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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5、劉家巷

  起風了。

  幾只流浪狗躲在角落瑟瑟發抖。

  而坐在公共座椅上的男子,卻依舊抱住顧晨不堪撒手,盧薇薇根本無法將他松開。

  顧晨索性點了點頭,示意盧薇薇不用介意。

  拍拍男子的后背,顧晨也是安慰說道:“先生,你是做食品生意的吧?我看你手機里全部都是客戶的對話,你的家人呢?為什么沒有家人的備注?”

  “家人?我沒有家,哪來的家人?”男子依舊帶著酒氣,搖頭晃腦的蹭顧晨胸口,仿佛像個撒嬌的孩子。

  顧晨則是淡笑著說:“你今天是不是在陪客戶喝酒?”

  “嗯,太難了,現在的生意可太難做了。”男子嘀嘀咕咕,似乎在抱怨生活的不易。

  顧晨點頭附和著道:“你說你把車賣了,是不是生意上出了問題?”

  話音落下,男子抬頭瞥了眼顧晨,這才迷糊的坐起身,呆若木雞道:“如果可以,誰愿意把車賣了,這不是發不起工資了嘛?”

  “不把車賣了,怎么給工人發工資?你說我怎么這么背啊?干啥啥不行,我覺得我以前挺好的,怎么人到中年就…”

  說道這里,似乎是說不下去了,男子躺靠在座椅上,仰頭望著頭頂上的路燈,仿佛自己找不到人生的方向。

  沮喪撲面而來。

  顧晨與盧薇薇對視一眼,大概也清楚了男子的情況。

  合著是生意失敗,有些郁郁不得志,所以借酒消愁,把自己喝得爛醉。

  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家在哪。

  想到這里,顧晨也不再催促男子,直接學著男子的樣子,和他并排躺靠在座椅上,抬頭看著頭頂上的路燈,調侃著說:“很難受吧?”

  “那有什么辦法呢?”男子似乎在喝完顧晨給的幾口白開水后,也逐漸從剛才的沉醉中得到緩解。

  顧晨則是笑笑說道:“任何人,不論你昨天多風光,又無論你昨天多失意,應該怎樣?應該管他天下千萬事,閑來輕笑兩三聲。”

  話音落下,男子微微側頭,瞥了眼顧晨。

  顧晨也看了眼了眼男子,又再次扭過頭去,繼續說道:

  “最起碼你明天起身的時候,你一樣要做回一個人,繼續生活下去,因為明天總比昨天好,這個就是人生啊。”

  “無論發生什么事,管他喜怒哀樂,管他恩怨情仇,全部都當他是菩提明鏡。”

  見男子一直呆呆的看著自己,顧晨索性坐直了身體,也是繼續安慰著說:“最后我送你兩句我非常喜歡的話。”

  “當你回首往事時,不因碌碌無為而悔恨,不因虛度年華而羞恥。”

  “那你就可以驕傲的對自己說,你不負此生。”

  頓了頓,顧晨又道:“而這些也并不是毒雞湯,這就是生活。”

  “謝謝你,警察同志。”男子似乎也不再發酒瘋了,聽完顧晨的一番說辭,竟然也開始慢慢冷靜下來。

  似乎這兩句話有些醍醐灌頂,將男子從迷茫中拉了回來。

  忽然就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盧薇薇見男子開始慢慢清醒,也選擇坐在顧晨身邊,安靜的陪男子待上一會兒。

  男子嘆息一聲,也是苦笑的說道:“你知道嗎?今晚我厚著臉皮,跟一幫生意上的朋友喝酒,我低聲下氣,給人倒酒,對方卻用手蓋住杯口,說我沒資格給他倒。”

  頓了頓,男子忽然自嘲的笑笑:“原本大家都是一起做生意的,當年那家伙還經常給我敬酒。”

  “現在他運氣好,生意蒸蒸日上,而我卻逐漸落魄,淪落到我要去巴結他。”

  “我好心給他敬酒,他卻當著那么多同行的面,直接譏諷我說,我沒資格給他倒酒,哈哈。”

  說道最后,男子將頭側到一邊,不由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珠,仿佛不想讓顧晨看到自己的難看。

  顧晨聽聞之后,也是瞥了眼身邊的盧薇薇。

  盧薇薇氣不過,直接問男子道:“那你最后怎么化解這尷尬?”

