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點。
市局技術科,檢測室。
高川楓已經開啟加班模式,手里的樣本一大堆,都是從各大部門送來的檢測樣本。
先前大家并不看好高川楓,認為這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法醫助理,甚至有時都不帶搭理。
不過隨著劉法醫開始放權給高川楓,大家這才漸漸意識到,高川楓似乎才是劉法醫的接班人。
有劉法醫默許的各種檢測足以證明,高川楓正在接替劉法醫的許多日常工作。
當然這也不是空穴來風,早先就傳出,劉法醫可能會調離江南市,去省城高校任職。
這樣的謠言已經傳過好幾次,都沒有得到相關證實,而且劉法醫也吐露,沒有找到接班人助理之前,他暫時不會離開市局技術科。
親力親為是劉法醫的作風。
可是現在大不一樣,許多復雜的檢測項目,劉法醫都是直接放手讓助理完成。
尤其是高川楓,似乎擁有更多獨立檢測的機會。
也正是因為劉法醫開始逐漸退居二線,這不免讓人產生懷疑,或許劉法醫已經找到合適的接班人。
因此先前的各種不看好,別人或許認為高川楓不會介意,當然高川楓也確實沒介意,但他只是用小本本記錄下來。
顧晨、盧薇薇和王警官所在的芙蓉分局刑偵三組,向來將高川楓看做是朋友。
許多案件檢測交給高川楓,也并沒有介意的樣子。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在收到同樣一份需要檢測的樣品時,高川楓想來都是給顧晨優先。
這次也不意外。
當顧晨帶著從王大虎頭上取下的毛發樣本交給他時,高川楓立馬第一個安排。
加上與之前死者手里找到的毛發樣本進行對比,很快便有了接過。
“怎么樣?”看著高川楓拿來的檢測表格走過來,在等候室里的顧晨和盧薇薇,立馬站起身問。
“你們前后送來的毛發樣本,經過我細致的檢測發現…這的確是同一個人的。”高川楓說。
盧薇薇有些不可置信的道:“天吶,難道兇手真的是王大虎?他可是何俊超的朋友啊。”
“如果除掉朋友標簽呢?”顧晨問盧薇薇。
盧薇薇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如果單純排除掉朋友的標簽,好像就沒那么意外了。”
“所以,盧薇薇,你判定一個人是否是兇手,竟然帶有感情色彩?”高川楓將表格丟到她手里,笑孜孜道:“作為警察,你必須要獨立客觀的看待結果,不應該被熟人左右。”
“話雖然如此,但是…”盧薇薇剛想再說幾句的,可話到嘴邊,她忽然沒詞了。
“高川楓。”顧晨看了他一眼,繼續問道:“你這些檢測應該是沒問題吧?”
“不會有問題的。”高川楓百分之兩百的口吻道:“所有的檢測步驟,我都是嚴格按照劉法醫的方式進行的。”
“從這些檢測的表格數據你也可以看出來,匹配度極高,而且我為了避免出現紕漏,甚至每根頭發都分別進行核實,最終得到的結果數據還是一樣。”
“你這兩次送來的毛發樣本,的確是同一個人的,這點我可以保證。”
“謝謝,我知道了。”顧晨得到高川楓的確認后,整個人似乎也認同。
但是有一點顧晨不明白,為什么現場明明被清理的很干凈,甚至連所有物品都擺列整齊,這完全看不出是打斗過的痕跡。
可就是這樣一個心思縝密的人,為什么偏偏會在死者趙萌萌的手里出現紕漏呢?
難道他王大虎不知道,趙萌萌在反抗時,曾經扯下過他的毛發嗎?
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畢竟,扯下毛發是非常疼痛的。
正常人都應該非常清楚,可為什么偏偏王大虎沒有意識到?
