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薇薇見走來的是星云和尚,不由笑笑說道:“大師,你剛才說的是什么?”
“盧薇薇。”見盧薇薇剛才開小差,現在又聽不懂,王警官趕緊示意她站到一邊。
顧晨則是上前一步接話道:“在你們的修行中,不殺生、放生的主要目的是培養慈悲心,表達出一種對生命的尊重,是人類檢討自身,追求平等、自然、和諧的高尚道德行為。”
“而你所說的放生,的確古已有之,就是到了現代化的今天,這種保護瀕危的生命,讓其回歸自然的善舉,仍深受到很民眾歡迎。”
“沒錯,警察施主說的一點沒錯。”見顧晨和自己探討放生,星云和尚直接走上前,來到顧晨的面前,也是一臉釋然道:
“施主可知道,根據粵省放生協會的統計,僅在羊城,民間放生團體就有不下30個,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放生活動在羊城各個山林、水域發生。”
“兩位女施主只是將這些蛇類放歸郊外,避免了蛇類被捕殺,施主又何必因為這件善事而動怒呢?”
“可是…”
盧薇薇剛想反駁幾句,可星云和尚的一句“阿彌陀佛”,瞬間又把盧薇薇給懟了回去。
顧晨則是笑笑說道:“星云師傅說的這些數據的確很準,沒錯,你說的這些每天都在發生。”
“可我也可以告訴你,英格蘭的《經濟學人》專文分析過我們國內愈演愈烈的‘放生熱’。”
“稱我國每年放生的魚、蛇、烏龜、鳥,甚至是螞蟻的數量…約有2億多。”
“這么多?”盧薇薇聞言顧晨說辭,整個人目瞪口呆:“2億?這是什么概念啊。”
顧晨瞥了眼身后的盧薇薇,感覺有些大驚小怪,于是又對著星云和尚道:“其實原本放生本沒有錯,可是現在很多的放生活動,已經變成了一本萬利的生意。”
“事實上,雖然大多數放生者是心懷善意,但目前確實有許多放生行動已經演變成一種‘商業行為’,甚至護生變成殺生。”
扭頭看了眼兩位老太太,顧晨又道:“就拿這兩位老太太來說,今天一早在東山鎮中心公園放生,本意是好的。”
“可蛇放出去后,咬傷人,而蛇又被大量捕抓,所以放生的蛇類,最終歸宿可能是死亡,因此護生就變成了殺生。”
“對呀。”聽聞顧晨的說辭,袁莎莎也不由跟腔道:“放生本是一種善舉,但現在很多放生行為卻越來越變味了。”
星云和尚笑孜孜道:“是施主太過較真了,如果說有傷人之舉,那也只是兩位老施主無心之過,請不要責罰她們,如果有什么損失,我想這兩位老施主,應該也會愿意承擔的。”
星云和尚明顯感覺自己辯不過顧晨。
尤其是兩位老太太放蛇咬傷路人的事情,就是說破天也是需要承擔責任。
因此星云和尚避重就輕,替兩位老太太美言幾句。
顧晨也不是非要揪住不放,只是提醒著道:“這件事情,追究責任肯定是要的,畢竟東山鎮許多居民被蛇咬傷,現在鎮里還在組織人力,抓捕這些散落在中心公園的蛇類。”
“啊?又要被抓走?”叫秋香的老太聞言,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早上剛放生的,你們下午就抓走,這…這也太那啥了吧?”
“怎么?不抓走等著咬人啊?”盧薇薇也是心直口快,感覺老太太似乎還不服氣。
另一名短發老太太也是猶豫一番,這才問顧晨:“那警察同志需要我們做哪些工作?畢竟咬傷人,也是我們不愿看到的,如果可以的話,醫療費用我出。”
“有你這句話就好。”也是見老太太是無心之舉,并不是要可以放出蛇類來咬人,顧晨給出一個折中方案道:
“這樣,你把你放生的蛇類數量和種類告訴我,我必須要統計之后,報告給東山鎮。”
“還有就是,所有被咬傷人員的醫療費用,必須由你們承擔,另外你們必須當面致歉,并保證以后不能再去人員密集區域隨意放生,這些能不能做到?”
聽聞顧晨的說辭,短發老太和叫秋香的老太面面相覷,兩人靠在一起短暫的商量片刻,這才雙雙點頭。
“行,就按警察同志要求辦,我們早上放生的蛇類,都是一些青蛇和小花蛇,品種不是很清楚,但都沒毒。”
抬頭思考了幾秒,短發老太又道:“數量大概在200條,具體就是這些了。”
顧晨記錄在案后,又問:“那你們明天…”
“去,當然要去趟東山鎮了,給那些受傷的人賠不是,負責他們的醫療費。”秋香老太說。
對于這種彈性處理結果,顧晨還算基本滿意。
可想到大家在餐廳等待時,曾經發現兩名老太太從老年車內搬出過麻布袋,估計里面又裝了些什么,于是顧晨趕緊又問:
“對了,今天晚上你們帶回來的那袋東西,究竟是什么?”