  “我怎么化解?”男子哼笑一聲,搖了搖頭:“我直接將酒倒地上,就說敬你了。”

  “我說都特么跟我混一桌了,就別分謙卑了。”

  “你真這么說?”聽聞男子說辭,盧薇薇驚得目瞪口呆,心說這兄弟還真是個狠人,殺人誅心啊。

  男子卻是不以為然道:“不然呢?給臉不要臉?”

  “雖然我知道,農村吃席還分混得好混得不好的一桌,要不然怎么有‘小孩那桌’呢?”

  “可我當初也算是混得好吧?他就這么羞辱我,那我沒辦法,只能把酒往地上橫著一倒,就算是敬他了。”

  “那不得打起來?”顧晨也看出了問題的端倪,合著男子被人羞辱,這么回敬,對方豈能善罷甘休?

  男子則是哼笑著說:“可不是嗎?那家伙當場就急了,就要跟我理論。”

  “可我特么是嚇大的呀?我當時就像學學烏鴉哥了,好啊,那就都別吃了,直接掀桌子吧。”

  “你真掀桌子了?”見男子如此火爆脾氣,盧薇薇也是好奇不已。

  但男子卻是苦笑一聲,擺擺手道:“我是想掀桌子來著,可尷尬的是,這酒店里的桌子都比較重,我特么掀不起來啊。”

  “想著那就掀桌布吧,可關鍵又是個玻璃轉盤,還是安裝上去的。”

  盧薇薇:“…”

  感覺這就很尷尬了,心說你干脆把盛著菜的盤子扣他頭上得了。

  顧晨聞言,也是搖頭嘆息:“你說你又何必呢?你跟人家喝酒吃飯,應該是有求于人吧?不然當初給你敬酒的人,為什么你現在要給人家敬酒?”

  顧晨一席話,倒是點醒了男子。

  男子冷哼的笑笑:“沒錯,這場酒局,原本是朋友幫我撮合的,想著讓我求求人家,幫忙帶點貨出去。”

  “可我這暴脾氣,就容不得別人侮辱我。”幽幽的嘆息一聲,男子也是無奈搖頭:“結果我又搞砸了,那人氣走了,我只能跟剩下的幾個朋友喝的爛醉。”

  “到最后,目送所有人離開,甚至最后才發現,酒錢都是人家幫我結的。”

  雙手捂臉,男子似乎尷尬的不行。

  顧晨也是淡笑著說:“那個人人品不行,即便答應幫你,估計也不是真心的,說不定還會在你背后捅刀子。”

  “與其這樣,還不如跟他不要有太多交集,失敗了,重新來過就是了,你還年輕。”

  “我還年輕?”男子目光一呆,也是嗤笑著說道:“沒錯,我還年輕。”

  “其實我今天也不想這樣,原本我也料到會是這種解決,那人也不會給我面子,這些我在吃飯前就猜到了。”

  頓了頓,男子努力讓自己平復下心情,也是哽咽著說:

  “可…可就在今天,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忠心的員工,他母親去世了,在我喝酒之前打電話給我,說要立刻趕回家一趟。”

  哽咽了一聲,男子也是沮喪著說:“警察同志,你…你說這普通人的這一生,應…應該是什么樣子?”

  “嗯…”顧晨沉默了幾秒,并沒有馬上回答。

  可看著男子一直盯住自己,還是選擇性的回答道:“應該是…父母開明,沒有家暴,完成…九年義務教育,沒有受到過欺負,沒有患過重病,沒有…窮到吃不起飯。”

  “就這樣?還有嗎?”男子期待的眼神看向顧晨。

  顧晨雙手抱胸,躺靠在座椅上繼續思考:“用著智能手機,最好生活在城市里,這輩子沒做過壞事,如果可以,還會遇到一個剛好夠喜歡的人。”

  盧薇薇碰了碰顧晨的肩膀,也是提醒著說:“好像我們就是這樣子的,是夠普通的。”

  “嗯。”顧晨默默點頭,但心里卻非常清楚,這明明是幸運兒的一生,可自己卻管這叫普通人。

  畢竟這樣子的一生應該是上上簽吧?

