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烈火燒燼了一切可以焚燒之物,又同時帶走了光明。何婧英的世界只剩下暗無天日的陰冷和黑暗。
這便就是地獄?
何婧英在這暗無邊際的漫漫長路上徘徊。她抱著雙臂打了個噴嚏,就仿佛年幼時,她忍著餓,在冰天雪地里走到破廟里,去搶野狗嘴下的骨頭那時那樣冷。
何婧英在黑暗中穿行,并不覺得害怕。只是那個唯一能讓她取暖,與他雙雙殞命的人,卻在黃泉路上走丟了。
合該是她的錯。過了幾年安逸生活便忘了這個世間本來就該是險惡的。
何婧英在遇到蕭昭業后,可謂是順風順水。蕭昭業敬她,愛她,舍不得讓她受半點委屈。
但的確也像徐婉瑜所說,她沒有半點做王妃的資格,卻獨占著蕭昭業的寵愛。她自己一個堂堂王妃,每日里除了扮作小廝出去聽書喝茶,就是在府里端端正正地坐著,裝作一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全然沒有盡到半點王妃的責任。不盡責,無子嗣,還霸著王妃的位置。自己被人記恨,也不算冤枉。
可是自己死就死了,可蕭昭業呢?
何婧英著實覺得對不起列祖列宗。他們何家,幫著蘭陵蕭氏打下半壁江山,為的是天下太平。這是多么偉大的志向啊。愿以家族幾世的功德榮耀,換取江山百姓的一夕安穩。可現在她卻因為自己的不爭氣,把京城里最有權勢的一個王爺害死了。
她一直在這黑暗中徘徊。可是實在是太黑了,太冷了,她呼喚了好幾聲,也沒找著蕭昭業的半點蹤跡。
太冷了,濃烈的睡意襲來。何婧英的眼皮越來越重。何婧英心中無奈道,看來老天是不給機會讓她找著自己的夫君再走了。
一陣鑼鼓聲震得何婧英頭疼,胸口忽然被一股冰冷之氣灌入,何婧英猛地睜開眼來。熟悉的平紋素紗帳,熟悉的千步香,這里是南郡王府中的懿月閣。她嫁與蕭昭業次年,蕭昭業在王府中為她修建的。
這怎么回事?何婧英茫然地坐起身來。難道那一切是場夢?但為何記憶那么清晰?就連被火灼燒的痛她都還記得。
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淳兒手捧著一捧梅花從屋外裹挾著一陣冷風走了進來。淳兒是何婧英的陪嫁丫鬟,看見何婧英已經起了身,笑嘻嘻地說道:“小姐,你快起來看,天狗蝕日了!”
何婧英起身看見懿月閣外,府中的家丁門拿著鍋碗瓢盆追跑叫喊。再看著淳兒傻傻的也跟著大喊著,心中不免奇怪,難道那是一場夢?
淳兒又說道:“你今日要進宮去給鄭貴妃請安,我特意給你摘了些梅花來熏熏衣服。這王府里的梅花開得真好,比將軍府里的都好,就是有些奇怪…”
淳兒這話,何婧英仿佛聽過。
“王府里南苑的梅花開得茂盛,北苑里的梅花卻全都凋謝了?”何婧英看著淳兒接著說道。
淳兒一臉驚訝地看著何婧英:“小姐,神了,你會讀心了呀?你怎么知道我要說什么?你這幾日不是害了風寒門都沒出過門么?你怎么知道南苑的梅花開得比北苑好?”
何婧英回想著方才淳兒進屋時,淳兒的神色,說的話,她都有記憶,她狠狠地擰了自己一下。“嘶”,何婧英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淳兒見狀趕緊把梅花放在一邊,摸摸何婧英的額頭:“小姐,你是不是腦子燒壞了,哪有人這么掐自己的?”
何婧英打開淳兒的手,急道:“王爺呢?”
淳兒被何婧英嚴肅的神情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回道:“這么早,王爺應當是剛起身吧…”
何婧英掀開被子就跳了下去,鞋也來不及穿,推開門就跑了出去。
淳兒驚得大叫:“小姐,你去哪?你今日要入宮去,要來不及了。”
何婧英哪里還管得了入宮這種小事,她現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見到蕭昭業。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夢,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她重生了。
她若是重生了,那蕭昭業呢?
何婧英時常生病,蕭昭業就在自己的書房騰了個暖閣出來,平日里看書看得晚了,都睡在暖閣里。
何婧英猛地推開房門,懸起的一顆心總算落了地。站在書桌前,那劍眉入鬢,目如朗星,臉龐微微有些消瘦的少年不正是她的夫君么。
何婧英猛地撲上去,雙手纏繞上蕭昭業的脖頸,哽咽道:“昭業,你在就好!我終于找到你了。”
只不過從懿月閣到書房這么一小段距離,何婧英就打定了主意,她要帶蕭昭業離開王府!
蕭昭業曾對何婧英說過,生在帝王家真是受罪,盼著有一天能去做一個行腳走幫的商人,去東海,去西域,走得越遠越好。
她也從來就不想做什么王妃。只是何家家訓,便是要輔佐蘭陵蕭氏成為一代明君。偏偏她們何家子嗣單薄,她的父親還沒來及多生個孩子就與她的祖父一起雙雙離世了。她作為何家唯一的長女,嫁給了蘭陵蕭氏的嫡長孫。蕭氏祖訓便是要傳位于嫡長子,所以雖然蕭昭業還不過是一個王爺,但這輔佐明君的重擔卻一分沒少,全全壓在了她一人身上。
可是現在她重生了啊。死都死過一次了,哪還用管那些沒用的家訓。
現在還有什么能比得上她的夫君重要呢?
現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和蕭昭業在一起。既然上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她就想要去選擇自己真正想過的日子。
何婧英做賊一樣走到了門口。
從王府逃走,當然不用選日子!
何婧英推開書房左右看了看,沒人!好機會!
何婧英不由分說拉著蕭昭業就往外跑去。
何婧英一邊跑,一邊說道:“昭業,我之前偷偷溜出府的時候,在永興金鋪里偷偷存了點私房錢,夠我們兩花一陣了。你想去哪?去東海?去西域?天氣冷我們去東海吧。還有我們走了,就別回來了…我們就時時給父王母妃寄封信吧,時間長了他們興許也就不生氣了。說不定我們把錢花光了,還能給我們點盤纏。”
何婧英一口氣溜到王府門口,才發現一路上身后的人沒說一句話。她回頭看見那人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
何婧英想了一想。是了。她是重生了,可蕭昭業還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呢。她應當先給他解釋一下。可是又不知道應當從哪開始說,是先討論下兩人逃出王府的計劃還是先給蕭昭業講講重生的事?
何婧英喘了口氣,平靜了一下問道:“你有什么問題,你先問吧。”
那人看著何婧英呆了半晌,緩緩地問出一句:“那個…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