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過后,下層首都已然燈火通明,夜白如晝,位于明月江畔的一家家酒吧也逐漸開始上客。
“師傅,就在前面左手邊第二家停下。”
“最大的那家?”
“是的。”
“車費一共四十聯邦幣。”
顧若兮取出身份卡,有些心疼的完成車費支付。
隨后在司機有些復雜的目光中,輕盈地跳下車,走向自己平日里駐唱的那家清吧,走著走著,顧若兮的腳步漸漸踟躅起來。
上周末時,她已和酒吧負責人殷姐撕破臉皮,不僅沒能要到原本就已經談好的救場費,還丟了這份工作。
她雖然心有不甘,可面對在酒吧里一手遮天的殷姐,又能怎樣?
唯一能做的,就是忍氣吞聲。
只當是那天晚上出門踩了狗屎吧。
可誰想到,就在前天,她接到了酒吧大老板的電話,請她繼續前來駐唱。
顧若兮僅僅遲疑了半秒鐘,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以她不滿十八歲的未成年人身份,幾乎找不到什么收入高點的工作,而大老板直接許諾了三倍的工資。
為了防止類似上周末不愉快的情況再度發生,顧若兮提出先支付一半,也就是一百五十聯邦幣,沒想到大老板直接轉給了她一千聯邦幣。
如此反常的狀況,反而令顧若兮不安起來。
可是,她又真的很想掙這一千聯邦幣。
無論為了在醫院臥床不醒的父親,還是為了組織,她今晚都必須來。
酒吧后場的更衣室內,顧若兮換好演出服裝,正要開始化妝。
一陣掌聲伴隨著略顯刻薄的笑聲從門口傳來,“若兮啊,沒想到,你還真有本事呢。”
顧若兮沒有回頭,也不用去看鏡子。
只聽聲音便知道又是殷紅素那個老女人。
顧若兮猶豫了一下,還是張口喊了聲“殷姐”,隨后開始對著鏡子化妝。
殷姐斜倚在門口,盯著顧若兮的背影,陰陽怪氣道:“我倒是小看了你這個小丫頭,居然能夠攀上大老板這條線,可以啊。不過算起來,大老板比你大上快三十歲,都夠做你爸爸了。嘖嘖,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厲害厲害。”
顧若兮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可僅僅一秒鐘后,她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緊緊抿著唇,心中充滿了屈辱和難過,還有一絲擔憂。
大老板…該不會對我一個什么都沒有的小丫頭打主意吧?
不會的,之前電話里,大老板根本沒有提到其他的事。
可是,大老板為什么要繞過殷姐這個經理,直接給我打電話?
花了比平時長一半的時間,顧若兮終于化完妝。
她深吸口氣,平復下紛紜的情緒,起身,向外走去。
殷姐還倚在門口,看著顧若兮如花似玉般的清純容顏,眼里閃過一絲嫉妒。
顧若兮低著頭,無視殷姐陰沉的目光。
然而走出門口,她的心弦卻陡然繃緊。
就見走廊上,聚集著酒吧將近半數的工作人員,有服務生,調酒師,設備調試員,其中有好幾人平日里和她關系都還不錯。
見到顧若兮走出,眾人趕緊移開目光,佯裝路過。
顧若兮用目光去找那幾名和自己玩得不錯的女生,她們卻仿佛沒有看到,目光閃爍。
至于那些關系一般的工作人員,眼里或多或少飄過不屑和譏誚。
顧若兮心中黯然,只覺沉悶得喘不過氣來。
她再度低下頭,加快腳步,走到前臺,開始試音。
此時酒吧剛上客,人還不多,三三兩兩地坐著,喝酒聊天,并沒有多少人特意關注顧若兮。
漸漸的,顧若兮的心也靜了下來。
一曲,兩曲…三曲過后,顧若兮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之前的委屈和不愉快,也已被她拋到九霄云外。
而酒吧里的客人也逐漸多了起來,當周越帶著商穎走進酒吧時,酒吧里已接近滿座。
年輕的服務生走了過來,笑著問:“你好先生,請問有沒有預定?”
