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未明。
林云站在路燈下,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綠化帶里的男人,只見他頭發凌亂,臉上還青一塊紫一塊的,本就不大的眼睛已然腫成了一條細縫,基本看不出本來面貌。
此時那雙小眼睛正迸出希望的光芒,但是當他看清楚來人時,希望的光芒霎時湮滅,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恐慌。
林云輕蔑地睨著他。
看情形,他終于想起來廣州是什么地方了。
林云本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千金,她的前夫在事業上的成就更是不俗,在廣州頗有聲望。
遇到秦弈以前,她的人生可謂一帆風順,自從遇到秦弈,一切就都不同了!
當初因為他們在杭州,秦弈知道她已經斬斷了自己的退路,知道她孤立無援、求助無門,所以肆無忌憚,敢將她往死里揍。
現在反過來了。
秦弈身上的衣物全都不翼而飛,一身的白肉在風中瑟瑟發抖,看著有些影響市容。
林云嫌棄地移開了視線,她低頭點了根煙,任青白的煙霧四處彌散,環繞在昏黃的燈光下。
她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吐了口煙霧,又將手機塞回包里。
秦弈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么,但又說不出話來,只能從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
林云輕嗤一聲,難不成,這人天真地以為自己是來救他的?
可能嗎?
當然不可能!
要不是因為和諧社會,林云一定會上前,狠狠踹他幾腳!
不過,她不想臟了鞋子,更不想和這種人一起上社會新聞!
再說,就算她真要打人也不用親自動手…
林云頗不耐煩地回頭,朝車里的男人問道:“你的車弄好了沒有?”
車上,緊握著方向盤男人笑了,“好了,上車吧。”
林云將煙頭踩滅,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離開得很干脆,干脆到躺在綠化帶里的人沒反應過來,直到她坐進車里,才發出一陣急促的“嗬嗬”聲。
少頃,車子緩緩駛離沿江路。
林云靠在椅背,她微微闔著眼睛,似在打盹。
正在開車的男人時不時覷她一眼。
林云沒好氣道:“想說什么就直說吧。”
男人扯了扯領帶,試探般問道:“你今天,似乎心情不錯?”
林云抬眸瞥他一眼,反問,“我剛度假回來,心情能不好么?”
男人低低地笑了,欲蓋彌彰地解釋道:“不論我做什么,目的只有一個,讓你開心。”
林云回以一聲“呵呵”。
前些天,林云和一群姐妹淘一起去歐洲游,今天晚上剛到機場,她就被前夫,不,已經是前前夫的何澤軍接上了車。
何澤軍向來以公司為家,視工作如命,他們結婚多年,兩人都沒能在一起吃過幾次飯,至于其他就更別說了。
這樣的人居然舍得拋下工作,親自開車去機場接她這個前妻,簡直跟太陽打西邊出來似的,太稀奇了!
車子經過沿江路時,忽然“熄火”。
緊接著,何澤軍提議,“這車子我開得少,得花時間琢磨一下,小云要不要下車透透氣?”
盡管林云已經嗅出些許陰謀的氣息,但她還是下了車。
林云一下車就恰好看到了先前那一幕,于是乎,她所有的疑問都得到了解答。
林云原以為,要是親眼看到秦弈倒霉,她肯定比誰都高興!就算秦弈死在她面前,她都不會皺一下眉毛!
當她真正看到時,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只要她一想到自己曾經為這樣一個男人,拋下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就恨不得自插雙目!
