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縣想要經營蜀中,這早就在謀劃中了。
潛移默化的經營蜀中對藍田縣來說并不難。
現如今,關中才是蜀中貨物最大的集散地,也是把握蜀中通往中原大地要道的霸主。
如果云氏關閉蜀道,那么,蜀中就真的可以關上大門自成一體了。
大明蜀王不是云昭入侵蜀中的阻礙,大明四川巡撫以及各級官吏也不是什么阻礙,唯一能讓云昭重視的人便是——秦良玉!
對付蜀王,秦王已經做了很多工作,就目前而言,他們之間的聯系已經非常的緊密了,尤其是在商業一道上,更是讓天下藩王眼紅的存在。
至于大明官員?
玉山書院出去的那些人有的是辦法來應付他們,這些人可以收買,可以脅迫,可以勒索,可以投其所好,總之,在這個朝廷實力已經不能保護他們的時候,這些人的節操大多都不是很好。
秦良玉不同!
張秉忠三次垂涎蜀中,三次被這個老婆子用很少的兵力就給打的落荒而逃,羅汝才更是差點被這個老婦人打的全軍覆沒。
這些年,云氏不斷地向石柱土司示好,不論是糧食,還是物資,甚至是武器都大方的支援了很多,可惜,秦良玉對這些東西來者不拒,甚至放出話說云昭這個小孫孫就該多孝敬一下她這個窮困的老祖母。
至于幫助云氏在蜀中立足的事情,她老人家一概不參與,甚至還處處提防,這一次在綿州屯田駐軍的主意就是這位老婦人出的,四川巡撫邵捷春欣然采納。
在綿陽屯軍,可以很好地守衛,青川,劍閣,以及與云昭勢力接壤的文縣,只要藍田縣大軍想要進入蜀中,這些地方都是必經之路。
強行進入蜀中這種張秉忠才喜歡干的事情,云昭自然是不做的。
他甚至希望張秉忠能夠先入蜀中,替他蕩平一且反抗力量,然后,他再進入安撫那里的百姓,順便斬首張秉忠,為蜀中百姓出一口氣。
這個時候,馮英的作用就顯露出來了,如果到時候由馮英帶著伏牛山的強盜們先進入蜀中,就能減少非常多的無謂的戰斗。
至少,石柱一地的百姓就沒有那么強烈的反抗之心了。
這是藍田縣大小頭領們的一致意見。
馮英的肚皮很大,才六個月肚皮上的血管就清晰可辨,這讓云昭很是擔心,再繼續下去肚皮就會炸裂。
“里面不會有兩個吧?”
“我也想,可是,玄敬說沒有,是一個。”
云昭把耳朵從馮英的肚皮上挪開,不是他想離開,而是馮英的肚皮上突然鼓起來一個小包…
“孩子在動拳腳呢,哎呀,扶我起來,我要凈手。”
女人肚子大了之后,起夜這種事情就頻繁起來,云昭將馮英扶起來,下床給她穿好鞋子,皺著眉頭瞅瞅臥在外間酣睡如雷的云春云花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有這樣兩個丫鬟。”
馮英笑道:“小楚也是這樣的。”
“你答應把小楚嫁給錢少少了?”
“吃虧的是錢少少,又不是小楚,這是多多向我示好的舉動,小楚自己又不抵觸,我當然不會當惡人。
不過啊,小楚這一輩子難過了,嫁給了一個比她自己還要漂亮的丈夫,總會辛苦些的。”
云昭從床后把馮英攙扶出來,笑道:“小楚這些天在干什么?”
“被多多叫走了,聽說是在教小楚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大婦。”
云昭輕笑一聲道:“也就是說,多多準備讓錢少少多娶幾個是吧?”
馮英搖頭道:“不是的,多多說能抬進門的只能是小楚一個,至于外邊的她是沒法子管的。”
“也是,這世界沒法子要求十全十美的,有個八全八美就已經是僥天之幸了。”
馮英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瞅著云昭道:“我算是幾全幾美?”
