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
周越刻意加重念著這兩個字。
紅蜘蛛臉色瞬間通紅,心知自己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在三大聯邦都不興說“家族”這個詞。
能被公然稱之為家族的,也就只有宗師后裔世家了。
而周越的原生家庭,雖然涌現出了好幾名念修者,其中還有與自己平級的念修者,可頂多稱之為“念修家庭”。
這也是三大聯邦和自由城邦的區別之一,非修至宗師,不可立世家。
“那你就說說吧,那個‘家族’具體是個什么情況。”
周越哂笑道。
紅蜘蛛尷尬一笑,踟躇片刻,道:“公子的家…里,現已都搬遷至上方首都的善平鎮,公子的祖父和祖母已經仙逝,父輩直系親屬中還有一位伯父、一位姑母和一位叔父,如今都已是念修者…”
周越一邊聽,一邊隨開封口的卷帙,里面是紅蜘蛛匯總出的詳細資料,包括當年老宅的位置,從前的鄰居,祖父母的生卒年、生平瑣事,父輩叔伯的詳盡資料,甚至還有周越幾位堂哥堂妹的具體信息。
周越雖能將記憶溯洄至嬰兒時期,可所知依舊有限。
而紅蜘蛛整理出來的資料信息,內容豐富得超乎周越想象。
在搜集信息方面,的確算是人才。
“由于公子的父輩四人都頗具念修天賦,也為第三代爭取來了前往上方首都,進行心境評估的資格。”
“而根據二十年前聯邦推行的測試條例,一旦家中連續兩代全都被評估出具備念修天賦,那就將擁有舉家搬遷至首都上層區域的資格。”
“能從首都的地面區域,舉家搬遷至首都上層,這樣的家庭雖然不少,但也有限。”
“因為天賦使然,這樣的家庭,雖然根基單薄,可往往會受到重點照顧,幾乎都能很快在首都上層站穩腳跟。”
“然而…”
說到這里,紅蜘蛛聲音陡然停滯住。
周越輕輕放下手中卷軸,笑了笑:“別停,繼續啊。”
紅蜘蛛復雜地看了眼周越,應了聲“是”,方才接著道:“然而,在十六年前,周家正準備進行天賦評估的前夕,第三代中最小的那一個被檢測出‘精神失衡癥’,也是俗稱的‘孤獨癥’。
這一癥狀最明顯的特征之一,就是心境脆弱,精神念力難以集中,更別說修行念力了。
換而言之,他的念修天賦為零。
他的存在,將會讓周家躍遷上層失敗。
不過,就在之后沒多久,他的父母帶著他離開了首都,最終來到了中陸地區…的南河市。”
紅蜘蛛說到最后,聲音止不住地有些微微抖動。
雖說剛看到這份資料時,她就已經震驚得快要喘不上氣來。
可當親口念出時,她心中掀起的軒然大波絲毫不輸昨日。
她從頭到尾,全都判斷錯了。
周越和首都的宗師家族,根本沒有半毛錢關系!
他的原生家族剛躍遷至首都上層不過十五年,修為最高者也才四轉境。
周越甚至都沒有蹭過他原生家族的光。
從一個寂寂無名的地面城市起步,從一個被認為無法修行的累贅,步步飛躍,最終成為了遺境學院的七院新人王、史上最年輕助教——這還只是他的表面身份!
事實上,這個剛滿十八歲的年輕人,他甚至能馴服一名鬧得首都各個宗師世家雞飛狗跳偏偏奈何不得的八轉宗師,以他馬首是瞻。
短暫的震驚之后,紅蜘蛛心中一陣慌亂。
等等…他好端端的,為何讓我去調查他的家庭?
難不成,為了讓我更深刻地感受到面對像他這樣神秘而高深莫測存在時的無力感,來借此敲打我?
正當紅蜘蛛心亂如麻時,周越的聲音響起,“就這些了嗎?”
紅蜘蛛遲疑片刻,低聲道:“屬下無能,只查到了這些。”
周越眉頭微微皺起,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讓對面的紅蜘蛛心跳又是一陣加快。
讓周越好奇并且感覺極度不適,甚至憤怒的是,當年究竟發生了些什么,竟讓老爸念力值大跌從二轉境變成了普通人?
沒錯,在紅蜘蛛所給的信息資料中,清清楚楚寫著,那個名叫“周毅”的男子修為二轉境!
