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次日夜里第一片雪花從空中降下時,蕭練終于抬了抬頭。徐龍駒悄悄地走進靈堂,附在蕭練耳邊說道:“王爺,果然有人劫獄,已經被何祭酒派去的人解決了。”
蕭練直直地跪在靈前一言不發,已經整整一天一夜了。自從何婧英走后,他就一直跪在那,半步都沒挪過。太子遇刺一案,大理寺已經接手,大孟已經著手在查。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蕭昭業,扮演一個披麻戴孝的孝子,半步差池也不能有。
蕭練問道:“多少人?”
徐龍駒:“有四個人。”
蕭練點點頭:“王妃可安好?”
徐龍駒道:“王妃無礙,只是,牢里死了個人,毒死的。”
蕭練目光一凜:“好,我知道了。”
何婧英走后,徐龍駒就來到蕭練面前,對蕭練行了個大禮。太子派徐龍駒到蕭練身旁并非是為了監視。徐龍駒跟了太子幾十年,對朝中之事了如指掌,唯有徐龍駒能在暗中保護蕭練。如今雖然太子薨逝,但太子之令還在。
徐龍駒所言果然不虛,太子薨逝,若是南郡王能一同失勢,那真是西邸一派喜聞樂見的事。然而讓一個王爺失勢,并不需要真的要了他的性命,最簡單,最直接的,是讓這個人失了圣心。
自古以來,以孝為先。讓南郡王落下一個不孝之名,比取了他的性命可要容易許多。何婧英被關押京兆府衙一事,皇上不可能不知。但皇上既然未發一言,那此事便是默許了。若是蕭練作出劫獄之事,便就是忤逆。
所以有人幫他去劫獄了。
是以,他雖然比誰都不愿意看何婧英受苦,卻要攔著劫獄的人。
劫獄,是為了讓他背上不忠不孝的忤逆之罪。而下毒的,卻是沖著何婧英去的。劫獄的人,和下毒的,自然不是同一個人。
念及此處,蕭練直起了身,喚道:“婉瑜呢?”
徐婉瑜一震。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王爺這樣喚自己了。徐婉瑜上前低聲道:“王爺,臣妾在。”
蕭練仍然看著太子的排位,未看徐婉瑜一眼,但聲音卻極溫柔:“你有孕在身,累了吧?”
徐婉瑜心中劃過一絲酸楚。若腹中這孩子真是王爺的血脈,她便就信了這份溫柔。徐婉瑜苦笑道:“多謝王爺記掛,婉瑜不怕幸苦。”
蕭練冷笑道:“你是不怕幸苦,在靈堂上跪著不夠,還有心思做其他的。”
徐婉瑜一愣,隨即明白了蕭練在說什么。看蕭練這表情,自己應該是沒得手了。徐婉瑜冷笑道:“王爺過獎了。”
蕭練點點頭:“每一次你的那份坦然,倒是讓我佩服。夜深了,我也有些乏了,想聽聽響,提提神。”
徐婉瑜皺眉,不明白蕭練指的是什么。
蕭練吩咐道:“來人,徐良娣身旁的丫鬟綠萼照顧徐良娣不周,拖下去杖斃。”
綠萼原本就陪在徐婉瑜旁邊,忽然之間禍從天降,驚得整個人都發起抖來:“小姐,小姐…”
徐婉瑜盯著蕭練道:“你什么意思?”
蕭練冷冷道:“你若是敢再有什么動作,下次死的就是你。”
徐婉瑜顫抖著說道:“這件事與綠萼無關!”
在梅苑里那么多個冷清的日日夜夜,都是綠萼陪著她的。綠萼于她而言,早已不是個尋常丫鬟。
蕭練又道:“就在這靈堂外打!讓大家都聽聽響,提提神。”
徐婉瑜護住綠萼怒道:“王爺你不能這樣!綠萼沒做錯事,你不能…”
蕭練冷笑著斜睨了徐婉瑜一眼道:“本王不能?徐婉瑜,王妃心善答應太子妃讓你活著,本王可從來沒答應過。”
幾個小廝在徐龍駒的帶領下,上來不由分說拖著綠萼就走。綠萼死死地扒著地面大喊道:“小姐,小姐!”
王寶明聽到聲響趕緊走了來問道:“法身,這是做什么?”
蕭練冷笑道:“母妃,這丫鬟在靈前喧嘩,擾了父王清靜。不是本王要處置個丫鬟也不行吧?”
徐婉瑜拽住王寶明的衣襟:“母妃,母妃…”
王寶明看了徐婉瑜一眼,知道蕭練不會無緣無故去懲戒一個小廝。至于緣由,蕭練不說,她也不好去問。王寶明安慰徐婉瑜道:“不過是一個小廝而已。你不要吵了你父王清靜。”
徐婉瑜訥訥地收回了手。
不過是一個丫鬟而已,何況還是一個妾侍的丫鬟,沒有一個人會在意。王寶明不會,這靈堂里的每一個人都不會。
綠萼的慘叫一聲一聲地響起。飄落的雪花積在她的身側,一片一片被染成紅色,像那夜色里綻放的紅梅,在月色下極美,極艷。徐婉瑜站在靈堂外,綠萼無助的伸出手,五指在雪地上劃出無數道血痕。
每在綠萼身上落下一杖,徐婉瑜的手指就陷進手掌一分。綠萼絕望地看著徐婉瑜,嘶啞地叫著:“小姐,小姐。”鮮血浸透她翠綠色的衣衫,在夜晚凝成一片濃郁的黑色。
杖斃,是要人經脈寸斷而死。
徐婉瑜從自己的頭上拔出簪子,黑色的青絲飄落下來。她走到綠萼面前,蹲下,問道:“恨我嗎?”
綠萼搖搖頭。
“好。”徐婉瑜點點頭,撫著綠萼的頭頂。忽然徐婉瑜一揮手,將簪子插入綠萼的心口。綠萼的笑就那樣僵在臉上。永遠沉在這落雪的黑夜里。
這一幕,讓徐婉瑜記了一輩子。
徐婉瑜連簪子都沒收回,帶著滿手的血,沾滿血跡的衣服走回了靈堂,在她的位置上跪了下去。
王寶明見徐婉瑜衣冠不整的模樣,心中也是可憐她,可也知若不是她惹惱了蕭練,蕭練也不會下這么重的手,只好勸道:“婉瑜,一個小丫頭而已,明日母妃再給你找一個便是。你先去把衣服換了吧。”
“是。”徐婉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