  就像你所抱怨的人生,或許就是別人求而不得的。

  至少顧晨是這樣想的。

  男子吸了吸鼻子,也是淡笑著點頭:“可長大了我才知道,做個普通人有多難。”

  “我們平凡著,普通著,渴望著也幸運著,我們都是有故事且幸運的普通人。”

  “有的人終其一生只想過的平凡,我也很平凡,卻又不甘平凡。”

  看著顧晨和盧薇薇,男子將二人當成樹洞,也是傾訴著說:“警察同志,你們知道嗎?”

  “小時候我很不喜歡那種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生活,可長大后我才發現,一眼望到頭的生活,那是多么奢侈。”

  “當別人還在討論要去哪里玩,要穿什么衣服的時候,有的人卻還滿腦子想著該怎么活下去,而那個想著怎么活下去的人就是我。”

  “先生,想開點吧。”見男子的確有些可憐,顧晨還是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畢竟大器晚成也好,永遠到不了山頂也罷,可你一定要快樂真誠一些,沒有什么大不了。”

  “或許這個世界上,總要允許一些普通人的存在,希望我們都是快樂真實的人,喜歡就是喜歡,討厭就是討厭。”

  看眼晚風刮得越來越大,顧晨繼續提醒著道:“你家在哪,我開車送你回去吧,可能要下雨了。”

  “嗯。”男子終究還是做出了妥協,點頭回應道:“創業路,劉家巷,125號。”

  “上車。”顧晨架起男子的胳膊,將他往警車上帶。

  雖然知道地方有些遠,可讓男子一個人待在這里,顧晨并不放心。

  在顧晨和盧薇薇的幫助下,男子也跌跌撞撞的坐上了車輛后排。

  隨后,顧晨啟動車輛,開車前往創業路,劉家巷,125號。

  來到現場時,已經是40分鐘之后的事情。

  顧晨沿著劉家巷一路行駛,終于在盧薇薇的提醒下,在125號門前下了車。

  創業路兩側都是高大上的廠房建筑,許多廠房都是分租給不同的老板經營。

  這里和一般的開發區產業園不同,主要是承接一些中小型企業的孵化。

  或許一棟不大的廠房,就有好幾個老板在分租。

  大家一起分攤房租,節省成本。

  而當地政府也會給予產業園區的企業一些優惠政策,讓這些企業在孵化中逐漸成長壯大。

  而企業一旦發展壯大,又可以搬去江南市的其他開發區工業區。

  因此江南市的工業化道路,向來都是穩步發展。

  當然了,孵化園區的企業,也并不是所有企業都能夠破殼而出,成長壯大。

  大部分企業依舊在生存線上掙扎,這也是常態。

  只有那些擁有核心技術,或者資金流充裕的企業,才能最終脫穎而出。

  但是現在看來,這名男子顯然不具備這些條件。

  劉家巷,也只是創業路上一個小小城中村小道,租下這邊的企業,大多都是小家庭作坊。

  兩邊的建筑也都有些老舊,但是消防措施卻做的挺好,基本上家家戶戶都通過了消防設施改造。

  顧晨將車停下,拉起手剎,隨后走到劉家巷125號門口,對著卷閘門敲了幾下。

  “有人嗎?”

  話音落下,里邊毫無回應,只有其他小巷傳來幾聲流浪狗的犬吠。

  “不用敲了。”男子在盧薇薇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走下了車,隨后從口袋里掏出一串鑰匙。

  可是由于喝酒太多,男子手中的鑰匙根本就拿不穩,直接“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

  盧薇薇彎腰去撿,也是詢問著說:“是哪把鑰匙?”