林云抿了抿唇,從包里掏出煙盒取了一支,叼在嘴里,低頭點燃,而后長長地吐一口氣。
隔著彌散的煙霧,猛然撞進何澤軍的視線,她不自在地別開眼。
何澤軍向來話不多,開車更是沉默,他不耐煩的時候也很明顯。
此時他卻破天荒地朝她笑了一下,還好言相勸,“女孩子少抽煙。”
林云不以為然地靠在椅背,修長的手指夾著煙,冷著臉說:“少管我。”
何澤軍也不生氣,“你說你,在別人面前挺熱情的一個人,唯獨到了我面前這么兇。”
林云面無表情地吐了個煙圈,“你就當我精分吧。”
何澤軍笑著說道:“行,那你可別去禍害別人,咱們湊活著過吧。”
何澤軍對她怎么樣,林云心里比誰都清楚,她和秦弈離婚已經一年多了,這段時間,雙方的家人和朋友都在有意無意地撮合他們。
林云也仔細考慮過和他復合的可能,但她始終覺得,他倆不可能了。
覆水難收,破鏡難圓。
那段往事,就算何澤軍不介意,她也介意。
何況她暫時沒有再次組建家庭的想法。
林云默默把手上的煙吸完,說道:“我們不合適,你還是找別人吧。”
她想好了,與其依附別人,等著恩賜,不如做自己的女王,縱情恣意,瀟灑紅塵。
秦弈最后是被環衛工發現并報警的,盡管警察及時趕到,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圍觀。
現今社會,年輕人出門都帶手機,也都愛發微博,很快微博上就傳開了。
“醉酒男子綠化帶里睡大覺!竟不知從哪里來要哪里去!”
“喝蒙圈?男子酒后在綠化帶呼呼大睡,被環衛工發現!”
“實拍男子凌晨醉酒摔傷睡綠化帶,千萬別貪杯!”
因為老張的人盯著秦弈,林瑤已經大概知道后續情況。按照老張的說法,秦弈是被幾撥人輪番暴打,然后丟在綠化帶。
林瑤不是不擔心,萬一真要查起來,會查到老張做的那點小動作,甚至把秦容澤牽扯在內!
她一直密切關注著新聞,可是所有這些新聞壓根沒有提及秦弈被打一事,和諧得很。
[男子酒后摔傷,警民齊力救助]10月16日凌晨,X大隊XX巡組接到報警,在沿江大道,有一男子赤膊躺在綠化帶。巡組民警趕到現場發現,一名醉酒男子躺在綠化帶,面部、頭部受傷,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民警及時聯系120急救人員趕來,因該男子體重超標,警民齊心協力,共同幫助醫護人員,將男子抬上救護車,送醫救治。
難不成他覺得酒后摔傷聽起來要比被打體面些,所以打落牙齒和血吞,一口咬定自己是摔的?
不論如何,這些新聞口徑一致,秦弈出現在綠化帶是因為醉酒,而他受傷是因為酒后摔傷。
這倒省事了。
林瑤退出微博,點開微信,打開老張給她發來幾張照片。
灰蒙蒙的天空下,有個身材高挑、妝容精致的女人穿著一襲長裙,她獨自站在路燈下抽煙的畫面唯美,好像一幅畫。
久違了,林云。
接下來的日子里,卓越實業的展位毫無疑問是整個機械零件館最具人氣的展位,
卓越實業的眾人通過在廣交會現場與國外采購商進行面對面交流,從產品結構、材料,到包裝,再到成本核算,逐漸加深對機械零件行業的了解,并對市場有了更好地了解和判斷。
正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如果沒有實踐,所有的理論知識只會沉淀在腦海里,和走出去的時候看到的完全不同。
每一次通過自己的專業知識,讓客戶了解來自華國的優質機械零件,并且成交,成就感便油然而生。
幾天下來,他們的收獲也是頗豐,接到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的訂單。
卓越實業儼然已是華國機械零件行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展會結束那天,卓越實業的眾人打包好樣品和參展用品交給展覽公司,而后連夜踏上了回程。
上飛機前,林瑤接到了李仁海的電話。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林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凌云的銀行賬戶被凍結了,這下應該是真的要倒閉了。”
說是“好消息”,他的語氣中卻沒有半點高興的意思。
至于原因,林瑤也知道,李仁海不是真的想看到凌云倒閉。
林瑤失笑,“未必,說不定秦董事長又找到新的靠山了呢?”
