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走私之王蔣賀,莫非和深海歌者有關?”
“之前就曾懷疑過深海歌者是否還活著…難不成,我的懷疑是真的…”
江畔小樓,周越望向遠方暗沉的夜空,抓握著樓欄的十指微微拽緊。
他在太古的歲月,雖然有些時候會感覺到孤單寂寂,可也通過分身鯤結交了許多“朋友”。
除了一直保持聯系的二叉外,他在最開始的霸主海域,養過一頭滄龍,以及后來都成了霸主的“蝦兵蟹將”,再后來更是結交了玄武,認識了大荒的朱厭,以及閑云野鶴般的深海歌者。
這其中,便屬深海歌者與周越的分身鯤最交心。
歌者不僅和周越共同御敵怪獸,還分享過往,承諾前往歸墟,為周越尋求靈餌。
“太古的時間線上,歌者這個時候,應當正在前往歸墟的路上吧…不,不對,我已返回現實,按照以往規律來看,太古的時間線也就停止了吧。”
周越看著從兜中飛出的二叉,低聲喃喃著。
商穎已經在他的安排下,悄然前往小姨家,通過表妹顧若兮,去追蹤那個零。
準大宗師出馬,找到那個零,想來只是時間問題。
而黑無常也被周越派出,暗中盯梢商穎,倒不是周越懷疑商穎,只是擔心她情緒反復起來會再度失控。
此時的臨江小樓中,就只剩下周越和二叉。
“二叉啊,其實我前幾天就想回太古了。畢竟大戰將至,至少達到宗師境,才算有保障。”
周越撫摸著掌中晶瑩剔透猶如琥珀的二叉。
二叉抬了抬犄角:“那主人為什么不回去呢?二叉也想早日到達北冥,和主人匯合呢。”
周越的眸子仿佛蒙著一層淡淡的灰塵:“不知為何,最近我每次運轉鯤之觀想術,準備回轉太古,都會感覺到一陣不適。就仿佛…”
二叉接口道:“某種不祥預感嗎?”
周越一怔:“二叉,難道你也有這種感覺?”
二叉搖頭:“二叉沒有,不過,每次主人觀想術,二叉都能感覺到主人的不安。”
周越在小樓里來回踱步,目光越過萬丈之上天空之城的軌道和基座,落向那片星月交映的真實天空。
許久,他道:“今晚,我必須去太古了。無論是轉化念力值,還是尋找歌者的真相,都離不開太古。”
二叉也在點頭:“是啊,必須得去了!以主人分身鯤如今的侯級實力,上萬米的體長,四海之地,已無對手。興許是主人想多了。”
“但愿吧。”
接近午夜時,周越憑樓而坐,運轉鯤之觀想術。
小樓的半空渲染起一圈紫色的光華。
轉眼覆蓋住了周越和二叉。
一人一蟲消失不見。
太古。
周越翻了個身。
龐巨如山的魚身只是輕輕一陣翻覆,便瞬間引爆了千萬縷來勢強勁的巨流漩渦,向四面八方擴散回蕩。
以萬米魚身為中央,方圓十數萬米的海域峽谷崩塌,海床平沉,地陷山搖。
巨流和漩渦在海域四周肆虐無忌,數以萬計的海獸遭受波及,或是被卷飛,或是撞上崩塌的峽谷頭破血流。
三十萬米外的玄武谷中,深海巨蟹、紫尾海蝠和鐵皮雙首蛇三位大霸主,率領數千頭海獸朝向遠處匍匐叩拜,口呼鯤神威武,隨后繼續練習“掌法”。
自從數年前,鯤神一掌讓玄武谷下沉十丈之后,谷中所有成員的學習熱情高漲了數倍。
哪怕這些年,鯤神睡覺時間越來越長,而谷主玄武也在服用了靈餌之后進入了漫長的閉關期,它們也不曾懈怠。
關于影魔和怪獸即將降世,與它們搶奪靈餌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大荒和四海。
而鯤神更是屢屢強調,讓它們勤加練習,為日后的大戰做好準備。
睡夢中,周越的思緒時起時伏,千絲萬縷的念頭,化作一個個光怪陸離的夢境。
他很想讓自己保持清醒。
他依稀記得,數年前,自己從現實世界穿越回太古,是為了一項任務而來。
