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在易云邁入八轉宗師境時,曾有過天下高手,無出其右的感想。
半個多月前,他慘敗于神魔手底時,終于體會到了自己與異位面侵略者包括百年前十位大宗師之間宛如鴻溝般的差距,一時之間,心隨身死。
而當一周多前,他在陌生的浮島霧城中醒來,傷勢漸復,一朝頓悟,破而后立,終于擊碎了封鎖了他近十年的九轉境門檻時,欣喜若狂,依稀間又找回了十年前那種睥睨天下的心境。
然而,昨日和周越的“囚魔塔”一行,卻將他的心態再一次從九天云端,打回地面塵埃。
即便被削弱的神魔,那也神魔啊!
卻被周越關押在飛島塔底,囚禁、刑罰、折磨、審訊,甚至還利用神魔的特殊精神念力,來幫助他的下屬,也就是那位谷夫人提升修為、突破門檻。
沒錯。
昨日“囚魔塔”底的一番暢談,也終于讓易云明白了,從八轉境突破到九轉大宗師境所需的“契機”。
那便是來自一方屬性奧義的精神威壓!
碾壓擊敗他的那尊神魔,掌握的正是天空的奧義。
祂以風屬性為主,雷屬性為輔,面對祂時,就仿佛對抗的是整片天地的風雷屬性。
那種感覺,當真是與天地為敵,與萬物為敵。
置身于那樣的威壓之下,心境沒有在第一時間坍塌崩潰,已是難得。
而一百多年前,地球位面之所以能夠誕生多達十位的靈主大宗師,卻是因為有十位天資絕頂、毅力非凡的人類宗師,在面對神魔的奧義威壓時,最終堅持了下來,打破精神屏障與肉身桎梏,突破到了九轉境。
現如今,被囚禁在島上的影魔“空劫”,正是扮演著暗黑之主威壓的角色。
用以幫助仙人組織的宗師們,感悟破境之道。
想到這,易云連眉輕挑,隨后耷拉下來,輕嘆口氣,依舊覺得有些荒謬不真切。
或許,正是由于這種難以言喻的怪異感覺,才促使自己最終決定暫時留下,相助周越完成一項任務后,再返回東南區域的戰場。
“易先生不喜歡海嗎?”
耳旁響起青年溫醇的聲音。
易云定了定神,目光掃過起伏顛簸的碧浪波濤,以及遠處迷霧之中已經縮小成一個黑點的無垠之城。
“我東南近海,就如同院后湖泊,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還記得兩年前,曾看過一條帖子,發帖的修者說在外域之海上看見周先生踏鯨而行,當時還以為胡謅之言,沒想到竟是真的。”
說話間,易云低頭打量起乘載著自己和周越的這頭奇跡巨鯨,一眼望去,竟如島嶼,不見盡頭,眼神不由微微恍惚道,“這頭千米巨鯨的體型還要超過怪獸,每日消耗量一定很大吧。”
周越沉默片刻,淡淡道:“豈止是大,小藍生前一日的消耗量,都要超過你家神鷹一年的靈食飯量。”
“生前?難道它已經…”易云一怔,旋即眼底泛起道道波瀾,仔細感應起來。
半步大宗師境的感應力猶如無處不在的清風,轉眼間便已席卷過千米巨鯨。
易云越感應,越心驚。
這頭巨鯨分明就是一條鮮活的生靈,可為何在周越口中卻像是一頭“死靈”。
周越笑了笑:“生與死,只是人類的界定而已。事實上,生靈萬物,只有誕生與毀滅這兩種狀態。”
“誕生與毀滅…”
易云心中微愕,冥冥之中,似乎感悟到了什么。
他再一次閉上雙眼,重新釋放出感應力,旋即心跳陡然加快。
這一回他感應到的千米巨鯨依舊是頭活物,可促使它繼續“活著”的念息,卻是源自于周越的腳底。
“生前…沒有生與死…只有誕生與毀滅…”
易云低聲喃喃,目光時明時暗。
不知覺間,巨鯨已經游出了飛島霧城目力所能企及的范圍,外域之海的氣象開始變得混亂復雜,雷霆風暴,狂風巨浪,仿佛神魔的怒火,從天穹潑灑而降,試圖毀滅任何一名膽敢闖犯此處禁地的人類。
