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良從一輛馬車上跳下來,抬頭就看到了嘉峪關的城關。
隨即,他的狀的滿滿當當的雙肩包也被車夫從馬車頂上的貨架上給丟了下來。
雙肩包非常沉重,他用力抱住才沒有讓雙肩包落地,為此,他瞪了一眼那個態度很惡劣的車夫。
車夫露出一嘴的黃牙笑了一下,對于張建良的憤怒毫無感覺,跳夫位置,抖一抖韁繩,馬車就緩緩地開始行駛,很快,就跑了起來。
長途馬車是不進城的。
嘉峪關城墻非常的高大,不過,城墻上卻沒有守衛的兵丁。
只有一群稅吏正在檢查進入城關的商隊。
張建良背好這只幾乎跟自己一樣高大的背囊,用手撣撣臂章,就朝嘉峪關城門走去。
一個身穿黑色軍裝,戴著一頂黑色鑲嵌著銀色裝飾物的軍官出現在準備進城的隊伍中,很是顯眼,稅吏們早就發現了他,只是忙著手頭的活計,這才沒有理睬他。
坐在一張躺椅上的稅官頭頭看到了張建良之后,就慢慢起身,來到張建良面前拱手道:“探親?”
張建良看了稅官一眼道:“回家。”
稅官有些難為情的道:“要檢查的…”
張建良道:“那就檢查。”
稅官笑道:“如果兄弟不小心帶了玉器,瑪瑙,金子一類的東西,現在可以往身上裝了,按照規矩,對兄弟這樣的軍人,只查行李,不查人。”
張建良笑道:“我出塞外的時候,兩手空空,如今回來了,也沒有長物。”
稅官笑道:“這就好,這就好,不是兄弟不給面子,而是上峰追查的緊,有些兄弟出塞一趟,回來的時候背著兩百兩金沙,這不像話。”
張建良笑道:“我從托云牧場來…”
稅官聞言愣了一下道:“我聽說那里…”
張建良道:“我們贏了。”
稅官緊繃著的臉一瞬間就笑開了花,連連道:“我就說嘛,段將軍在呢,怎么能允許那些蒙古韃子囂張。”
說罷,就讓開路邀請張建良進關。
“不查了?”
“不查了,莫說上尉是從戰場上下來的功臣,只要您是從托云牧場那種地方來的,就不該在這里受委屈。”
“我的背囊里有金子,有玉器。”
“想必一定是上尉的戰利品。”
張建良探手拍拍稅官的胳膊道:“謝了,兄弟。”
說罷,就徑直向近在咫尺的城關走去。
“兄弟,殺了多少?”
稅官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張建良停下腳步回頭對稅官道:“這一次沒有殺多少人。”
稅官皺眉道:“怎么就沒殺呢?咱大明的使者都被人家割了耳朵。”
張建良哈哈大笑道:“割掉使者耳朵的蒙古王的人頭,已經被大將軍制作成了酒碗,蒙古王以下三萬六千余名俘虜,正式進駐托云牧場給我們種樹,放牧,耕作。”
稅官也跟著笑道:“如此說來,來年,西域之地就不用再從關內調運糧食了?”
張建良搖頭道:“明年不成,看三五年后吧,蒙古韃子不怎么會種地。”
告別了稅官,張建良進入了關內。
嘉峪關是一道重要的關隘沒錯,只是這里的軍事地位已經下降了很多,這里之所以還存留了官署,最重要的意義便是上稅,而非防御。
哈密一地才是大軍云集的地方。
在巴扎上吃了一大碗烤羊肉拌面,張建良就去了這里的驛站投宿。
驛站里住滿了人,即便是院子里,也坐著,躺著很多人。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婦人,西域的婦人,當張建良穿著一身軍裝出現在驛站中時候,那些婦人立刻就騷動起來,不由自主的縮在一起,低著頭不敢看張建良。
正在喝茶的驛丞見進來了一位軍官,就連忙迎上來拱手道:“上尉從哪里來?”
張建良從上衣口袋摸出一面銅牌丟給驛丞道:“給我一件上房。”
驛丞看看手里這面代表校官的住宿憑證銅牌,再看看張建良的肩章道:“上尉,不是不給你辦上房,如果憲兵來了,你不好交代。”
張建良道:“已經授勛,官升少校了。”
驛丞瞅瞅張建良的肩章道:“沒有銀星。”
張建良轉過身露出臂章給驛丞看。
驛丞仔細看了臂章之后苦笑道:“肩章與臂章不符的狀況,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建議上尉還是弄整齊了,否則被憲兵看到又是一件麻煩事。”
張建良看了驛丞一眼道:“你該不會是把上房都給了那些奴隸販子了吧?”
驛丞搖頭道:“知道你會這么問,給你的答案就是——沒有!”
張建良放下背囊,從背囊里取出一個精致的木頭盒子抱在懷里道:“這是劉國民劉中校,我的背囊里還裝著六個尉官,三個校官,加上我一共有五個校官,不知道能不能住在上房?”