周越隔著上百名熙熙攘攘的客人,望向臺上的顧若兮笑了笑,隨后對服務生道:“我姓周,你們老板應該給我留了包廂。”
服務生態度瞬間變得恭敬起來:“原來是周先生。請隨我來。”
包廂里,周越看向正在忙著開酒的服務生,仿佛隨口問道:“臺上的小姑娘唱得不錯,她在這里很受歡迎嗎?”
服務生頭也不抬道:“那是,別看她年紀輕輕,手段可了不得。”
商穎瞥了眼那名服務生。
周越眉頭微皺:“手段?什么意思?”
服務生也知道自己多嘴失言,訕笑道:“沒、沒什么。我也是新來的,聽別人說的而已。先生,請慢用,有什么事情盡管叫我。對了,我叫阿杰。”
“等等,阿杰。”
周越叫住服務生,隨后意味深長地看向商穎。
商穎正在往嘴巴里塞小食,察覺到周越的目光,頓時氣不打一出來:“喂,不是吧周越,這點小事也要我來?讓我對一個普通人下手?”
周越笑道:“能者多勞嘛。”
商穎冷哼,咬牙切齒道:“你真是越來越懶了。”
服務生阿杰雖然聽得莫名其妙,可也本能地意識到不對勁,一邊干笑,一邊向外退去。
商穎目光一閃。
半秒鐘不到,一股玄而又玄的念力籠罩住阿杰。
阿杰身體向上飄起,緩緩懸浮于半空,仿佛困入琥珀中的昆蟲,全身僵硬,紋絲不動,就連表情也被凝固住。
“阿杰,告訴我,關于顧若兮的一切事情。”
商穎的聲音仿佛回音一般,在包廂內起伏跌蕩,卻始終沒能傳出這間包廂。
阿杰麻木的雙眸深處,突然亮了一下,隨后開始講述起來。
周越在一旁看著商穎施術的全過程,腦海中則在進行著念力模型的推演。
事實上,這也是白衍大宗師的一門不傳絕學——魂語念術。
能夠讓靈魂說話,顧名思義,就是讓人講真話。
并且,不會在精神世界中留下絲毫痕跡,承受念術者,永遠不可能發現。
這也是魂語念術與其它用來逼供的念術最大的區別所在。
這門魂語念術,也是周越為“月老師”準備的下一堂課的內容。
他自己雖然已經掌握,可向中陸精英們傳授,卻又是另一回事。
畢竟他擁有的是無限念力面的意念區域。
他的方法,不代表旁人就是適用。
而白衍親傳弟子商穎的現場施術,則給了周越很大的啟發,對于傳授此門課程愈發充滿信心。
聽著聽著,周越的眉頭漸漸皺起。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商穎眉毛一挑,冷笑道:“的確是詆毀啊。你表妹明明還是處子之身,怎么可能和酒吧老板有什么瓜葛。”
周越瞥了眼商穎:“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
“也是,你別說了。滾!”商穎目光一閃,那名服務生停止講述,飄落地面,茫然轉身,向外走去。
周越淡淡瞥了眼商穎,隨后轉頭看向那名即將走出包廂的服務生。
同樣半秒不到,念力籠罩住了那名服務生。
商穎眼底閃過一絲異樣。
她雖也見過周越與人斗術,知道周越念速極快,可卻沒想到,周越的念速竟已達到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地步。
然而,緊接著,商穎狂躁的表情中多出濃濃的驚訝。
只見那名服務生的身體再度升起,懸浮在半空,身體僵硬,表情麻木,宛如木偶。
周越凝視服務生,眸底深處仿佛流轉著昏黃的漩渦,越旋越大,越旋越快。
“出去以后,告訴所有人,顧若兮是這條街所有商鋪房產擁有者的妹妹,她來這里唱歌,只是為了體驗生活…你給我重復一遍。”
服務生阿杰緩緩飄落,當著周越和商穎的面復述了一遍,隨后轉身走出包廂。
包廂內,商穎復雜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周越:“你剛才所用的…是御魂念術?”
