無他人的街道上,她很少低頭,一直都是抬目向前。
一陣風吹來,吹起她滿頭青絲。
簌簌聲掠過,一縷頭發截斷,隨風消逝。
曲紅綃頓步,眼中的凌厲迸發出來,雙腿微曲,腳步一點,身形掠開。回頭看去,便見那原本落腳之處的青石板斷開一道整齊的裂縫,正呼嘯著勁風。
“太慢了,太慢了,砍樹人曲紅綃,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
一道渾厚之聲陡然響起,如同驚雷般在曲紅綃心中炸裂開來。
身份被識破了!
曲紅綃深知,當兩個砍樹人相遇并且互相識破身份時,便只能留其一。這是彌久以來的大幕規矩。
一道勁風吹過,呼嘯之意凌厲如同烈刀,瞬間斬落曲紅綃又一縷頭發。
“都說你曲紅綃是駝鈴山有史以來最有資質的人間行者,不過二十四歲便已經是元嬰巔峰,修得明鏡之心,如今一見,不。過。如。此。”
但聞其聲,未見其人。
這個狀態下的曲紅綃的的確確是找不到對方的位置,修為被封,神魂被鎖,現在的她頂多也就是筑基巔峰的實力,而她清楚對方既然有資格成為這黑石城大幕的砍樹人,自然不會是等閑之輩。
只是現在對方在暗處,且不知其身份,曲紅綃無法做出明前的判斷。實力大減的她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只有逃。
只見她雙手掐訣,身形瞬間閃動,陡然之間消失在原地。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一頭戴斗笠的男子猛然掠出身形,負刀而立,抽刀而出。一道勁風自他刀尖侵襲而出,撕破黑夜中的氣場。
斗笠下,他的眼睛如同深幽九泉,忽然一抹白芒在他眼中閃過。他毫不猶豫,一刀斬出,掀起狂風,轟在白芒之上。
雷霆萬頃之勢,已成定局。
一縷殷紅浮現在黑夜之中,滴落在青石板上。
斗笠男子揮刀欺身而上。
三味書屋里,葉撫猛然睜開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