具體是什么任務…對了,好像是和歌者有關…似乎自己在現實世界,發現了與深海歌者有關的線索,甚至是它存在的跡象,所以才再度返回太古,尋找真相。
可是,他剛穿越到分身鯤身上,還沒來得及聯絡深海歌者,便陷入了萎靡。
此時他才發現,體長一萬三千多米的巨鯤哪怕一個呼吸,一次睜眼,一聲嘆息,都會產生巨大的消耗。
他雖然能夠通過服食有限的靈餌,來轉化靈氣,補充能量。
可這樣一來,鯤身卻會繼續變大,反而會消耗更多的能量,陷入死循環。
‘難怪,東邊體長一萬二的巨龜老祖,西方體長一萬四的深海巨蝎,以及體長一萬五的龍鯨老祖和神鱷老祖,一次休眠便是十多年。’
‘體型越大,消耗越大,也虧得靈氣復蘇,靈餌取代肉食,否則光是一頭侯級老祖半年的食量,就得讓這片海域滅絕。’
‘只有深海歌者因緣際會,食用了能夠變小的靈餌,將體型縮小到兩百米。同為侯級,卻能在北冥四處逍遙。”
‘歌者啊歌者,你上次可是答應我,會帶給我能夠變小的靈餌。你怎么還不出現,我還有那么多疑惑想要問你…’
周越迷迷糊糊地想著。
而時間就這樣迅速流逝著。
一年,兩年,三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一千年…
轉眼間,不知多少春秋過去。
在這期間,周越絕大多數時間里,都在沉眠。
偶爾也會因為周圍發生的巨大動靜,而被驚醒。
比如海床的崩塌,峽谷的斷裂,海族的舉族遷徙,以及大規模戰爭。
可每次醒來,周越只是胡亂吃幾口玄武谷為他準備的靈餌,便再度陷入昏睡。
靈餌用來幫助補充能量,可同時也讓分身鯤的體型繼續增大,雖然精神念力也會成倍提升,卻也會讓分身鯤需要更多的能量來維持行動消耗。
周越終于明白了,在現實世界時,自己的擔憂,以及不祥預感究竟從何而來。
并非外敵。
也不是一直擔心的深淵怪物。
而是來自于分身鯤的本身:
它太大了,并且一直在變大。
終有一天,當它的體型,超過北海所能承受的大小時,一切都將隨之崩塌。
就像這片海域,另外四名侯級老祖一樣。
周越在僅有的幾次清醒過程中,曾經試圖使用鯤之觀想術和精神粒子,尋找深海歌者的下落。
遺憾的是,他并沒能通過那頭三首鐵甲龜聯系上歌者,鐵甲龜體內的精神粒子,不知為何,轉移到了另一頭海獸體內。
然而,周越卻憑借散布天地之間數以萬計的精神粒子,記錄下了世間的滄桑變化,以及那四名侯級老祖衰亡生死。
大約在他進入沉睡期的第一百個年頭,西方那頭體長一萬四千米的深海巨蝎,率先逝去。
生前的它,乃是北冥之海說一不二的存在。
堅硬無比的螯鉗,渾身上下宛如金鐵鑄造的甲殼,以及橫掃海底峽谷山丘的長尾巨鉤,讓它在北海幾乎是戰無不勝的存在。
周越雖然沒有和它交過手,卻知道它曾經單槍匹馬,力敵同為侯級的龍鯨老祖和神鱷老祖,最終讓后者知難而退。
戰斗力何等驚人。
可它死后,只過了兩百多年,因為氣血的徹底凋零,外骨骼變得松散,體內靈氣四溢,引來了無數深海霸主,最終竟被上百霸主分食殆盡。
之后又過了不到一千年,龍鯨老祖和神鱷老祖,先后逝去。
有了巨蝎老祖的前車之鑒,它們將自己埋藏在海床之下極深之處,神鱷老祖雖然幸免,可龍鯨老祖的尸身卻還是被霸主們找到,分食了肉身。
縱然生前稱霸一方,為侯為王,可死后,卻依舊逃不過淪為昔日手下敗將們腹中美食的下場。
到最后,五頭侯級老祖,除了周越之外,就只剩下那頭巨龜老祖尤且活著。
周越遠遠觀望著這一切,心中無比悵然,頗有兔死狐悲之感。
他比之這幾位侯級老祖的優勢在于,早先就已做好打算,未雨綢繆,發展勢力,為他南征北戰,掠奪靈餌,用來維持機能運轉。
然而,他的靈餌數量畢竟有限,還剩十多株,早晚有一天會吃完的。
最可恐怖的是,隨著他不斷進食補充,現如今,體長已經漲到了兩萬米!
