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句話,問得漫不經心。
南淮卻微怔了下。
女皇繼續道:“聽說阿云一直沒有納妾…你們感情應該不錯吧。她是個好孩子,不會委屈你的。你們以后,要好好過日子。”
少年卻略微冰冷地勾起薄唇,沒有回答,反而輕道:“蕭貴侍前幾年,也被你賜死了。”
女皇神色平淡:“你還記得他?他嫁進宮,還和他母親家聯系,私傳消息出去…按照宮規,理應處死。”
“是么?”
少年有些好笑地低眸,“是因為他違反宮規,而不是因為他沒用了?”
女皇神情頓住。
“他能給你幫助時,你給了他最大的恩寵,隨手處置掉我父親。”
少年淡聲道。
“那時,蕭貴侍也是和宮外聯系,被我父親撞見,要殺人滅口,父親不得已,慌亂間扔了東西,砸中了他。”
女皇平淡望著湖面。
“你什么都知道,但因為蕭貴侍有用,我父親無用,所以你連尸首,都不給他留下。”
少年如今提起這些,語氣也是云淡風輕的,話音落下,尾音甚至有些輕微好奇。
“陛下,我一直想問,你當年這樣處理,有沒有后悔過?”
幾秒后。
身穿龍袍的女子淡聲道:“阿淮,憑這些話,朕該治你的大不敬罪。以后謹言慎行吧。”
她轉過身離開,語氣平靜:“至于后悔…你父親的名字朕都不記得,有什么值得后悔?”
少年眉眼清冷站在原地,望著纖細而威嚴的身影。
半晌,輕輕嘆了口氣。
回到宮殿后。
女皇眉目氣質冷淡,揮手屏退了周圍宮侍,獨自邁步去書房看奏章。
書房里沒有別人。
悄然無聲。
這么多年都是如此寂靜,空蕩蕩,到了夜間,只有燭火相伴。
有時看完奏章抬頭,恍惚間,面對滿室寂靜,會以為只有她一個人存在于世上。
當年事情,的確如這個孩子所說。
她知道蕭貴侍和宮外通信,也知道那個人是無辜的。
她什么都知道,卻下令處死了他。
甚至顧慮著蕭貴侍的心情,用一場大火,燒了他的尸首。
干干凈凈。
這個人存在于世的證明,仿佛雁過無痕,被她抹得干凈。
就像他從未在這個世上生活,也從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
但記憶不會說謊。
她知道,自己還清晰地記得。
當年兩人的初遇,是在楊柳依依的湖泊邊,微服私訪的女帝,望見樹下一抹純白身影,芝蘭玉樹。
她走近以后,那時的少年回頭,彎起眸,笑容滿是溫軟純凈。
她清晰地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
就像剛剛在湖邊,見到那么相似的身影,她一時恍惚,竟然還以為回到了那年樹下。
可那里的人回過頭。
卻眸光薄涼。
再也不是當年的那人,笑意溫柔。
再也沒有人那樣對她笑了。
他臨死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沒有說完,但她知道。
那是兩人最初定情之時,他剛剛得知她的身份,卻沒有半點害怕,滿心滿意是純凈的心悅。
她那時事情繁忙,沒有來得及給他婚禮,只在民間草草過場。
新婚夜,白衣少年低眸害羞,卻認真道:
“我雖然什么也沒有,沒有家世,沒有身份,但我最喜歡你了,比任何人都喜歡。”
他死前,也是這樣說。
完全相同的一句話,這次,卻只說了前半句。
她還記得在冷宮,把人拖下去前,她望見了那雙剔透澄澈的眼眸,只對視一瞬,他就低下頭去了。
直到被拖走,也再沒有看她一眼。
她當時只是皺眉。
可現在卻明白,那是不是意味著,一個人的喜歡,徹底沒有了?
就像這些年半夜驚醒,孤獨得寂落無聲,清晰地認識到,那個最喜歡她的人不見了,在這茫茫人世丟了。
再也沒有了。
是她下令燒毀的尸首,連一座墓碑都沒有給他留,于是后來那么多次心臟鈍痛,望著空落落的世間,憑吊無門,一座墳都沒有。
女皇忽然咳嗽起來,頭有些痛,臉色也越發蒼白了。
后悔嗎?
悔的。當然悔的。
撕心裂肺。
是她親手埋葬了這份喜歡。
一場大火,干干凈凈,雁過無痕。。
上天入地碧落黃泉,再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