還是說他當時過度緊張,在清理其他現場痕跡時,疏漏了這點?似乎也說的過去。
不過在顧晨心中,不能百分百確定的東西,顧晨都不會將其作為絕對的證據。
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
“顧師弟。”見拿著檢測表格的顧晨,依舊陷入自我冥想中,盧薇薇有些好奇的問道:“怎么?對于王大虎是兇手這件事,你有疑問?”
“沒錯。”顧晨也是毫不避諱,直接將自己心中的想法道出:“現場我們都去看過,你覺得王大虎對現場清理水平如何?”
“這個…”盧薇薇沒想過顧晨會問這個,整個人也是呆滯了一下。
不過回頭一想,當時的現場的確非常干凈,各種物品擺放整齊,除了趙萌萌倒在地上被人勒死外,盧薇薇甚至都感受不到現場有打斗掙扎過的痕跡。
“現場是被刻意清理過的。”盧薇薇非常肯定的道:“甚至連地磚都是干干凈凈,連掙扎摩擦的痕跡都看不出。”
“可以說,兇手給我們制造了一個大難題,那就是痕跡消失,無法判斷當時發生了什么,反之我們倒是可以推理出一個現場情景。”
“對。”顧晨肯定了盧薇薇的說辭,又問:“就是這樣一個心思縝密,任何線索都要清理干凈的兇手,為什么偏偏會讓幾根毛發落在死者趙萌萌的手里呢?難道兇手不知道,這無疑是給我們警方調查留下線索嗎?”
“顧…顧師弟。”聽著顧晨這樣一說,先前還不明所以的盧薇薇,立馬從顧晨這邊意識到,似乎情況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簡單。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種看似無意的線索,實際上是兇手故意留給我們警方的提示?”盧薇薇問。
顧晨點頭:“沒錯,因為太不合理了,雖然我們能很輕易的從死者趙萌萌手里,找到幾根王大虎的毛發,難道這就能說明王大虎是殺人兇手嗎?”
“可是,那些毛發的確是王大虎的,這點你又怎么說?”法醫助理高川楓問。
顧晨雙手抱胸,整個人安靜的猶豫片刻后說道:“如果毛發就是王大虎的,反而讓我感覺不可信,因為獲得毛發,并不一定就要用扯下。”
“顧晨,你的意思是…”聽著顧晨的提示,高川楓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于是趕緊問道:“你的意思是,也可能是王大虎自己脫落下來的頭發?”
“對。”顧晨轉過身,非常肯定的道:“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兇手或許可以用其他方式,在王大虎家收集到一些他掉落下來的毛發。”
“就比如我們梳頭用的梳子,就經常會殘留下一下掉落的頭發,如果兇手將這些毛發,刻意放在死者趙萌萌的手里,難道真兇就是王大虎嗎?”
“顧…顧師弟,你簡直太有才了。”盧薇薇聽著顧晨的解釋,此刻激動的都不知該說些什么。
高川楓也是佩服不已道:“雖然我的工作,是給你們辦案組提供技術鑒定支持,我們會用事實說話。”
“但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事實,或許只是表象,顧晨,你說的對,你所說的這些,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
“高川楓。”顧晨走到他面前,問道:“我給你先后提供的毛發樣本在哪?”
“檢…檢測室啊?怎么了?”高川楓問。
“能不能給我再看看?”顧晨說。
高川楓噗嗤一下笑出聲道:“顧晨,你是不相信我的水平?”
