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微娖抵達京師的時候,第一時間想要求見自己的父親,可惜,不論她如何哀求,皇帝都不愿意見這個沒有用處的女兒。
哪怕公主在殿外跪求了幾乎一夜,皇帝依舊煩躁不堪,對宮人的求情充耳不聞。
當初送公主去長安,目的只有一個,希望公主能夠嫁給云昭,拖住云昭,給岌岌可危的大明在再爭取一點時間,而這個在皇帝眼中極為簡單的任務,公主沒有完成…
如果是以前那個嬌弱的公主,莫說在寒夜中跪拜一夜,哪怕是稍微沾染一點風寒,很可能就會要命。
哪能像現在這樣,起身蹦跳幾下,再繞著宮殿跑幾圈,額頭微微見汗之后,就什么事情都沒有了,并且催促宮娥給她端來豐盛的早餐。
周皇后見女兒風卷殘云一般的吃著早餐,就擔憂的道:“在長安過得不好?”
公主一口咬掉半個雞蛋道:“過得很好。”
周皇后嘆息一聲道:“讓你去曹操,董卓一般暴虐的梟雄那里,實在是委屈你了,你莫要怨恨你父皇,他也是無計可施之下才會讓你去長安的。”
朱微娖看著母親道:“去長安不錯,沒人羞辱我,就算是云昭見到我之后也以禮相待,并無冒犯,孩兒在長安的時候寄居在玉山書院求學。
母后,如果說孩兒這一生還有最快活的日子,就要論玉山書院了。”
周皇后道:“我兒莫要寬慰為娘了,那玉山書院乃是虎狼之地,我兒如何能在那里過得安穩。”
朱微娖道:“如果拋開他們是反賊這一條,玉山書院里的夫子是孩兒見過的夫子中最博學,最良善的人,書院里的士子也是全大明最上進,最有本事的一群人。
他們從入學的第一天就發誓,要為大明的繁榮富強而讀書。
因此,他們在畢業之后,有的背上行囊帶上長刀就去了河西苦寒之地,發誓不破樓蘭不回還,更有人騎馬挎刀,背上箭囊長弓,火銃徑直去了塞上荒城與韃靼,建奴爭鋒。
有的明明出身于高貴的玉山書院,卻甘愿與奴隸人為伍,教他們如何種植新莊稼,帶領他們修建水利工程,將旱田變成肥沃的水澆地。
他們還親自與地方上的小股強盜作戰,殺死強盜,抓捕悍匪,還地方一片清明之像。
孩兒在玉山書院三年,已經從一個閨中弱質女子,變得可以舞刀弄棒,如果有火器在手,女兒也能上陣殺敵。”
說著話就從腰里掏出一枚拳頭大小的手雷放在母后面前道:“這邊是藍田著名的手雷,拉開這個環索,里面的火石就對點燃引線,在手里停滯三個數,就能丟出去殺敵,即便是弱質女子也能用此物殺死赳赳武夫。”
周皇后顫抖著手指著手雷道:“你就懷揣這樣的兇器去見你父皇?”
朱微娖道:“可惜,問云昭要火炮,他不肯給,若是能帶幾百門火炮回來,女兒就能依仗這些火炮,護衛父皇,母后的周全。
定將李弘基之流的悍匪轟擊成碎片!”
話說完,見母親滿臉的不信之色,就放下筷子,拉開了手雷的環索,隨手就從窗戶里將手雷丟了出去,再順勢掩住母后的耳朵。
“轟隆”一聲巨響,花園里一株正在盛開的臘梅,頓時就被火光吞沒。四散的破片如同雨打芭蕉一把將臘梅邊上的暖亭打的千瘡百孔。
周皇后驚恐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身子軟軟的就要滑到地上去。
卻聽女兒在她耳邊道:“我們要去江南,不能留在京城這片死地。”
巨大的爆炸聲很快就引來了無數侍衛,宦官,宮娥,見現場只有皇后跟公主,便人人議論紛紛。
朱微娖冷哼一聲道:“都給我滾開。”
公主長在深宮,性子一向柔弱,此時站在大殿之前,大吼一聲,居然威風凜凜,讓人不敢直視。”
過了片刻,侍衛,宦官,宮娥們紛紛跪倒在地,就連周皇后也跪拜在地上,只有朱微娖依舊站在大殿門前,等候自己的父親到來。
“你在長安就學會了丟手雷嗎?”
