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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珉之站在南郡王府里花廳里迎來送往一整天,愣是茶都沒喝上一口,原本就削瘦孱弱的身體,感覺就像被人打了一百悶棍,渾身哪哪都疼。
原本這個活還有徐龍駒可以幫著分擔一點的。但胖虎因為跟侍弄花草的那兩位最近不太對眼,硬是要粘著徐龍駒,誰都牽不走。
牽不走那就乖乖趴在一旁也行,可胖虎偏不,看著那些花廳里走進走出的大臣,時不時就會選一些自己看不順眼的咬上一口。
這要是被胖虎咬了,南郡王府名聲有損不說,還要陪醫藥費,怎么看都不劃算。只好讓徐龍駒帶著胖虎走了。
不僅如此,最煩人的是,楊珉之還必須笑。
畢竟他只是南郡王府沒有品級官階的小廝,別人看著南郡王的面子上,對他客氣,他不能冷著臉吧。
楊珉之很不喜歡笑。但現在他站在花廳愣是笑了一天,讓他覺得自己像是青樓的妓.女,還連花魁都算不上,是那種站門口,沒什么生意,只能擺著一張笑臉迎來送往的。
楊珉之終于送走了最后一人,嘴角剛剛耷拉下來,就聽見了又一個腳步聲走了進門。他下意識地掛上一個笑臉,轉身見到來人,臉色僵了僵。
來的人是何婧英。
楊珉之愣了好幾秒,趕緊行了個禮:“見過南郡王妃。”
何婧英看著楊珉之給她行禮,心里滋味說不出的詭異,忍不住眉頭就蹙了起來:“我記得你以前好像是喜歡叫我阿英姐姐的。”
楊珉之頓了頓,改口叫道:“阿英姐姐。”
何婧英又迷惑了,如果是蕭昭業的話,好像沒有那么聽話…
何婧英輕輕咳了一聲:“我就是來問問,再過五天就是皇上的壽辰了,不知道賀禮選得怎么樣了。”
楊珉之恭恭敬敬地回道:“各地送來的賀禮一共三百零七十八件。奇珍異獸不計其數,任其一樣都是上好的賀禮。”
何婧英點點頭:“還不錯,都收著吧。”
楊珉之目光微微凝了凝:“王妃不覺得太多了嗎?以前太子府和竟陵王府也不曾收過那么多賀禮。”
何婧英點點頭:“是太多了。不過王爺說都收著。”
說完“王爺”兩個字,何婧英便覺得有點不自然起來。
楊珉之倒似乎沒有察覺一般說道:“那就先收著吧,不過王府里似乎擺不下了。”
何婧英垂下眼簾,沒說什么。
如果楊珉之真的是蕭昭業的話,那他對自己的身份這么容易就接受了嗎?
何婧英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懷疑。
忽然何婧英抬起頭來看著楊珉之:“珉之,我一直都沒問你,你說的那個,虛無的空間,是什么樣的?”
楊珉之抬頭看向何婧英,何婧英神色淡淡的,但他還是在何婧英的眼中看到一絲讓他不怎么愉快的情緒。“你,在懷疑我?”
楊珉之在何婧英的眼中看到了懷疑。雖然他不知這懷疑源自何處,但這樣的目光仍然讓他心中像被利刃輕輕戳了一下,有種細密的疼痛。
何婧英忽然笑了,這樣一句回答,讓她找回了面對蕭昭業時的感覺。就這么一句話,讓方才那些順從的話語,像是為了能裝得像楊珉之而說出口的,
何婧英一笑,楊珉之頓時知道自己失了言,趕緊說道:“我記得之前和王妃提起過,我那里是數不清的白晝,在一片白茫茫的沙漠里。也沒什么可講的。”
何婧英點點頭:“幸苦你了。”
多年以前,何婧英剛剛嫁入南郡王府的時候。
那時候滿京城的人都愛談論她們二人。說南郡王對將軍府的獨女一見鐘情,冒著抗旨的風險,娶了何婧英。郎才女貌,天下無雙的一對璧人。
的確也是好的一段姻緣。何婧英現在也這樣認為的。
但是再好的姻緣,也被現實所碎的生活磨掉了原本的光彩。
八年,娶了妻的蕭昭業心思不在生子上,她無所出。但是人前人后她們仍舊是一對神仙眷侶。所以無所出的罪責,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何婧英的頭上。
王寶明是個溫和明事理的。但正是這樣一種關系,才更讓何婧英覺得窒息。因為蕭昭業見著先太子總愛吵架,王寶明與蕭昭業相處的時間并不多。所以王寶明特別喜歡拉著何婧英敘話。
說她能看出,蕭昭業是如何的喜歡何婧英。
說蕭昭業當初為了能娶何婧英,與先太子怎樣的大吵了一架。
說她多么希望能有一個孫子。
然而這樣卻更讓何婧英難受,這樣的壓力綿軟又細密,是一種緩慢又溫和的折磨,讓何婧英找不到宣泄口。
她有時會走到小時候找食物的破廟里去逛一圈,卻被蕭昭業訓斥要注意南郡王妃的身份。
連訓斥都是溫和的。
蕭昭業說:“破廟里太過危險了,說不定就藏著什么賊人,你不要再去了。”
何婧英便不去了,將自己關在府里。
之后便是各式各樣的藥流水一樣的送進南郡王府。何婧英從善如流,對這些苦得讓人惡心的藥,從來不會說一個不,總是將一大碗一滴不剩地喝下去。甚至在這些苦味里,她找到一絲近乎自虐的快感。
于是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她問蕭昭業:“你是不是并不喜歡我?可以再納個妾的。”
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何況是一個王爺。府里住著的那個妾不喜歡,她作為王妃自然是要為王爺再納一個妾才是。這是她作為王妃的本份。
那時的蕭昭業與方才楊珉之的表情如出一轍,連語氣都一樣。
“你,在懷疑我?”
之后蕭昭業生了很久的氣,幾乎有半年的時間何婧英沒再見到蕭昭業。
可是細數起來,蕭昭業又是對她那樣的好,但凡她喜歡的都會買給她。若是能尋到任何珍奇異寶,也是送往懿月閣。
小白龍就是其中一件。
但她從未有機會騎著小白龍出去。
因為王妃要有王妃的樣子。
這樣抑郁的情緒幾乎充斥了她婚后所有的日子。她原以為她于南郡王府,于蕭昭業而言,就是個擺設。
直到徐婉瑜放火燒南郡王府時,蕭昭業毅然決然地沖進火場。
她才覺得自己原來那么幼稚可笑,不懂珍惜。
如果有機會與蕭昭業重來一次,她應當會有不一樣的心境吧。那樣的話,他們二人之間應當不會再有那種隔閡吧。
可是當楊珉之用與蕭昭業一模一樣的語氣和表情說出那句:“你,懷疑我?”的時候,何婧英又不確定自己的想法了。
她從來不知道蕭昭業在想什么,上輩子是,這輩子也是絲毫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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