“晚…晚上帶回來的東西?”短發老太忽然一愣,這才啊道:“哦哦,是一些烏龜,也是用來放生的。”
“烏龜?”顧晨聞言,也是若有所思:“那你們每天這么花錢放生,那得多費錢?”
“沒關系的,積德嘛。”叫秋香的老太太也是一臉慶幸解釋道:“因為下次星云大師組織的放生活動,我們那天正好有事不能參加。”
“所以就想著這段時間,自己要不就到市場上買點放生吧,也算是間接參與。”
“星云大師組織的放生?”顧晨愣了愣神,不由將目光轉向星云和尚。
星云和尚則是咳咳兩聲,這才有些尷尬道:“我們寺廟定期會舉行規模宏大的放生活動,一般都是由我們寺院組織,兩位施主那天有事,自行組織放生活動,也是值得鼓勵的。”
“謝謝大師。”
見星云和尚鼓勵自己,二人頓時雙手合攏,向星云和尚躬身感謝。
見警察在場,星云和尚似乎也不愿多說什么,只能告誡二人道:“既然警察讓你們給受傷者道歉,那你們就去吧。”
“是。”兩人雙雙點頭,表示同意。
星云和尚又道:“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們,放生活動,還是要按照我們寺院的組織規定來,不要自行活動,畢竟在指定放生地點放生,才不會出現像你們今天這樣的尷尬事件。”
“所以,凡事還得統一行動,不要給警察和當地居民添亂、添麻煩。”
“是是是,星云大師所言極是,是我們的錯,我們下次再也不擅自行動了,我們一定改。”
短發老太也是尷尬不已,連連對著星云和尚行禮道歉。
“阿彌陀佛。”星云和尚單手為掌,與眾人還禮,道:“我看這件事情就這樣吧,念在她們一心向善,也是無意之舉,也請警察同志不要再過分追究。”
“請放心,我們心中有數。”顧晨說。
“那就好。”星云和尚得到了顧晨的回應,這才松口氣道:“那沒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我送您。”叫秋香的老太太見狀,趕緊轉身去送星云和尚。
和短發老太則繼續追問顧晨道:“那警察同志,我們明天就去東山鎮,請問還有什么需要我們去做的嗎?”
“把你們兩個的名字寫一下,還有身份證號碼,電話號碼,家庭住址等,方便我們警方聯系。”顧晨說。
“好的,沒問題。”短發老太太二話不說,接過顧晨的筆錄本,直接按照顧晨的要求,將自己和秋香老太太的個人信息填在上面。
盧薇薇則是靠在一旁,仔細觀察。
看著老太太填寫信息,嘴里不由念出聲道:“劉秋香?王秀琴?聽好聽的名字。”
“是嘛?”叫王秀琴的老太太扭頭一瞧,也是不由分說道:“小姑娘,你也挺漂亮的,現在像你這么漂亮的警察可不多見呀。”
“嘻嘻,大媽,您可真會說話。”盧薇薇見王秀琴一個勁的夸自己,心里不由美滋滋。
待王秀琴將所有信息填寫完整,交到顧晨手里后,顧晨繼續問她:“王大媽,你們之前說的那袋準備放生的烏龜,現在在哪?能不能帶我去看看?”
“當然是可以啦,你們跟我來吧,我帶你們過去。”王秀琴并沒有排斥的意思,直接帶著顧晨團隊往后方走去。
大家一直跟到廚房…
此時此刻,一個藍色大水桶內,已經爬滿了許多烏龜。
王警官一時好奇,從中抓了一直捏在手里,左右翻看起來。
片刻之后,王警官一臉疑惑的問:“話說現在放生還流行放烏龜?”
“當然流行了,不僅僅是烏龜,還有很多種類的生物,都是可以放生的。”
王秀琴接過王警官手里的烏龜,也是說教著道:“這烏龜在我們中國文化中的分量無需贅言,放生就是積功德啊,而且烏龜壽命長,放生這種生物,對我們來說有好處。”
“可你這應該不是本地龜吧?”顧晨見烏龜外貌奇特,不由問了一句。
王秀琴笑笑說道:“看來警察小同志還是識貨的,這當然不是本地烏龜了,這本地龜賣的實在太貴了,經濟條件有點吃不消,所以我買的這個是洋龜。”
說道這里,王秀琴還不忘給大家科普一番:“你看,這頭部兩側長著紅斑,樣貌多漂亮,還容易飼養,價格也便宜,是我們這個放生圈的明星生物呢。”
“可你這是巴.西龜吧?”顧晨忽然皺起了眉頭。
王秀琴目光一怔,弱弱的道:“對…對呀,就是巴.西龜。”
“我的天吶!”顧晨嘆口氣,也是不由搖了搖腦袋。
盧薇薇見狀,好奇問顧晨:“怎么了顧師弟,巴.西龜怎么了?這種烏龜感覺還挺漂亮的。”
“對呀,我也覺得挺漂亮。”袁莎莎也跟腔道。
顧晨搖了搖腦袋,說道:“這不是漂不漂亮的問題,而是這種巴.西龜,事實上,是一種世界公認的‘生態殺手’,這是一種已經被世界環境保護組織,列為100多個最具破壞性的物種之一。”
“生態殺手?”聞言顧晨的說辭,盧薇薇和袁莎莎同時一愣。
兩人剛開始還覺得巴.西龜長相好看,可也沒想過,這種生物竟然還是生態殺手?
