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祖法的黑暗,是純粹的黑暗,跟溪山長老的幽暗不同。
幽不是絕對的黑暗,仍有光明,但不明顯,其中亦有許多驚怖。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
正是這種光明極少的環境,更容易激起殺機。
顧青耳畔生出無數恐怖的聲音,那是地上的塵沙顫動發出的,音聲化為實質,周遭有無數鬼魂狀的事物,激起人內心的畏懼和恐怖。
鬼之所以嚇人,并不在于殺傷,而是利用人類對未知的恐懼。
顧青一個舊識說過,最可怕的鬼畫像不是青面獠牙的鬼,而是沒有面孔的鬼。
此時顧青不知道溪山長老的劍是什么樣子,會以怎樣的方式出手,捉摸不定,把握不住,鬼神莫測。
其實溪山長老還有一個別稱,那就是青山之鬼。
他的行事往往出人意料,無可琢磨。
出手也極少的。
聽過幽魂劍的人很多,但沒有人能描繪出幽魂劍的具體。
或許幽魂劍本無定式。
顧青讓陰風浸透心靈,默默咀嚼內心生出的恐懼。戰勝恐懼的辦法,自然是直面恐懼。
他隱隱然把握住一件事,對方修行的大道是恐懼。
恐懼的力量很可怕,草木皆兵,風聲鶴唳,數十萬的大軍一旦生出恐懼,亦很快就會土崩瓦解。
顧青灑然一笑,幽暗的天地多出一分清亮。
他四顧望去,完全找不到對方的蹤影。
溪山長老在說出看劍的時候便已經消失,他的劍也沒法瞧見。
四顧茫然。
顧青慵懶地伸了伸懶腰,他是如此的意態閑適。
眾人看不見顧青的模樣,但是那種慵懶灑脫的氣息,他們都能感覺到。在重重殺機中,生死之間,猶能信步閑庭!
這是他們此刻對顧青的感官。
這種絕世的風采,任誰感受到,心里都會有很大的觸動。
往后許多青山宗劍修都銘記著此時顧青的風采,出去除魔衛道,于生死之間猶自從容。
不過還是有許多劍修死在了斗劍中。
因為實力的差距并非是心態可以彌補。
但如果能戰勝敵人,那就是一件很令心胸暢快的事。
劍修死于斗法,那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所以死的姿勢瀟灑一點,也是足以安慰的。
九韶定音劍忽然而起,橫隔空中,一聲顫音徐徐生出,天地間蕩漾起一股陽和之風,吹遍群山。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青山綠水間,開滿的不完全是梨花,還有桃花、杏花,百花盛開。
總之姹紫殷紅開遍。
顧青一劍之下,仿佛生意能侵染九天十地。
在如此神生機勃勃的世界里,任何幽暗、恐懼都微不足道了。
顧青猶自給自己斟滿一杯酒,但沒有喝,而是當空灑出去,化為云雨。群山遍野俱是酒水所化的雨。
青山也醉!
世事一場大醉!
大醉之中,又能有何恐懼呢?
無數人都看見了顧青潑酒那一幕。
一杯之酒,旋即化為籠罩千山萬水的云雨,仿佛微塵演化洪荒!世間大法,莫過于此吧。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星華如斗,又如天瀑,傾瀉大地。酒醉帶來 清夢,浮生若一葉之舟。
天上星華俱自有顧青的法意,侵染青山無數,顧青的法意便也順之彌漫青山,無處不青山,無處不是顧青的法意。
溪山長老再也躲藏不住了。
一條淡淡的溪流從一座山峰沖奔下來,要添波浪在人間。
顧青緊握住九韶定音劍,劃出玄妙的軌跡,生出悠然白云,無心而閑。這一劍一塵不染,如天上月,皎潔光明,普照人世間。
白云撞上溪流,仿佛白鶴戲水,偶爾一抓,偶爾一啄,弄得溪流頗不安寧。
最后翅膀煽動,溪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涸,露出一老道,正是溪山長老,滿頭風露,同時發出一聲苦笑。
他朝著顧青拱手一禮,默默退去。
無須言勝敗,勝者自是顧青。
這一場爭斗有多玄妙,非是天仙境,是沒法看出來的。看出來,也說不清楚。顧青收劍,負手而立,念天地之悠然。
背后的雙手緊扣,亦沒法阻止大拇指的顫抖。
對方不愧是積年天仙真君,顧青擺平對方,并不是表面上的風輕云淡。
顧青負手立在高崖上,身邊云霧繚繞,為其注腳。
世間凡塵之人對仙的美好想象,大概就是如此了。
“還有誰要阻擋我看劍溪?”顧青輕聲開口道。
他目光所及,女修紛紛臉紅,男修自慚形穢。顧青立在高崖這一幕,讓這些人很久都難以忘懷,這片石崖亦在今后改了名字,叫做“飛仙崖”。
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
這一刻,顧青神容皎潔,仿佛天上月。
周遭云霧亦沒法遮擋。
“顧真君,你要看劍溪,還是得過我這一關。”貴公子漫步而至,虛空似為平地,任他一步步踩過來。
顧青搖頭嘆息道:“你不該來。”
此情此景,他很想說這樣一句話。
好吧,只是想象,其實他沒有說出口。
顧青目光悠然地看向貴公子,輕聲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貴公子澀然一笑,說道:“青山崔州平,字子魚。”
顧青點了點頭,道:“我現在才清楚,道友修的不是劍。”
崔州平是太玄傷的師弟,修為深不可測,青山宗的庶務幾乎都是他來打理的,他為人風度翩翩,待客有禮有節,為謙謙君子一流。因此人稱劍君。
但顧青說他修的不是劍,這一句話讓青山眾人分外不解。
青山無人不修劍。
崔州平苦笑一聲,他知曉顧青能看出來這一點,只是被顧青點破,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道:“我的本命法寶確實不是劍。”
崔州平話音一落,青山眾人看見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在他們心目中永遠溫潤如玉的崔劍君忽然間生出一股霸道絕倫的氣息,一柄長達百丈的大刀豁然出現在崔劍君頭頂的慶云中,似能橫貫千古,霸絕九天。
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只小白兔的體內鉆出一個兇神惡煞的大漢來。
“我平生諸事不欺心,唯獨此事,一直瞞著。”崔州平幽幽地說道,似乎又松了一口氣。
他修的是道,練成的是刀。
為霸刀!
水簾洞,青衫少女感應到了霸刀的氣息,微微一笑,拍了拍小青驢的腦門。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其他都是次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