二轉境雖然不高,放在自己如今的眼界中,那就是路人甲。
可放眼整個地球位面,又有多少完成精神蛻變的念修者?
畢竟這個世界的根基,絕大多數老百姓,都是念力值不過一百的普通人啊。
二轉境念修者比一轉境還強,哪怕淪落到地面城市,那也能過得很好。
再說了,那時的父親,也不過二十歲出頭,尚未結束自己的“念修黃金十年”,完全有機會更進一步!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讓老爸成了普通人?
周越深吸口氣,宛如幽潭的眸子里怒氣,隨后微閉雙眼。
他的記憶回溯到嬰兒時期。
和上次一樣,斷斷續續的記憶,模糊不清的感知,以及睡眠時期長于清醒時期的狀態,全都限制著他所能獲得的信息。
記憶持續回溯,進入南河市時期,整個童年以及少年時期的點點滴滴,仿佛幻燈片一般飛快掠過。
隨著年齡增長,畫面和內容,也越來越清晰起來。
周越這才發現,老爸包括老媽,在剛來到南河市時,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生活在壓抑之中。
哪怕是自己的情況好轉之后,老爸也時常一個人在深夜起床對著窗戶發呆,長吁短嘆。
想來,不僅是因為生活條件艱難那么簡單。
好在隨著年齡增長,父母的心態都好了許多。
尤其是老爸,似乎真的把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寵物寄養的“事業”之中。
可周越卻明白,這種寄情于寵物,也是老爸所能擁有的最好的選擇。
半晌,周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睜開雙眼,眸中一片幽冷。
他已打定主意,不管當年發生了什么,他一定會找出真相。
到那時,自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
周越定了定神,抬頭看向紅蜘蛛:“那我母親那邊的情況…你怎么了?”
就見紅蜘蛛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眼神中透著驚懼。
“沒、沒事。”
紅蜘蛛嘴角泛起苦笑。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對面的青年全身上下突然爆發出一股極度恐怖的念息,宛如一方深不可測的幽寂潭淵,又仿佛來自傳說之中的遠古巨獸,爪牙猙獰,擇人欲噬。
這是親手屠滅多少生靈才積攢出的殺意?
周越也不等紅蜘蛛回應,自己看了起來。
剛看到一半,他的眉頭微微擰起,低聲喃喃:“我外婆小姨他們,被‘打’回到了首都地面區域?”
紅蜘蛛平復下情緒,愈發恭敬地說道:“首都的念修者家庭躍遷制度就是這么一回事,只要達不到標準線,就會被趕回下層的地面區域。哪怕是曾經的宗師后裔,也無法赦免。當然,至今還沒有宗師家族淪落到這一田地。”
周越面色如常。
平心而論,這一制度合情合理,有能力者上位,庸者退位,也符合這個時代外患不絕、人類需自強的大環境。
可從私人感情上來講,周越卻有些無法接受。
他回溯嬰兒時期的記憶后便已知曉,他在首都并非沒有親人,小姨包括外婆,都曾經在危難時期保護過自己的父母,以及當時那個患有‘孤獨癥’的自己。
而在二十年前,母親的家庭情況,還要優于父親這邊,一直居住在首都的上層地區。
“嗯?”
周越的目光在外婆的生年上停了下來。
他終于找到了,老爸老媽為何要在這個時候趕來首都的原因——還有半個多月就是外婆的生日,并且還是七十大壽。
“紅蜘蛛,你繼續查。”
周越合上卷帙,一絲絲暗如黑夜的幽光從他的五指間涌出,將卷帙絞碎成粉末,流瀉一空。
紅蜘蛛一怔:“查…什么?”
周越道:“什么沒查清,就查什么。”
紅蜘蛛嘴唇囁嚅。
她本想把查到了另一件事也告訴周越,可想了想,還是忍住。
等全部查清楚,再說吧。
紅蜘蛛收斂神色,告退離去。
就只剩下周越一個人的套間中,二叉重新爬了出來,飛落在膝頭,仰面凝視周越,就見周越正靜靜地看著前方,目光仿佛已然穿透墻壁,投向遠方的虛空。
通過面板的寵物欄投影,周越看到了黑無常。
黑無常也已經找到了正在一處站臺排隊接受安檢和審核的老爸老媽。
它并沒有現身,而是在暗中充當保鏢。
周越透過黑無常的視野,看到了一臉愉快的老媽,不時唏噓的老爸,以及不遠處幾名假扮成普通乘客的念修者。
那幾名念修者的修為從二轉境到四轉境不等,也都在排隊,目光卻時不時瞄向老爸老媽。
周越眉頭皺起,不假思索問:“老黑,那幾個念修者怎么回事?”