  “這把。”男子指著其中一把說。

  盧薇薇將鑰匙找出,交給顧晨。

  顧晨則直接插入鎖眼,將卷閘門打開,隨后向上一拉。

  隨著一陣噪音響起,顧晨這才發現,面前是一個凌亂不堪的食品加工廠。

  各種紙箱堆滿一地,像個倉庫的樣子,旁邊還擺放著幾個小型機器。

  顧晨和盧薇薇將男子附近倉庫,也是繼續問他。

  “你住哪?難道這個地方就你一個人居住?”

  男子默默點頭,也是嗤笑著說道:“這里是生產區,我先前住在離這不遠的城中村。”

  “可后來房租到期,我干脆搬到廠里來住,就…就住在上面。”

  顧晨聞言,直接將卷閘門拉下,之后帶著男子往樓上走去。

  劉家巷125號,是個三層樓的老建筑,一樓看上去像倉庫,有些凌亂的樣子。

  但是來到二樓,顧晨發現,所有設備和物品干凈整潔,這里應該就是產品生產區,顧晨甚至都能聞到濃濃的香辣味。

  繼續扶著男子往三樓走去,這才發現,三樓有若干個房間,基本都像是辦公室的樣子,其中一個小間是住房,應該是守廠人住的地方,現在也應該就是男子的住所。

  推開房門,顧晨和盧薇薇將男子放在床上。

  隨后,顧晨從洗手間找來臉盆,裝上冷水,盧薇薇則將熱水瓶中的熱水到了進去,保持水溫適中。

  一切準備就緒后,顧晨看著面前的幾條毛巾有些犯難,也是提醒著說:“洗臉水我已經幫你裝好了,你自己過來洗把臉吧,也好清醒一下。”

  男子聞言,直接走了過來,將頭泡在水中冷靜片刻,隨后扯下一條毛巾,隨意擦拭幾下。

  盧薇薇聞著那飄香的味道,也是好奇問道:“你這個食品廠,到底是生產什么的?”

  “辣條,各種各樣的辣條產品。”男子說。

  “那因為什么原因經營不下去了?”盧薇薇又問。

  “同行的惡性競爭,利用薄利多銷和電商渠道,將價格壓到最低,他們尚且可以在電商渠道各種鋪貨,哪怕一包辣條只賺一毛錢,9分錢,他們也做,可我沒把方法跟他們競爭。”

  “這么玩價格戰,把渠道全部玩死,已經沒有利潤空間了,如果我也這么玩,那么就是生產一包,虧一包,工人又吵著要加工資,已經沒辦法再跟同行競爭了。”

  幽幽的嘆息一聲,男子指著樓下的辣條說:“那些辣條,原本是準備發給客戶的,可是被同行用低價撬走了客戶,客戶直接退單,這些辣條產品也就壓在這里成了庫存。”

  將毛巾撣在一旁,男子坐在床上,也是一臉無奈。

  隨手從床頭柜抽屜,拿出兩包辣條丟給顧晨和盧薇薇:“這種辣條是今年最新研發的產品,跟傳統辣條不同,你們可以嘗嘗看。”

  盧薇薇也不客氣,只要是吃的,自己都樂意嘗一嘗味道。

  在燈光下,盧薇薇簡單看了一下生產日期。

  男子見狀,也是淡笑著提醒:“質量是有保證的,我的工廠雖然很小,但是證件齊全,也都是按照衛生標準來制作的,放心吃吧。”

  “呵呵,我就看看。”盧薇薇有些尷尬,沿著撕口將辣條撕開,放在嘴中細嚼慢咽。

  可辣條剛一入嘴,盧薇薇就感覺一陣前所未有的香辣,頓時眼睛一亮,趕緊將其他剩余辣條吃個干凈。

  見盧薇薇對辣條也情有獨鐘,顧晨索性將自己手中的辣條也遞了過去:“盧師姐,這包也給你吧。”

  “這辣條也太好吃了吧?這么好吃的辣條怎么會壓貨呢?沒道理啊。”盧薇薇抿了抿嘴角的辣椒,也是不由分說道。

  男子則是無奈搖頭:“成本太高,售價太低,沒利潤,客戶被其他同行撬走,你們要知道,我們這種小作坊,客戶基本上很少,都很固定,撬走我的客戶,等于是斷我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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