“不是。”顧晨說。
“那你要毛發樣本做什么?”高川楓又道。
顧晨笑笑:“重新檢查,看看還有什么遺漏的地方。”
原本顧晨還是希望檢測出的毛發并不是一致的,可是現在看來,似乎許多地方的合情推理,都需要推倒重鑄。
高川楓自然知道,顧晨辦案想來喜歡刨根問底。
只要是有解釋不同的疑點,他一定會追求到底,尤其是自己都無法確定是不是證據的東西,那就更別說了。
“早就聽劉法醫說過,你顧晨可能是他見過最優秀的警察,而且他沒有用之一來形容你,感覺你就是跟其他警察不一樣。”
“可當我問劉法醫,你顧晨到底哪里不一樣,劉法醫告訴我,是執著和認真,尤其是對待工作方面,這兩個特點,就顯得尤為突出了。”
“而相比較其他警察來說,他們往往希望我們技術科,不僅幫他們鑒定出所需要的結果,更希望通過我們的技術鑒定,幫助他們解決問題。”
“但是你不一樣顧晨,你是全程在主導案情,我們法醫成了你的助手。”
“哈哈,沒這么嚴重吧?”高川楓不說,顧晨都不知道,自己在他們法醫眼中是何等形象。
“所以…那兩份毛發樣本?”顧晨又問。
“我帶你過去。”高川楓還能說什么?只能帶著顧晨和盧薇薇,一起來到檢測室。
用腳踩著開關,將氣閥門打開后,高川楓才將前后兩次送來的毛發樣本,分別拿給顧晨。
此刻的毛發,被放在白紙上,用透明取證袋包好。
顧晨先是戴上白手套,隨后按照時間順序,先是將死者趙萌萌手里提取到的毛發取出,放在強光燈下,順手拿出放大鏡,對著毛發進行反復觀察。
盧薇薇則像個認真觀摩的小學僧,站在顧晨的身后,時不時伸長脖子觀察細節。
在顧晨完成第一份毛發樣本的檢測后,顧晨又取出第二份毛發樣本,也就是王大虎從自己頭上親自取下的毛發樣本,同樣也是放在強光燈下,拿起放大鏡仔細觀察。
和第一次的觀察不同,顧晨在第二次檢測的時候,很快便發現的異常。
“不對。”顧晨忽然皺皺眉。
高川楓不明所以道:“什…什么不對?你是說我檢測的不對?”
“不是說你檢測的不對,而是毛發樣本不對。”
聽著顧晨模棱兩可的回復,法醫助理高川楓和盧薇薇都呆住了。
兩人面面相覷后,都沒有明白顧晨的意思。
“顧師弟,這兩份毛發樣本不都是王大虎的嗎?你為什么這么快就檢測出不對?難道是先前高川楓檢測有紕漏?”
“不是這個意思。”顧晨直接轉過身,笑孜孜道:“先前我們是兩份毛發樣本,先后送到技術科來的,所以沒有對比。”
“但是現在不一樣,兩份毛發樣本就擺在面前,有沒有異常一眼就能看出來。”
盧薇薇黛眉微蹙,趕緊走到的顧晨面前,開始對兩份毛發樣本進行仔細觀察。
很快,盧薇薇也發現了可疑之處:“顧師弟,你的意思是…兩份毛發樣本長短不一致?”
“嗯?”高川楓一聽,也趕緊湊近了些,這才又道:“好像是啊,先前也沒怎么注意,你后面送來的毛發樣本,的確跟之前送來的有些出入。”
隨后,高川楓也走到樣本面前,指著之前送來的毛發樣本道:“這是你們從死者手里提取的毛發樣本,與之后你倆親自送來的樣本,明顯要長很多。”
“沒錯。”顧晨點點頭,肯定的道:“王大虎我跟盧薇薇都見過,他昨天理過發,而且還燙過頭,他的發型長短顯然我們之后帶來的毛發樣本更有代表性,因為只有這么長。”
高川楓扭頭看向第二份毛發樣本,又趕緊看看第一份毛發樣本,這才恍然大悟道:“所以,這個王大虎從昨天開始,就應該沒有這么長的頭發對嗎?”