遠在某個地面城市站臺旁的黑無常“虎軀一震”,臉上浮起驚訝,繼而變得尷尬中透著憤怒,最后復雜一嘆。
它雖然早有懷疑,可這些事情上,周越一向對它防范得很好。
直到今天,它才終于證實,周越這小子的確有辦法“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
這種感覺令它渾身不自在,卻又無可奈何。
“哼,還能怎么回事,被跟蹤了唄。”黑無常沒好氣道。
周越心中涌起一絲怒意:“那你還不動手?”
黑無常冷笑:“周越,你難道看不清他們嗎?你仔細看看他們。”
周越心急之下也沒留意黑無常給自己挖的坑,他通過黑無常的雙眼,仔細打量起一名佯裝買報紙的念修者,就見他吃力地扶著腰,雙眼烏青——不像是黑眼圈,更像是被打的。
“是你揍的?”周越語氣稍稍緩和了幾分。
黑無常幽幽道:“以你堂堂周國師在靈界的人氣,還需要本貓出手嗎?”
周越微愕,順著黑無常調轉方向的目光,在地鐵站欄圈后的陰影中,看到了一頭奇跡火蛙。
奇跡火蛙也看到了黑無常。
它顯然不知道黑無常的真實身份,只當這頭黑貓停滯于此也是出于和自己相同的目的,大嘴咧開露出遇到“同志”般的微笑,隨后指了指周父周母,火爪上下比劃片刻,隨后拍了拍屁股,向黑無常道別,奔入隧道深處的地下靈界入口。
“它這是…”周越表情古怪。
黑無常解釋道:“它說自己已經守護了一路,現在要回靈界族界之地采集妙蛙火籽,拜托本貓繼續保護那兩個人類…也就是你老爸老媽。”
周越依舊不解:“可是,它為何…”
黑無常顯然有些不耐煩了:“你忘了你離開南河市時,曾經囑咐過南河市的奇跡生靈,幫忙照看他們!現在他們沒事找事做非要離開南河市,南河市的奇跡生靈自然要陪同照顧!路程太遠,實在無法追隨,它們也會拜托附近的奇跡生靈代為照顧啊!這么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嗎?你是人靈兩界唯一的狗語者,這些單純的奇跡生靈當然會幫你照看父母!真是的,還問來問去,煩不煩…哼!”
周越心頭微震,隨即,一股持續不斷的暖意從四面八方襲來,將他包圍。
相互倚靠、談笑風生著的父母。
守護在地鐵站陰影中的各路奇跡生靈。
以及那些喬裝打扮,可卻表情古怪,眼神深處隱透著驚恐的念修者們。
看著看著,周越臉上浮起笑容。
心中的怒意也消淡了許多。
甚至不再急著去尋找這些監視自己父母者的背后勢力。
哪怕這些念修者有再大的來頭,只要還在地球位面,就甭想傷害老爸老媽分毫。
因為,他們的兒子,是此生只殺怪獸的南方貓國師。
在地球位面,沒有一頭奇跡生靈會允許他們被傷害。
“黑爺,你繼續盯著,別老不耐煩,想想我老爸之前是怎么疼你的。過幾天我會去下層首都和你匯合。”
周越收回精神視野。
美人魚會所的套間中,周越輕輕撫摸著二叉。
“所以說,這次回首都,是來給外婆過生日的?”
“奇怪,為什么不喊上我?”
“你們兒子好歹也考上了中陸學院,難道就沒有炫耀一下的想法?關鍵時候,也太不會利用自己的兒子了。”
周越輕嘆口氣,心中卻已打定主意。
上層首都。
最中央的城區。
那座恢弘而古老,代表著聯邦最高權勢的建筑深處,某間不透光的密室中。
一身軍裝、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端詳著全息投影畫面中,那對正在地鐵站等候審查,談笑風生的中年夫妻。
再看一眼手下發來的報告。
他那雙宛如刀鋒的眉毛向上剔起,目光中終于多出難得的慎重之色。
“果然…都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