周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著酒。
御魂念術,是魂語念術的升級版,不僅能令人吐露真言,還能對其進行洗腦,進行操控。
聽起來有些像催眠,但卻有著本質的區別,不會有催眠術的任何后遺癥,并且施術者能夠全程掌控。
當然,高級別的念修者,很難對其成功使用御魂念術。
這兩門念術,都是白衍大宗師所創,如今都已在中陸失傳。
區別在于,魂語術早先已經傳給了幾名弟子,其中就有商穎。
而御魂念術,則是連白衍大宗師都沒有真正完成的念術,周越卻憑借多面體意念區域的無限推演能力,在白衍大宗師的基礎上,最終將其改造完成。
一杯酒下肚,周越方才道:“老商啊,你說,是什么人在造謠?”
商穎表情依然暴躁,可態度語氣明顯好了些許,斟酌著道:“應該只是同僚之爭吧。不過看令妹的表現,明顯沒有受到影響,心境上佳之材。”
周越臉上浮起滿意之色,隨后慢條斯理地道:“我之前以房東的身份,打電話問這間酒吧的老板,旁敲側擊表妹的情況。他告訴我若兮今晚有演出,還給我留了包廂。可聽剛才那個服務生的意思,表妹得罪了這里一名女經理,原本已經被炒了,結果突然被老板出高價重新請了回來。”
商穎強壓著躁意,耐心分析道:“我覺得,應該是某個更高層的人物,讓老板這么做的。”
周越愈發滿意,微笑道:“我也這么覺得。老商啊,以后就這么和我說話,這樣挺好。”
商穎目光低垂,欲言又止。
周越目不斜視地望著臺上的表妹,突然間他心中一動,轉頭望向包廂左側的墻壁。
幾乎同時,商穎也轉頭望去,眼里閃過意外。
他們的目光自然無法穿透墻壁,可感應力卻是念修者的第二雙眼睛。
隔著一排排包廂,周越“看”到了一名四十多歲的富態男子,正彎腰弓背、畢恭畢敬地引領著三名客人走進包廂。
那三名客人中的女子,念息十分熟悉,正是上周有過一面之緣的劇院女老板。
另外兩名男客人中,一個是金發碧眼修為不低的外邦人。
另一個則是一名衣著容貌都十分普通的中年男子。
然而劉蕓和金發碧眼的外邦青年,明顯都以那名普通的中年男子為尊。
中年男子修為六轉境,雖非宗師,可也能稱高手。
可令周越感到奇異的,除了他一身猶如飄渺海風、豪放逸達的氣質外,還有隱約透著一絲莫名古韻的念息。
突然間,中年男子停下腳步。
似乎感應到什么,他轉頭向周越和商穎所在包廂望來。
不等周越開口,商穎手中自覺捏出一道念印,無形的念力屏障包裹住兩人,隔絕對方的念力感應。
那名中年男子收回目光,跟隨著富態男子走進包廂。
“他是誰?”周越問道,心里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商穎散去念力,道:“就是他,蔣賀。”
周越笑了笑:“那個長生不老的走私之王…原來,他就是讓酒吧老板改變主意的‘更高層次人物’。”
商穎一臉冷意:“他是想通過你表妹來找到你。”
周越緩緩站起身:“走吧,既然已經找上門了,那就去會一會吧。”
商穎面露奇色:“你不是對他不感興趣嗎?”
“現在有了。”
周越目光閃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隱隱感覺到,在這位走私之王的身上,隱藏著一絲極其熟悉卻又想不起曾經在哪遇到過的念息。
愛德華一邊津津有味地啃著鴨脖,一邊欣賞著臺上的女歌手,半晌嘆了口氣道:“你們說,該怎么去接觸她?直接去找她?會不會反而激怒了那個人?”
劉蕓比起上周明顯憔悴了許多,不過那雙會說話的眸子依舊嫵媚,她眨了眨眼道:“大人物的脾氣向來古怪,也不是沒有可能。我覺得首先要確認,我們的判斷究竟對不對。”
抓著酒瓶大大咧咧坐在沙發中央的蔣賀忽然長舒口氣,臉上浮起愉悅的笑容:“不用確認了。”
劉蕓一怔,不解道:“為什么?”
她話音剛落,包廂里多出了另外一道聲音。
清揚而灑然。
“聽說,你們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