“對。”顧晨拿起第一份毛發樣本道:“死者趙萌萌手里拽的頭發,發梢是圓的,說明頭發的主人很久沒有理過發,這也證實王大虎之前的發型。”
“但是你們再看看這第二份毛發樣本。”顧晨又將王大虎親自取下的毛發樣本拿到大家面前道:“看見沒?發梢是平的,因為王大虎昨天剛理過發,所以發梢是平的。”
“但是死者趙萌萌,她是今天遇害的,所以我推斷,兇手應該是偷了王大虎理發前的頭發,塞進趙萌萌的手里,企圖以此來陷害王大虎,進而達到轉移我們警方視線的目的。”
聽著顧晨這樣一說,法醫助理高川楓和盧薇薇,也都趕緊按照顧晨的說辭,逐一檢查了兩份樣本。
和顧晨推斷的一樣,死者手里的毛發樣本,發梢明顯是圓的,而第二份樣本,發梢明顯是平的。
雖然這樣的差別,用肉眼可能不太好分別,但是如果拿著放大鏡觀察,情況也就一目了然。
“太可怕了。”盧薇薇看到這樣的接過,整個人也是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兇手,竟然在殺人之后,利用王大虎的頭發,將我們警方的視線嚴重轉移。”
想了想,盧薇薇又道:“誒不對啊,既然是這死者手里的毛發,是王大虎理發之前的頭發,可他理發之前并沒有燙過頭,可為什么死者趙萌萌手里的頭發明顯有燙過的痕跡呢?”
“盧薇薇。”高川楓見盧薇薇不明所以,也是感覺盧薇薇似乎還沒從固定思維中跳出來,于是幫著顧晨解釋道:
“將幾根頭發,燙出具有錫紙燙發型該有的樣子,應該也不難,只需要將那幾根頭發處理下就好。”
“是這樣的。”顧晨也笑著解釋說。
“原來是這樣?”她看了眼顧晨,這才慶幸的道:“顧師弟,要不是你,這個王大虎可能就要做冤大頭了,看來辦案還是要認真仔細啊,尤其是對線索真偽的判斷。”
“或許大多數時候,兇手都只是在隱藏線索,可偽造線索可就高明多了。”
顧晨也的淡淡一笑:“其實沒什么,辦理的案件多了,對于這種太過明顯的線索,又與周圍環境存在明顯反差時,我就會問問自己,我所看到的情況真的是這樣嗎,所以才會發現這些疑點。”
“顧晨。”法醫助理高川楓,此刻早已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直接豎起大拇指道:“你這家伙的觀察力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及,我都沒有發現的問題,竟然被你一眼看穿,還真有你的。”
“所以現在?”盧薇薇問。
“立刻返回芙蓉分局審訊室,調查可以收集王大虎毛發的嫌疑人。”顧晨說。
晚上9點20分。
顧晨和盧薇薇,帶著最新調查的結果,返回到審訊室。
此刻的王大虎,險些都要睡著。
而王警官也同樣如此。
由于把王大虎扣在審訊室,因此何俊超也是過來問明情況。
在得知好兄弟王大虎,可能就是殺人兇手時,何俊超險些要崩潰。
站在審訊室外頭,與王警官舌戰三百回合,愣是被勸退先回警員宿舍,有情況隨時通報,何俊超這才肯答應離開,并順便給兩人定了打鹵面。
也是見顧晨和盧薇薇返回審訊室。
此刻正在吃面的王警官,這才趕緊放下了筷子,笑孜孜的問道:“顧晨,盧薇薇,你們兩個調查結果如何?那死者手里的毛發,是不是王大虎的?他兄弟何俊超可也等著要結果呢,你們倒是說說看。”
顧晨和盧薇薇短暫的面面相覷后,發型對面的王大虎,此刻也停止了吃面。
似乎也在等待著自己的無罪,表情比起先前剛進審訊室時,也淡然了許多。
“是啊顧警官,盧警官,那毛發樣本,是不是已經出結果了?我是不是無罪?”王大虎憨憨的笑著,拿起手里的筷子,就要往嘴里送面條。
結果盧薇薇一句話,愣是將王大虎剛進嘴里的面條,直接又給嗆了出來:“實不相瞞王大虎,這兩份毛發樣本,都是你的。”