沒有飛艦,更沒有船只。
在這片危機四伏、混亂且兇險的大海中,唯獨這頭體長千米的巨鯨,依舊以極快的速度,乘風破浪,暢行無阻。
外界風雨雷霆,轟隆作響,易云卻沉浸在莫名的精神感應之中。
漸漸的,從他精神世界中浮起一幅幅玄奇的畫面,仿佛一段記憶,又仿佛某種來自造物主的視角。
畫面之中,他看到了這頭巨鯨的一生。
它是出生于外域之海誕生之時,也就是百多年前異位面降臨,遺境出世,地球位面發生巨變之后。
它和其余全部的親族一樣,都因為遠古遺念的流泄,激活了遠古血脈,打破屏障,進化成為奇跡生靈。
它們的原生種,原本就地球位面最龐大的生物,進化成為奇跡生靈之后,它們的體型再度增長變大,突破了千米大關。
可對于它們一族來講,這樣的進化并非好事。
尤其是在比鄰自由城邦和神魔后裔棲息地的外域之海中,縱然資源豐盛,可也經不起多方勢力的瓜分。
缺少足夠靈食的奇跡巨鯨,成為了第一個被自然淘汰的奇跡靈族。
百年間,它們一頭接一頭的死亡,豐腴肥美的肉身亦被深海的掠食者們瓜分。
而這頭被周越喚作小藍的巨鯨,則是奇跡巨鯨一族,最后的“遺民”。
當兩年半前,周越發現它時,它已經“死”了。
準確來說,只余一息尚存。
可讓易云意外的是,周越并沒有像救下自己那樣,拯救小藍,而是靜坐于海底,凝視它徹底死亡。
緊接著,讓易云感到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畫面中,周越伸出手掌,輕輕按上巨鯨的額頭。
一股難以名狀的奇異氣息,像是精神念力,又仿佛來自奇跡果實的靈源,從周越體內剝離下一絲,鉆入巨鯨體內。
一天,兩天,三天…七天之后,巨鯨突然活了!
不…它還是死物,只是有一股全新的念息,正從它體內醞釀而生,蔓延出體,化作橋梁與周越相接并聯。
它仍處于“死亡”的狀態,可是,又并非真正的死亡。
而是處在某種醞釀誕生的過程之中…
嘩啦!
一股巨浪躍過光滑的鯨背,撲面襲來,在即將撞上易云時,分解成千萬朵細密水花,仿佛被某種引力控制住了般,緩緩地擦身而過,瞬間落下。
易云身軀一顫,猛然睜開雙眼。
原本迷茫蒙頓的眸中,宛如撥云見日般,逐漸變得清明起來。
“毀滅…誕生…原來如此。”
易云目光閃爍,輕聲喃喃。
一朝頓悟,精神世界中,宛如百丈冰潭的念力值中浮現出一口活水泉眼。
念力值終于又一次攀升而上,距離真正穩固在九轉大宗師境,也只是時間問題。
在他面前,白袍青年一臉微笑道:“恭喜了。”
易云心中蔓生出莫名復雜的情緒,深吸口氣,飄然起身,朝向周越一揖到底:“多謝指教。”
周越不避不讓,收下易云這一拜,笑著道:“這一天一夜里,易先生可是錯了許多海上美景。”
易云也笑了起來:“那接下來,可要好好欣賞一番了…大道珍貴,道途險阻,我并非貴組織中人,閣下為何要點撥我成就大宗師?”
周越笑了笑,望著天猶如紫蛇亂舞、愈發猖獗的雷云風暴,淡淡道:“你遇神魔,死戰而不逃。若不得嘉獎,天下何人再敢效仿。”
易云心頭微震,看向周越,話到嘴邊,卻被收了回去。
‘那你周越…是否早已突破了靈主大宗師之境?’
換成昨日,即便親眼目睹周越出手壓制住了被囚影魔的氣焰,他也絕不相信,一名剛滿二十歲的青年,已經突破了九轉境,成就靈主大宗師。
而到今日,他依然不覺得周越是一名九轉境界大宗師。
適才來自巨鯨的記憶畫面中,所見識到的周越手段,完全超乎了人類所能達到的范疇,哪怕是百年前威震全球的十位大宗師,也無法企及。
簡直就是…仙人手段。
所以才能嘉獎自己,感悟大宗師之道嗎?