驛丞仔細看了一眼那個鑲嵌了兩顆銀星的骨灰盒,鄭重其事的朝骨灰盒施禮道:“怠慢了,這就安排,少校請隨我來。”
張建良如愿以償的得到了一間上房。
說是上房,其實也不大,一床,一椅,一桌而已。
張建良把十個骨灰盒小心的拿出來擺在桌子上,點了三根煙,放在桌子上祭奠一下戰死的同伴,就拿上木盆去洗澡。
驛站里的澡堂都是一個模樣,張建良看看已經發黑的池水,就絕了泡澡的想法,站在淋浴管子下面,扭開閥門,一股清涼的水就從管子里傾瀉而下。
片刻之后,水就變得滾燙,他站在水柱下面,任憑熱水從頭上澆下來,再覆蓋了他的全身。
水流打在他的身上嘩嘩作響,這種聲音很容易把張建良的思維引領到那場殘酷的戰斗中去…
“擋住,擋住,先消滅騎兵…”
“隊長,我中箭了,我中箭了,醫務兵,醫務兵…”
“跟著我沖啊…”
“上刺刀,上刺刀,先把手雷丟出去…”
“轟轟轟…我殺…”
張建良猛地睜開眼睛,手已經握在微微發燙的水管上,驛丞推門進來的,搓著手瞅著張建良滿是傷痕的身體道:“少校,要不要女人服侍。有幾個干凈的。”
“滾出去——”
驛丞愣了一下道:“也好,也好,有需要的時候再告訴我,都是好漢子,萬萬不敢虧了。”
思緒被打斷了,就很難再進入到那種令張建良渾身發抖的情緒里去了。
他匆匆的給全身打了肥皂,沖干凈之后,就抱著木盆從澡堂里走了出來。
院子里依舊是那些女人,不過,這個時候,她們正在吃飯,所謂吃飯,也不過是一塊馕餅而已。
站在院子里的驛丞見張建良出來了,就走過來道:“少校,你的飯食已經準備好了。”
張建良搖搖頭,就抱著木盆重新回到了那間上房。
桌子上的那支煙已經燒的只剩下一段煙灰,打開門的時候,煙灰就被風給吹散亂了。
張建良放下木盆,重新點了一根煙放在桌子上,劉國民的煙癮很重,一刻都離不開這東西。
張建良又看看放在地上的背囊,將里面的東西統統倒在床上。
就像他跟稅官說的一樣,里面裝了十包金沙,還有很多看著就很值錢的玉石,瑪瑙。
他準備把金子全部去銀行換成銀票,否則,背著這么重的東西回關中太難了。
最只要的是,嘉峪關的稅吏可能會放他們這些大頭兵一馬,而后面遇到的稅卡就沒有這么容易了放他過去了。
自從中華三年開始,大明的黃金就已經退出了錢幣市場,禁止民間交易黃金,能交易的只能是黃金產品,比如說金首飾。
張建良將黃金收攏了起來,裝在一個小包里,離開房間去了驛站隔壁的銀行。
大明的驛站遍布天下,肩負的責任很多,比如,傳遞信件,一些不大的物品,迎來送往那些官員,以及出公差的人。
后來又慢慢增加了銀行,馬車行,最后讓驛站成了大明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聽說關中的驛站里甚至還有電報,而嘉峪關這種小地方,還沒有通這個東西。
張建良其實可以騎快馬回關中的,他很思念家中的妻子孩子以及父母兄弟,可是經過了托云牧場一戰之后,他就不想快快的回家了。
有時候他在想,如果他晚一點回家,那么,那十個生死兄弟的家人,是不是就能少受一些折磨呢?
他推開了銀行的大門,這家銀行很小,只有一個高高的柜臺,柜臺上面還豎著鐵柵欄,一個留著小山羊胡的中年人面無表情的坐在一張高高的椅子上,冷漠的瞅著他。
“兌換金沙兩百兩。”
張建良把十個裝了金沙的袋子舉得高高的放在柜臺上。
柜臺后邊的中年人對這一幕似乎早就司空見慣了,打開袋子,開始查驗金沙的成色。
“一兩金沙九個半銀幣。”
中年人查驗完畢金沙之后,就淡淡的說了一句話。
“不是說一兩金沙可以兌換十三個銀幣嗎?”
中年人冷笑一聲道:“那是在武威,在嘉峪關,只有九個半,不兌換就拿走。”
張建良咬咬牙道:“這是我十個兄弟的撫恤金,我也不是販金子的,這些金子都是兄弟們在托云牧場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中年人看了看張建良,嘆口氣道:“十枚銀幣,再高我真的沒有辦法了,兄弟,這些金子你帶不到武威的,酒泉府的知府,最近正在開展打擊倒運黃金的運動,你沒辦法過關卡的。”
張建良抬頭瞅著這個中年人道:“有沒有法子繞開他們?”
中年人搖搖頭道:“這是最安全的法子,少一個銀幣就少一個銀幣,你是軍官,以后前程遠大,實在是沒有必要犯走私這個罪。”
張建良將桌面的十袋金沙裝回口袋,默默地走出了銀行。
一兩金沙兌換十個銀幣,實在是太虧了,他沒法跟那些已經戰死的兄弟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