云昭嘆口氣道:“我們就算是傾盡全力相愛,也最多是五全五美,這是沒法子的事情。”
馮英笑道:“還算是肯說實話,不過,等孩子出生之后我就能多幾分歡喜。”
云昭笑了,摸摸馮英圓鼓鼓的肚皮道:“那就多生幾個。”
兩人剛剛睡下,云昭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床邊的茶壺咯咯作響,云昭怵然一驚,一把拖起馮英沖著外邊吼了一嗓子“地震了。”
兩人顧不得穿鞋,正要往外跑的時候,云昭卻覺得手腕子一緊,身體居然橫著飛了起來,撞破了窗戶,一瞬間就到了窗外。
顧不得渾身痛楚,才要重新進屋,卻看見馮英一手拖著云春,一手拖著云花從屋子里的走了出來。
見三人都安全了,云昭狠狠的瞪了馮英一眼,就匆匆的朝內宅跑去。
好在,云氏的大宅是新修建的,建筑結實,雖然有一些瓦當掉下來了,房間卻沒有大礙。
云昭在確定母親,錢多多都沒事之后,顧不得安慰她們,就對親衛吼叫道:“擂鼓!“
就在他下令的功夫,地面又開始搖晃,他覺得腳下的大地忽然間就變成了波浪。
這一陣搖晃,足足持續了兩個呼吸才停下來。
云昭陰郁的瞅著倒塌的花園圍墻,心中就像是被塞了一個秤砣。
錢多多帶著哭腔道:“夫君,地龍翻身了。”
云昭抓著她的手道:“沒事的,已經過去了。”
云娘厲聲對云昭吼道:“聚將鼓已經敲響,你還留在這里做什么?”
云昭答應一聲,就匆匆的去了大書房。
還沒有到達大書房,迎面就遇到了全身披掛的云虎,云豹,云蛟,云楊。
“帶你們的本部迅速從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查驗災情,盡你們的力量救援災民。”
四人應諾一聲就匆匆的去了。
云昭身邊圍攏的人越來越多。
“抽掉軍中帳篷,在曠野中安置百姓,命令百姓全部離開家,在曠野露宿。”
“命大里長,里長迅速組織團練,維護鄉里,若有趁火打劫者殺,若有囤積居奇者,殺!有令不遵者,殺!”
“召集全藍田縣所有郎中,按照事先布置好的方案搭建戰地醫館,分配好人手。”
“張明亮,我要你在最短的時間里,確定受災最重的地方,我要盡快抵達。”
“命令藍田縣市場全部停業,那里所有可以使用的救災物資都要征用,若有不遵者,殺!”
“命令玉山書院上院一年級以上的學子,全部著甲,按照我們制定的緊急條例行事!”
“命令玉山城守軍即刻盤查受損狀況,清點死傷人數,統計災情。”
“命鳳凰山大營停止訓練,全部軍卒整裝,在軍營待命,無令私自出營門者,斬!”
“命云福,云霄,關閉外界通往藍田的所有通道…”
云昭一路走一路下令,身邊聚攏的人,紛紛離開,不大功夫,無數馬蹄聲就在玉山城里響起。
與此同時,四條火龍離開了玉山城,在路口分別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狂飆,一邊跑,一邊有人大喊:“縣尊有令,離開房屋,露宿原野,避開山腳…”
云昭抵達大書房之后,有更多的人拿著剛剛寫好的文書在這里等他,云昭掏出印鑒,一邊復核這些軍令,一邊快速的用印,等到大書房里的人終于變少了。
忽然覺得腳上一暖,低頭看的時候,才發現是錢多多蹲在地上給他穿鞋子。
馮英在一邊一臉歉意的看著他。
膝蓋,手肘處火辣辣的痛,云昭咬著牙把錢多多扶起來,按在自己的座位上,對馮英道:“在這里我才是你們的王,事事以我為主,在家里,我是你的丈夫,豈有丟下懷孕的妻子自己先跑的道理?”
馮英撩起云昭的衣袖,一邊用白色的面紗包扎傷口一邊搖頭道:“妻子沒了你還能再娶,你沒了,藍田危在旦夕。”
云昭愣了一下,嘆口氣道:“這該死的天災,但愿,震中不在我藍田縣。”
大書房是整個大明最堅固所在,云昭估計就剛才那種五六級烈度的地震還對這個全卯榫結構的大型木制建筑造不成危害。
即便是這樣,還是不敢讓錢多多,馮英兩個孕婦在這里多待,不一會,護衛來稟報,中軍大帳已經搭建完畢,云昭就帶著她們去了中軍大帳。
這樣的地震對云氏大宅這樣的建筑損傷不大,對一般的夯土建筑就很難說了。
此時的玉山城拗哭之聲不絕于耳。
云昭在中軍大帳中走來走去沒有片刻清閑。
距離地震過去已經兩個時辰了,玉山城附近的大小官員派來的信使這才趕過來,稟報初步的災情統計。
聽了這些人的稟報,云昭松了一口氣,災情最嚴重的地方,居然就是玉山城!