崇禎陰柔的聲音從偏殿轉角處傳來,很快,朱微娖就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原本心中滿是委屈與憤恨,等她見到兩鬢斑白,蒼老的不像是三十三歲人的父親,眼淚卻如同潮水一般噴涌出來,搶前幾步,一頭撲進父親的懷里嚎啕大哭。
崇禎輕輕地撫摸著閨女的垂下來的秀發,眼中含淚低聲道:“都是你父皇沒用,才送你進了虎狼窩。”
朱微娖抬起滿是眼淚的俏臉堅決的道:“父皇送對了,只是送去的有些晚,若孩兒六歲便進入玉山書院苦修,時至今日,孩兒雖然不能像韓秀芬那樣在海上與世界海盜爭鋒,至少也能執干戚護衛父皇,母后。”
崇禎驚訝的看著懷里這個堅強的不像話的閨女,讓周皇后站起來,就牽著閨女的手,重新走進大殿。
侍衛,宦官,宮娥們潮水一般的退下。
“手雷呢,拿出來,給父皇看看。”
朱微娖來到一個裝手雷的木箱子前邊,打開箱子,取出一枚手雷,小心的放在父皇面前。
崇禎拿起手雷,仔細的端詳片刻,再次交給朱微娖道:“再丟一次。”
朱微娖慢慢地拉開環索,再一次將手雷丟出了窗外。
“轟隆”一聲巨響,原本就千瘡百孔的暖亭,在火光中終于倒塌了下來。
崇禎來到暖亭倒塌的地方查看了一番,再來到裝手雷的箱子前看了看,抬頭對朱微娖道:“朕最早知道手雷,是從盧象升的奏折里知道的。
當時朕知曉這東西在戰場上很好用,就是價格昂貴,一枚需要五兩銀子。
第二次見到手雷這兩個字的時候,是在錦衣衛千戶袁敏的奏折里,當時,他說一枚手雷的價格應該在三兩銀子左右。
第三次見到這兩個字,是在孫傳庭的奏折上看到的,當時,他希望朝廷能采購十萬枚手雷,如此,他就能徹底擊潰李弘基。
第四次,是在已故的遼東都督洪承疇的奏報上,他說軍中的手雷嚴重不足,希望朝廷采購,他還說,為了打擊建奴,藍田云昭一定會把手雷賣給朝廷的…”
朱微娖皺眉道:“父皇為何沒有采買呢?”
崇禎將雙手背在身后,瞅著殘破的暖亭失落的道:“沒人像皇兒一般,將手雷真正的威力展現給朕看。”
朱微娖咬牙道:“父皇還有一次機會,這一次兒臣親自去采買手雷!”
崇禎搖頭道:“云昭恨朕不死,他不會賣的。”
朱微娖詫異的道:“父皇,孩兒不這么認為,云昭這個惡賊雖然有萬般不好,但是,他對父皇還是尊敬的。
孩兒在長安觀戲,云氏老安人在,云昭兩個妻子也在,云昭的三個孩子也在,但是,坐在上座的人永遠都是孩兒。
無論是玉山書院教學嚴格,尊崇大禮的夫子們,還是熱血沸騰,跋扈自雄的士子們,也認為孩兒就該坐在上座。
父皇現在看到的武器,都是孩兒從長安買回來的,買武器的錢來自于云昭給父皇的貢獻,還有云氏安人給母后的貢獻,云昭兩位妻子給母后的貢獻,甚至還有留在長安的幾位朱氏故人送的錢。
孩兒自作主張,用這些錢,在潼關購買了手雷五千枚,火銃五百桿,火藥一千斤,炮子十萬發。
父皇,這些東西足夠武裝五百人的一個營。”
崇禎猛地抬起頭,看著閨女道:“真的能買來?包括藍田火炮?”
朱微娖正色道:“孩兒要去問一個人,他比我更熟悉藍田。”
“誰?”崇禎的聲音突然變大,眼中已經出現了陰冷之意。
見父親還是懷疑,朱微娖在心中微微嘆息一聲道:“沐王府世子沐天濤!”
聽聞是沐王府的人,崇禎的戒備之色緩緩褪去,點點頭道:“沐王府還是朕的好臣子。”
朱微娖又道:“他已經進京,來參加父皇今年的掄才大典。”
崇禎聞言連連點頭道:“好,好,好,大明終究還是有忠臣孝子,命他前來見朕,朕要面授機宜。”
朱微娖立刻就喜滋滋的跑出去了。
周皇后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對皇帝道:“這個沐王府的世子恐怕深的女兒的心。”
崇禎冷冰冰的道:“看過了才知曉。”
周皇后低聲道:“國祚艱難,妾身知曉,如果天命不可違,陛下何不將微娖托付此人。”
崇禎瞪了周皇后一眼道:“我大明自太祖皇帝滅元稱帝,國號大明,歷十二世,傳十六帝,享用國祚二百七十五年,歷經無數風雨,闖過無數驚濤駭浪,豈能因為幾股流寇就沒了自家志氣。
她既然是朕的女兒,那就要遵從父母之命,周世顯雖然死的不清不白,如果有需要,她還可以嫁給需要的人,這件事休要再提。”
周皇后戚聲道:“陛下,如果大明亡國,就讓妾身陪伴陛下去向列祖列宗請罪,你就饒過女兒,放她一條生路吧。”
崇禎凄厲的大笑道:“國破,家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