王秀琴也呆住了,弱弱的問顧晨:“警察同志,這…這怎么就成了生態殺手呢?”
“害!”顧晨也是很無奈,只能與眾人解釋道:“保守估計,如今我國已經有幾千萬只野生的巴西龜了,而且這一數量甚至超過了它大洋彼岸的老家。”
“這種生物借著你們所謂的放生,已經開始大規模侵蝕生態資源。”
“而且受其排擠,很多水域的土著,也就是我們的草龜,早已是無處容身,已經變成了瀕危物種。”
“原來是這樣啊?那這豈不是外來物種入侵了?”王警官說。
顧晨默默點頭:“就跟我們的亞洲鯉魚入侵北美一樣,泛濫成災,已經嚴重破壞了當地生態。”
“呵呵。”聽聞顧晨的說辭,盧薇薇不由笑孜孜道:“可惜老美不吃鯉魚,看來只有像小龍蝦這種生物,才是外來物種入侵最失敗的典型了。”
“就知道吃。”王警官瞥了盧薇薇一眼,也是沒好氣道:“怎么什么東西到了你盧薇薇嘴里,都活不過一頓麻辣燒烤似的?”
“哈哈。”袁莎莎靠在一旁偷笑不已。
然而顧晨卻沒這雅興,直接道:“你這些烏龜都集中處理一下吧,不要隨便放到野外去,以免破壞當地生態。”
“哦哦。”王秀琴聞言,也是趕緊點頭答應道:“那我知道了,那就下次把這些烏龜,集中帶到星云法師組織的放生現場放生吧,他那邊的放生池挺大的,應該不會破壞生態。”
王秀琴不說還好,一說倒是引起了顧晨的警覺。
顧晨趕緊又問:“對了,剛才星云師傅在場,我不好多問,你們口中的放生活動是指什么?”
“就…寺廟組織的放生活動啊。”王秀琴也是見顧晨大驚小怪,于是趕緊又道:“寺院經常會舉辦放生活動,都是由星云大師負責,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這種活動也越來越多了。”
“那你們哪里弄來這么多生物放生啊?”盧薇薇也感覺挺好奇。
主要是這活動還有組織的進行,那肯定放生數量很多。
可要找這么多數量的生物,那肯定就是在市場上買咯?
王秀琴笑笑說道:“其實這種放生生物,也不用我們去操心,一般這種放生的物料,都是由寺廟組織人到農貿市場去購買,我們這些放生者,再捐錢給寺廟放生。”
“而按照寺廟的意思,捐資放生的動物數量越多,價格越貴,功德也就越高。”
“還有這種說法?為什么之前我在江南市沒有遇見過?”
顧晨之前也在朋友圈見過有人拍攝的放生視頻,但是具體沒有去了解過。
可今天聽王秀琴這么一說,顧晨感覺這并不像是在放生,反而像一門生意。
王秀琴也是見顧晨一臉疑惑,于是又道:“也沒什么大驚小怪的,其實之前我們這里也不是很流行放生,就是星云大師過來之后,才開始組織這種放生活動。”
“尤其是近幾年,很多放生行動都開始有了變化,行動也是大規模、有組織地進行。”
頓了頓,王秀琴又道:“就比如每周六早晨,我們都會有上百名信眾,一起聚集在寺院后山的水庫邊放生,我們稱之為放生池,這地方還會有專門人值守。”
“到了放生那天,我們上百人,人手一盆泥鰍,只要星云大師一朗誦經文,我們就會排著隊往水庫里倒。”
“每次只用短短2個小時內,就會有差不多上千條泥鰍被倒進水庫中。”
“而且趕在初一、十五,佛菩薩圣誕等日子,我們還會集體放生更多生物,那規模還會更大,就連光我們寺廟放生池里的烏龜,被大量放生后都已經是‘龜滿為患’了,所以只能去更大的放生池放生。
顧晨聽得有些細思極恐,似乎所有的這些放生活動,都是這個星云大師來了之后才發生的。
可每周六花費這么多錢財讓寺廟放生,怎么看都有點生意的套路。
畢竟顧晨家也是做生意的,因此顧晨的腦海中,很快浮現出這樣一條產業鏈:
“如果有人把放生經營成了一門生意,那會不會有些放生者,為了完成自己放生動物的心愿,就會與經營者預定下需要的動物?而經營者則根據市場的需求,又向那些捕捉者下定單呢?”
“如果真是這樣,那捕捉者必定會再按定單去捕捉,然后將捕捉到的動物,送到市場,再由經營者把動物賣給放生者。”
想到這里,顧晨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那這么一來,豈不是由此催生了一條放生產業鏈?甚至循環再利用?”
“如此放生,豈不是脫離了放生的本義?甚至貽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