就連近在咫尺的藍田縣受損都不是很嚴重,而玉山城附近的百十座大煙囪,倒塌了三座,城中百姓房屋倒塌了四百余間。
玉山書院上的觀星臺受損嚴重,一半的建筑被崩塌的山體掩埋,失蹤七人,受傷九人。
地震的重災區在杳無人煙的秦嶺深處…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天亮的時候,云昭登上鼓樓,環目四望,昔日美麗的玉山城損毀的很嚴重,尤其是右邊那一大片老住宅區,更是墻倒屋塌。
至于北邊的這片新住宅區,雖然也有圍墻倒塌的事情,整體看起來還算完整。
云昭來到了老舊住宅區,看了之后也覺得幸運,這里的房子倒塌的很嚴重,死傷的人卻不算多,偌大的帳篷里躺著百十個哼哼唧唧的傷患,至于真正死亡人數不多。
老舊房子的房頂大多是茅草頂棚,加上這些年以來,云氏莊子上的人都有了一些錢,很多人家都蓋了新房子,出于節儉的目的,居住在老宅里的人大多是老人。
此時此刻藍田縣強大的組織能力終于體現出來了。
但凡是家宅無憂的人,不論是富人,還是窮人,亦或是官員,商賈,全部離開了家,在廢墟一般的老宅子上翻檢,希望這片廢墟下的人能得到最快的救治。
此時,外邊的消息還沒有傳來,云昭也加入到了搜索大軍中,只要從廢墟里救出一個人,人群就會大聲歡呼。
錢少少搬開一塊石頭,瞅著一頭被壓在土墻下依舊哼哼唧唧的豬歡喜的道:“這里有一個活的。”
眾人大喜,湊過來看了一眼,就鄙視的瞅瞅錢少少,就繼續散開尋找。
五六千人在一片不大的莊子上翻檢,一個時辰之后就確定這里再無被壓在下面的人。
這才開始向外搜檢。
云昭坐在一塊石頭上,喝了一口水對錢少少道:“我忽然很理解朱由檢的心情了。
就在昨晚,我還在跟馮英一起憧憬未來生活的時候,老天就來了一場地龍翻身,如果再厲害一些,就這一次災難,就足以把我們這些年辛苦建設的成果毀于一旦。
你別說,我昨晚真的有些害怕了。”
錢少少搖頭道:“沒什么可怕的,我們有追隨我們的百姓,我們有武器,如果這里毀掉了,我們再換一個地方生活就是了,不出三年,我們還會擁有一片跟藍田縣一樣繁華的地方。
只要你活著,藍田縣就滅亡不了。”
云昭搖搖頭道:“不是這樣的,藍田縣如果毀滅了,我們重建的藍田縣永遠都不會跟現在這個藍田縣一模一樣。
所以,我們要在最短的時間里,將地龍翻身造成的損害,全部消除,如此,才能讓百姓不再恐懼這種天災。”
傍晚回到中軍大帳的時候,錢多多,馮英都不在,她們是被云娘喚走的,云娘固執的認為,兒子的中軍大帳就該是處理軍務的地方,兩個孕婦留在那里像什么話。
“我不建議將這次地龍翻身的災難往小里說,而是應該往大了說,尤其是朝廷那里的奏疏,一定要夸大,夸大之后再夸大。
據潼關送來的消息來看,河南那邊的地龍翻身的烈度要比我們這里小,但是那邊倒塌的房子卻比我們這里還要多。
所以,為了不讓河南那邊的官員為難,我們應該說的更加嚴重才好。”
藍田縣劉主簿第一個說話,目光卻盯在云昭臉上,如果云昭不同意他好隨時改變說詞。
“要給外人一個印象,那就是,我藍田縣遭受了天災,一時之間焦頭爛額,無暇他顧。”
云昭看了看胡須花白的高正茂一眼,微微點點頭。
錢少少道:“由于,在災難發生的第一刻起,藍田縣已經被軍事管制,所以,外邊的人直到現在,只知道藍田縣遭了災,卻不知道我們實際受損狀況。
我以為我們應該好好利用一下災難,當別人都以為我們自顧不暇的時候,我們正好可以奮勇精進一下。”
張明亮點頭道:“我們制定了無數的計劃,好多時機不好不能執行的計劃,我以為可以執行了。”
云昭皺眉道:“瞞不過西安城的那些人。”