沒來由的,易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曾在聯邦議會的某次會議秘密文件中,看到過一段有關周越的機密信息,其中有個來自軍部部長的猜想——仙人組織所擁有的修行體系,超然于整個地球位面,或許與異位神魔同出本源。
可此時此刻,易云卻又有另外一個想法。
那尊擊敗自己的神魔,念息之中充滿了無窮盡的毀滅之意。
而從周越身上感應到的,卻是蓬勃旺盛的生機,源源不絕,永無斷絕。
仙人組織與異位面神魔,或許在很多很多年前,或許在地球位面之外,便已是宿敵。
從大海遠處,那無邊黑紫天幕下,飄出的墨綠火光,仿佛幽暗中的鬼火之眸,閃耀著打斷了易云對于神奇仙人組織的暢想。
他定了定神,望向遠方。
隨著修為精進,他的肉身也開始突破十級高階的人類枷鎖,朝向十一級邁進。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目力正在成倍的精進,立于鯨首,數千米之外的一艘艘猶如亡靈戰艦般的海船,亦能清晰看見,只不過桅桿上的徽章不太能看清。
海船分成兩撥,應當是來自兩方不同的陣營,船上的修者正冒著外域之海的狂風巨浪,釋放念力,御獸激戰。
奔騰的海波之間和密密麻麻的雷霆下,隱約能看見廝殺在一起的血蛇玄龜以及蛟鯊海蝠。
“聯邦有戰場,外域之海和自由城邦,同樣也有戰場。”
周越目光平靜,淡淡說道:“相比聯邦,自由城邦的戰事更加頻發慘烈。城邦與城邦之間,大多都有矛盾和恩怨。維護人類正統的一方,投靠神魔的幽影為一方,雙方之間,不死不休。”
易云舔了舔嘴唇:“我看過戰報。自由城邦的戰爭,但凡輸者,幾乎都難逃被屠城的命運。而幽影的總部便在自由城邦,如今有了神魔的親自坐鎮,幽影統領的城邦勢力面對人類城邦,已經占據了絕對優勢。自由…呵呵,所謂的自由,也只不過是犧牲和祭祀平民,來讓那些城主和貴族們享受高高在上的特權,真正到了末日之時,誰也逃不掉。”
周越瞥了眼易云。
這位半步大宗師雖在忿然吐槽,可眼中仍然透著濃濃的焦慮和擔憂。
隨著距離不斷接近,已能清晰的看到,那些掛著懸空風暴島徽章旗幟的戰艦,船破舷斷,丟盔棄甲,完全落于下風。
掛著深海科技城徽章旗幟的戰艦和修者,已經開始肆意的狂歡和屠殺。
眾所周知,懸空風暴島是支持人類正統的自由城邦,而同為三大自由城邦之一的深海科技城,則是幽影組織的老巢。
“周先生,我們出手嗎?”
半晌,易云忍不住問道。
周越淡淡道:“無論懸空風暴島,還是深海科技城,都是虛假民主的奴隸制城邦,城主和貴族能夠無視條律法規,主宰平民的性命。聽你的口氣,對自由城邦也很不滿,為何還要管他們閑事?”
易云面露復雜:“可是…”
周越目光平靜,甚至有些冷淡,打斷道:“你忘了,此次任務的內容嗎?”
易云沉默了下來。
他接受周越安排的任務——返回聯邦某地,并在一路之上,接應兩位宗師高手。
同時,周越還一再強調,此行無論發生什么,都不可擅起事端。
千米巨鯨馱負著二人,乘風破浪,繼續向前游去。
鯨鰭蕩開的在連續數次的堆積之后,擴散向了自由城邦的艦隊戰場。
懸空風暴島茍延殘喘的艦隊修者們瞥眼看到御鯨而行的周越二人,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般,大聲呼救。
而深海科技城的幽影修者們則仿佛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道道幽冷的目光投向正在游離的巨鯨。
無論鯨背上的易云,還是兩方自由城邦的修者們,都沒有注意到,在幽影一方的某艘戰艦高處,一名容貌老沉、眼神冷漠的青年,正默默眺望向巨鯨。
幾乎同時,周越似有所覺,偏轉過頭,望向千米之外那名身著統帥披風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