李仁海又嘆一口氣,“秦弈沒有新的靠山,他剛剛死皮賴臉求我入股,一個要什么沒什么的皮包公司,想讓我投一千萬,然后才給我49的股份!
我特么的,用一千萬,我能開好幾家貿易公司了!”
林瑤看了眼手上的機票,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秦弈還在廣州,看來恢復得不錯。
李仁海感慨道:“我當然知道,我又不傻,要不是為了把之前借出去的錢收回來,我早就不干了!怎么可能再給他投錢?”
“不干了”之類的話,李仁海已經說了好幾年,可他依然留在凌云。
至于借錢的事,李仁海也說過很多次了,可他從一開始的只借兩百到后來借兩千…
林瑤好奇道:“話說,你有沒有算過,到底借給他多少錢了?”
李仁海支支吾吾,“事情是這樣的,前段時間,公司里不是股東拆伙了嘛,資金有些周轉不過來,秦弈找我借二十萬,我借了,后來,又說還差五十幾萬…”
呵,二十萬加五十幾萬,若是加上之前零碎的錢,估計得有百來萬了!
要知道李仁海在凌云兩年多了,總共拿到手二十幾萬,他居然能“借”給秦弈百來萬!
李仁海明知道秦弈是用這樣的借口找文先生和李先生借的錢,而且從不還錢,他居然還會借錢給秦弈?”
林瑤很想問問李仁海,秦弈之前找他借過多少次錢了?還了沒有?舊債沒還,為什么還要繼續借錢?
她沉默良久,說道:“我都想去找你借錢了。”
李仁海尷尬道:“你別打趣我了。”
林瑤不是和他開玩笑,卓越實業這次參展的效果超過預期,她是真的想將對面的辦公室買下來,擴大經營。
而且她從一開始就把李仁海和簡雯視為可以信任和可以合伙的人選,可是簡雯有自己的事業,李仁海則一直待在凌云,林瑤就沒跟他們提起這一茬。
現如今簡雯的事業已經開始有起色,而李仁海依舊在凌云,他手上錢沒多少,卻握著八百畝居住用地,當務之急是將這八百畝地的事解決,暫時不可能有和林瑤合伙的想法。
林瑤已經意識到了,盡管李仁海和她在工作方面有些看法是一致的,但也有很多時候,她都無法理解、難以忍受李仁海的行事風格,合伙創業是不現實的!
李仁海對此全然不知,他憂心如焚道:“現在凌云人心惶惶,說不準什么時候就關門倒灶了。”
按照秦弈的行事風格,凌云離關門已經不遠了。
林瑤不明白的是,李仁海為什么還不死心?
難道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林瑤坦率道:“我的建議是,不要說一千萬,即便他一分錢不收,把公司白送給你,最好也別要。”
“白,白送?”李仁海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不可能把公司白送給我,哈哈,天上的大雁飛過,他都恨不得拔下幾根毛來,這樣的人,不可能把公司白白送給任何人的!”
林瑤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她的意思是,現在的凌云實業和燙手山芋沒區別,誰接手誰倒霉!
不過,雁過拔毛?
這個詞還真是出奇地符合秦弈呢。
說起來,李仁海得虧買了地,還正缺錢,要不然真有可能被秦弈忽悠進去。
林瑤有些不放心道:“我提醒你一下,秦弈欠下的貨款可能比你我以為的更多,你別接凌云這個爛攤子,也別再借錢給他了,以免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李仁海尷尬地笑笑,“那個,我還有事,先不和你說了。”
李仁海這幾天也在廣州,照顧秦董事長。
雁過拔毛的秦董事長和人傻錢多的李仁海,也不知道他們是前世的緣份,還是宿命的糾纏…
總之,林瑤該勸的都勸了,該說的也都說了,李仁海明顯聽不進去,她又能如何?
正當林瑤感慨萬千時,機場廣播響起,她該登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