無論天上,大荒,還是四海,都沒有像他這么巨大的存在!
也虧是在深海,有足夠的空間容納下他。
陸上和天空的侯級強者,雖然體型也很大,可頂多也就數千近萬米,并且,它們大多都擁有變型的技能。
就如自己那位老朋友紅毛巨猿朱厭,就是可大可小,變大之時,身高萬米,頂天立地,變小時候,不過一普通猿猴。
‘怪不得…’
‘這才是契合天地自然法則的進化之道啊…’
‘這個世界,雖然依舊以大為尊,可掌握了變化之道的巨獸們,為了減少消耗,保存體能,平日里都會選擇將體型變小,以這樣的面貌,現于世間。’
‘久而久之,這樣的體型,漸漸成為了常態。’
‘反而那些數百米,上千米的體型,更像是某種技能…從太古時期延續下來的…血脈技能?’
‘等等…為什么本鯤會這么說?現在是什么時代了?難道…已經不是太古了?’
周越半夢半醒間,忽然一驚。
那些朦朧、繁雜、宛如夢境的念頭,漸漸聚攏,歸于一道。
迷迷糊糊的過了這么多年,他第一次如此清醒。
他運轉鯤之觀想術發現,許多年前散布出去的那些精神粒子,只剩下兩成不到仍然存在。
雖然依舊有數千枚,可一下失去了這么多,依舊令他心中惶惶。
不用通過精神粒子,他也能夠感覺到,太古的時間線上,已經過去了許多年。
可究竟過去了多少年呢…
周越的目光透過那些精神粒子,觀察起四周。
一陣莫名的恐懼將他籠罩。
此時的他,竟被埋藏在一座橫梗數萬米的巨山中央,山脈彼岸雖有大海,卻已不似北冥之海。
無論大荒還是四海的位置,都已不再是他沉眠之前那般。
‘這是怎么回事?’
‘本鯤這是在哪?’
‘北海?玄武谷?歸墟?還有…深海歌者…都在哪呢?’
周越怔了半晌,垂下龐大的腦袋,尋找著玄武谷的下屬們為他準備的靈餌。
下一秒,那雙巨如天日的鯤眼變得呆滯,里面僅剩的光彩開始搖曳、顫抖,他所藏的全部靈餌,都已經吃完了。
‘呵呵,原來如此…本鯤這次醒來,只是回光返照,為自己準備后事的。’
‘天地萬物,盛極必衰。強如本鯤,也難逃天地法則呵。’
‘真是可惜啊,歌者那邊也不知發生了什么…罷了罷了,命數已到。’
周越長笑三聲,又長嘆三聲,‘這山谷腹地,倒也適合葬我。當真是滄海桑田,一覺醒來,太古變遠古,深海化巨峰。’
‘想我巨鯤一生,縱橫北海,化身鯤神,在太古翻云覆雨,也算得意之極,倒也不算白過。’
想罷,周越閉闔雙目,正要等死。
突然間,一個古怪的念頭劃過腦海。
他有些虛弱地睜開巨眸,‘等等,我怎么會知道太古、遠古這樣的名稱?’
就在這時,耳旁響起一陣陣窸窣的聲音。
事實上,這些聲音經常會響起。
可這些年來,他連睜開眼睛都困難,更別說去仔細辨認這些聲音。
然而此時,隨著周越心中生出疑慮,那些窸窣聲,漸漸被放大,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主人…主人…您還在嗎?”
“主人…你還好嗎?”
“我是二叉啊…”
周越巨眸中浮起一絲困惑:“二叉…是誰?等等,二叉?我…我是周越?”
陡然間,周越身軀輕輕一顫,眼神劇烈波動,目光逐漸清明起來。
他這一動,又消耗了過半的氣力。
連帶著整條山脈連同附近的大地都隨之顫晃。
“二叉…現在…可是遠古?”周越艱難地問道。
二叉狂喜的聲音傳來:“是啊!現在當然是遠古!主人!這么多年,你究竟去哪了?二叉和歌者找了你好久啊!”
時間線,果然已經來到遠古時期了嗎!
周越心中蔓生出無比復雜的情緒。
果然是白云蒼狗,滄海桑田。
他沒有力氣再想下去。
濃烈的危機感將他包圍。
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分身鯤已經快要堅持不住,肉身行將衰逝,精神念力即將崩塌。
唯一能拯救自己,保住分身鯤的,就只有…
周越拼命使出最后一絲力氣,運轉鯤之觀想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