錢少少道:“藍田縣很大,西安城只是被波及而已,更何況,西安城也并非是毫發無損,丹鳳門城墻垮塌了三十余丈,鐘樓,鼓樓都出現了兩寸寬的裂縫。
各個坊間垮塌房屋不少于兩千間。
我們這里夸大一些說的過去。”
云昭點頭道:“那就如此上報,不過,我們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減災救災,這是我們第一優先要做的事。”
隨著藍田縣各處的消息齊聚云昭書案,他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地。也終于有心情向朝廷編造災情了。
據云昭奏疏上講,藍田縣損失慘重,各處房屋倒塌兩萬余,壓死百姓六千,受傷者不計其數,藍田縣城墻盡數倒塌…百姓露宿于野,有家不敢回,慘不堪言…
總體上來說,這一次的地震是嘉靖三十四年華縣大地震的余震。
當時那一次劇烈的地震,山西、陜西、河南同時地震,聲如雷。渭南、華州、朝邑、三原、蒲州等處更是天翻地覆。
根據西安府志記載,那一次大地震壓死軍民八十三萬,倒塌房屋百萬余,波及三省一百零一個縣。
地方官在向皇帝稟報災情的時候一般都會夸大幾倍的上報,所以,云昭這些人的擔憂完全是多余的。
就藍田縣夸大了無數倍的災情報告,夾雜在陜西,河南,山西,甚至四川,湖北等地官員的災情報告中,毫不起眼。
云昭很不明白,這次地震關山西,四川,湖北什么事。
等皇帝旨意下達之后,云昭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只要地龍翻身,那就是皇帝的品德有虧。
地方上就必須減免稅賦,于是,河南,山西,四川,湖北減免稅賦三成…至于受災最重的關中,皇帝僅僅是下旨慰問了一下,并無減免稅賦的好處降臨。
“這是你的錯!”
錢少少直言不諱。
“是你把藍田縣受災的狀況寫的太輕了。”
“你想不想聽聽河南巡撫是怎么寫的奏折?人家是這樣說的:澠池地大震,地中若萬馬奔馳,塵霧障天。夜復大雨,雷電交作,民舍盡塌,壓死三萬余人…
四川巡撫是這樣說的:漢中地裂涌出黑水,鰍鱔結聚,不知何來。震時河水俱干…傾倒城垣、樓垛、堤壩、官舍民房并村落寺觀,一時俱倒塌如平地。壓死兵民三萬一千余人及牛馬牲畜無算。
湖北巡撫是這樣說的:…其時地裂泉涌,上噴二三丈高,遍地水流,溝澮皆盈,移時即消化為烏有。…合邑震塌房屋約數十萬間,…其時死尸遍于四野,不能殮葬者甚多,凡值村落之處,腥臭之氣達于四遠,難以俱載。”
“再看看你是怎么寫的:各處房屋倒塌兩萬余,壓死百姓六千,受傷者不計其數,藍田縣城墻盡數倒塌…百姓露宿于野,有家不敢回,慘不堪言…
咱們藍田縣城本身就沒有城墻好吧,曹化淳,以及東廠的番子都知曉,有這么一個漏洞,別的話人家都不信了。
咱們全縣死傷了六百余百姓,如此慘狀,你說六千這實在是太少了,跟別人比起來,我們算是輕的,你這樣寫了奏章,就連孫傳庭這個陜西巡撫都不好幫我們打圓場。”
云昭瞅著錢少少拿來的消息喃喃自語道:“我已經覺得自己很無恥了,已經有些羞愧感了,沒想到這些人根本就沒臉皮啊!”
錢少少嘆口氣道:“都想從皇帝這頭瘦驢身上刮下二兩油來,他們也不看看皇帝這頭瘦驢身上還能刮下來油不?
這一場地震,注定了楊嗣昌在河南,湖北剿匪徒勞無功,注定了洪承疇,孫傳庭他們要回駐地就食。
也注定了人家李洪基可以一飛沖天了,注定張秉忠可以放下所有憂慮兵進蜀中。
阿昭,打敗官軍的不是李洪基這些賊寇,也不是這場地龍翻身,而是你們這群不要臉的大明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